這日一早,蘇若若在走廊碰上了正要去前廳的顧景。

這回他難得臉上沒有笑意,見到蘇若若也隻是勉強笑著點頭示意。想來是知道自家大哥遭了牢獄之災,故而心情不佳。

“顧公子,你這是要去哪?”

“我正從母親那來,想……想去看看大哥。” 顧景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不知是不是她多想了,總覺得他的眼神有些閃躲。

尤其是提到顧夫人,蘇若若心裏警醒了點,突然想起那條密道出口正是顧景的房門。

萬千思緒在瞬間湧過,如輕風過水,很快又恢複平靜。

“尋常高門子弟,尤其是異母所生,大多為了家產一事明爭暗鬥,撕破臉皮的也大有人在,像顧公子與兄長感情深厚的,的確少見。” 蘇若若會心一笑。

“若若姑娘言重了……我隻是覺得大哥不至於如此,想去問個究竟罷了。” 顧景眉眼憂愁,倒真是毫無破綻。

蘇若若心下疑惑,也不管陸延之如何叮囑過她,抬眼問道:“說起來若若也未曾見過顧家大公子,不如我們一同去。”

“可若若姑娘不是昨天才說,兄長嚴苛,不許你隨便外出嗎?”

“這……這次是探望顧家大郎,乃是正經事,自是和出去遊玩不是一般,顧公子不必憂心。” 蘇若若眼瞅陸延之那副做派,是真打算順手推舟處置了顧家大公子,去見見他也好。

顧景倒是比想象中的幹脆,應了蘇若若。兩人並排走出大門,又一同上了馬車。

房頂不知何時多出了兩道黑影,匿在隱秘處,不仔細看還真不易發覺。

“大人,就這麽讓二小姐走了嗎?” 李誌打量著陸延之的臉色,倒也不敢多言。

陸延之注視著那兩人離去的方向,臉色的確不算好,眼眸晦暗不明,不過卻沒有以往發怒時的風雨欲來。過了許久,他才哼了一聲:“不長記性。”

一旁的李誌暗自咂摸了許久,像是摸出了點門道,嘴角彎了彎。

“笑什麽?” 陸延之睨他一眼,目光銳利似鋒。

“屬下隻是覺得許久未見大人如此,覺得有些新奇。” 李誌忙斂了笑,回話的聲音也越來越低。

“我也許久沒見你這麽愛理閑事,還不快退下?” 陸延之麵露不快,李誌自然不敢多待,遠離這是非之地後忙鬆了一口氣。

大牢裏,蘇若若終於又一次見到了那名男子。眼下他雖然落魄,一襲白衫也髒汙了,仍擋不住他的資質,更有種仙人落入凡塵的錯覺。

“大哥……” 顧景顯然很激動,發出的聲音都是抖的。

顧止見到蘇若若,竟然一點都不驚訝,麵上平淡如水,好似壓根不認識她。他笑著同胞弟打招呼:“你來了。這位姑娘是誰,怎麽和你一道?”

“這是若若姑娘,是府尹大人的妹妹。”

顧止輕輕頷首,一舉一動皆是風雅。蘇若若與他對視,在他隱有笑意的眼神裏,她覺得他是記得自己的。這讓蘇若若更加感觸。

應是不想讓自己卷入無謂的麻煩,所以才避開了當日的交集,多溫柔周到的人。

兩兄弟說起話來,也不過是些家長裏短,不過顧景顯然有更緊要的事想問,卻被顧止打斷了。他轉過頭來看一旁的蘇若若,笑道:“若若還是先出去吧,外頭有個小姑娘,幫我照顧她。”

蘇若若愣了一會,才回過神意識到他說的是那個小孩。

她點了點頭,便出去尋,剛來的時候她隻顧著裏麵的人,都沒留意到牆角是否有人。果然,蘇若若在門口石獅子後,找到一個縮成一團的小姑娘。

幾天沒見,她倒是潔淨了些,臉上也不髒了,可衣服仍是破破爛爛的。蘇若若歎了口氣,蹲下來問她:“在這待了多久了?冷不冷?”

剛問出口,她就笑自己,這姑娘又不會說話,問這麽多作甚。

“姐……姐……”

小姑娘拉了拉她的手,冰冰涼涼的。

蘇若若嚇了一跳,忙站了起來。愣了一會又蹲了回去,湊近小聲問她:“原來你會說話啊?”

小姑娘紅了紅臉,猶豫著點頭。

蘇若若思索了一陣,拉起她,隨便去街上找了家酒樓。

落座之後,蘇若若把那碟子肉往她麵前一推,道:“說吧,你叫什麽名字?這幾天你們發生了什麽事?你和顧家少爺是怎麽認識的?”

