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約翰考問但丁關於仁愛。亞當的靈魂出現。
當我的目力為強光所奪，正在懷疑的時候，我聽到一種語音，從那強光裏發出來，說：“你的目力因為注視我而消耗了，在你回複目力以前，最好趁機會和我談一下。你且先對我說，你的精神專注在哪一點；至於你的目力呢，你可以放心，隻是擾亂一時，並非永久毀滅，因為這個引導你到此神國的貴婦人，在她的眼光裏有和亞拿尼亞的手一樣的功用呢。”[1]我答道：“遲早聽她的便，她終要來醫好我的眼睛罷，這是兩個大門，她曾由此帶著火進來，直到現在我還被他燒著呢。使這宮廷滿意的善，是那愛或輕或重讀給我聽著的全文字的阿爾法和歐米加。”[2]
那使我解除突然失明的恐懼的語音，他又對我說：“你的思想，還得在較細的篩器中經過一番；你應當對我說，誰指揮你的弓向著這樣高的目標。”於是我說：“由於哲學的證據和自天而降的威權，[3]這樣的愛就深深地印在我的心裏。一個人要是明白善之為善，善就會煽動愛，愈有德者愈甚。所以一個人要是明白善之卓絕無比這一個真理，勢必愛那要素，這要素的完全是超過一切，在這要素以外，隻是他全光中的一線光罷了。[4]這一個真理，也是那把對於永久事物之原始愛，指明給我看的一位所教的。[5]還有那真理的主人親自對摩西說的話：‘我要向你顯示一切德性。’也使我有所覺悟。[6]還有你自己也把這一個真理顯示在你崇高的宣言的開頭，這宣言流行在地上，傳播這裏的秘密，實超過其他的宣言。”[7]
於是我聽見說：“你依了人類的理智，以及和他相符合的威權，你對於上帝抱著最大的愛心，但是請你告訴我，是否還有別的繩子把你牽向他，是否還有別的牙齒咬著你，用以激起你對他的愛心。”
我馬上懂得基督的鷹[8]的聖意，也明白他要我解釋到怎樣程度。我又開始說：“所有這些牙齒的咬，都有能力使人心轉向著上帝，而一致協助我以歸於愛；世界的創造，我自身的存在，那使我得生的死，[9]還有那像我一般的信仰者所希望的天國，最後還有那先天的理性，他使我離開那敗壞世道人心的情海，把我引到正愛的彼岸。那永久的園丁在園子裏所栽的枝枝葉葉，我都愛他們，按照他們從他所得的善**他們。”[10]
在我一靜默以後，天上有很甜美的歌聲，我的貴婦人隨著他們喊出：“聖哉！聖哉！聖哉！”像一個睡著的人，被強烈的光的刺激，透過幾層眼膜，突然驚醒，因而厭惡那使人眩暈的光，直到他判斷力的恢複；同樣，貝雅特麗齊用她的光使我眼睛上的鱗片落盡，她的光照明千裏路呢。後來我的目力更勝於前；使我驚奇的是，那時又有第四個光輝出現在我們麵前，因此引起我的疑問。我的貴婦人說：“在這個光輝之內，包含第一權力所創造的第一靈魂，這是他曾用喜悅的眼光注視的造物。”[11]
像那樹梢被風所吹而傾斜，風過後又因本身的力量而直立一般；同樣，我聽見她這句話，立即向這位靈魂俯伏，表示敬畏，後被和他談話的欲望所燒，才恢複我的勇氣；我說：“果子呀！隻有你是生而成熟的；[12]人類的始祖呀！所有的新婦都是你的女兒和兒媳；我虔誠地懇求你對我說話，你知道我的欲望，我隻要聽著，用不著先開口。”
有時走獸蒙著布被，他內心的感情，可從那布被的亂動顯露出來；同樣，那在光輝之中的原始靈魂，他把對於我喜悅的感情，從他光輝的變動完全顯露在我麵前了。
於是那靈魂說：“雖然你不對我表示，我辨別得出你的欲望，比你辨別已經確定的事物還要清楚，因為我看出他在那真實的鏡子裏，所有的事物是從他裏麵反射出來的影子，而他卻非別的事物的影子。[13]你願意知道上帝何時放我在那高高的花園裏，那裏就是她準備你爬上長梯子的起點；[14]又那美麗的景致在我眼前多麽長久，使上帝大大惱怒的真實原因何在，我那時所用的、所造的言語是怎樣。我的孩子呀！你要知道：並非那果子的美味引起這樣的放逐，隻因為我超過了界線罷了。[15]我從你的貴婦人派遣維吉爾出發之地，盼望升到你我現在相會之處，其間足足等了太陽的四千三百零二轉；我住在地上的時候，又曾看見他在黃道十二宮穿過九百三十次。[16]
“我所用的言語，在巨人寧錄著手他不能完成的工作以前，早已消滅盡了；[17]因為人類的理性不能永久堅持，他們的嗜好是隨著天體而時有變更的。[18]人類的言語，是自然的行為：他要這樣，或要那樣，自然都允許他，一任他的自由選擇。在我降到地獄憂鬱之所以前，‘耶’為在地上稱至善的名字，我賴至善獲此光榮的歡樂，[19]後來稱為‘以利’；[20]這是不足為怪的，因為人類的習尚，譬如樹上的葉子，這一張落了，那一張又生了。
“至於我在那高出海麵的山頂，那時我的生活是純潔的，而且沒有失寵，我留在那裏不過從第一時到第六時，當時太陽移動圓周四分之一罷了。”[21]
譯注
[1]亞拿尼亞（Anania），大馬色之耶教徒，曾以手按聖保羅之身，使其在地上為天光所眩暈而失去之目力回複原狀，見《使徒行傳》第九章第十至十八節。
[2]但丁意