她一連串問了許多,本來還以為她或許說不利索,沒想到這丫頭吃口肉下去,口齒倒伶俐了起來,竟講了個七七八八。

原來她本是常在眠花巷乞討的花子,名叫小久。無論在哪,無論是什麽身份,弱的總是被強的欺負,她身上總有青青紫紫的瘀傷,顧止便及時出現救下了她,對她時有照拂。

小久本來並不啞,隻是顧止被人追殺後重傷,她哭傷了嗓子,所以蘇若若遇到她時,才會咿咿呀呀的說不出話。應是養了一陣,現下又能說話了。

公子如玉,又英雄救美,怕是沒幾個女人不會心動。蘇若若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小久,你這是要跟著顧公子跟到什麽時候?”

“他要死了。” 小久放下肘子,一雙清亮的眸蒙上了水霧。

蘇若若語塞,抿了抿唇,繼而小聲問道:“你可知顧公子被人追殺之前,他可曾有什麽古怪之處?……比如在青樓一擲千金,或者又是在賭場揮金如土?”

小久靜靜地看著她,搖了搖頭:“我隻知道他吹的笛子很好聽,每天在醉春樓待很久。”

“他可是看上了醉春樓的姑娘?待在那兒做些什麽?”

“為她們彈奏,每次表演必定滿座。” 小久回答的時候很認真,連肉都顧不上吃了。

蘇若若想起陸延之說起的證據,心亂如麻。

“顧家小公子你可曾見過?他們兄弟……感情如何?” 蘇若若其實不願懷疑顧景,隻是人的性情,最易偽裝,人心豈是這麽容易就能窺見的。

小久低下頭去,道:“半年前,顧小公子打過他。那是我唯一一次見到顧小公子。”

*

與顧景回府的時候,路上的風光確實不錯,可蘇若若卻若有所思。她掀起布簾,發現天色有些不對,像是要下雨了。

“不知這次顧公子是不是猜中了。” 蘇若若笑了笑,淡淡的望向顧景,杏眸流轉。

對麵的顧景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中秋夜那晚,他推說有雨那回。

他訕笑著搖搖頭,言語間有微不可察的無奈:“我向來運氣不太好,不被上天眷顧。” 眼前的男子眉目如畫,眼裏卻有陰霾,給這副畫添上了一層灰蒙蒙的霧氣。

蘇若若展顏:“既是這樣,顧公子可千萬別進賭場,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聞言,顧景怔愣了一瞬,笑道:“若若姑娘說的是。”

之後二人各自無言,蘇若若心裏有了數,心情也跟著沉重起來。

“你還知道回來。” 走廊拐角處突然響起一道聲音,涼涼的,很有壓迫感。

蘇若若知道瞞不住,嗯了一聲,就準備往房裏走。

“你什麽態度?” 陸延之皺眉,走到蘇若若麵前,臉色冷得像冰。

“我心情不太好,等會我給你賠罪,現在我想回房休息。” 蘇若若小聲說完,也懶得看他臉色,反手就想關門。

但她早該想到,陸延之要是來硬的,誰硬得過他?

“你跟著進來幹什麽?” 蘇若若無奈,又不敢太給他臉色瞧。

“莫非我要在外麵跟你拉拉扯扯?” 陸延之反問,每一個字都帶滿了嘲諷。

蘇若若想去**休息,卻被他輕車熟路地揪住後衣領,嗤笑道:“想必你這一去收獲頗豐,怎麽?不想和兄長分享?”

蘇若若來了脾氣,胡亂掙紮起來,奈何陸延之力氣太大,再扯下去吃虧的還是她。

“我就是覺得你斷案草率,就是覺得你草菅人命——” 蘇若若越說越起勁,捏著嗓子陰陽怪氣好不痛快,偏偏被陸延之捂住了嘴。

“這麽大動靜,你想嚷給誰聽?”

蘇若若睜著一雙杏眼,覺得眼前的陸延之宛若閻王,終究還是慫,方才的氣焰隻剩青煙了。

她好不容易掙脫開,坐在一邊氣了一會兒,不甚服氣道:“我自是有所收獲,可為何要說與你聽?難道你聽了就能有其它作為嗎?”

但凡他有些心肝,也不至於是這個局麵。

陸延之看了她一眼,好整以暇地倚在榻上,語氣淡淡:“可笑。”

“哈。” 蘇若若眨了眨眼,像是第一次認識眼前這個人似的,“是是是,自然沒有您料事如神,我忙前忙後的能得什麽趣兒?可不就是班門弄斧惹笑話了。”

“自然知道,還瞎鬧騰什麽。”

陸延之的聲音終於沉了些,帶著明顯的威懾意味:“我查到的隻會比你多,用不著你跟我欲言又止地甩臉色,不嫌丟人?”

這話說得刻薄,蘇若若知道眼前這個人,嘴裏向來沒什麽好話。

但她仍是愣了愣,才後知後覺的知曉自己有些可笑。

“是,我不僅多管閑事,而且還自作聰明,殊不知大人心裏明白著呢。” 蘇若若早該想到,她出去半天就能摸出的事,陸延之怎會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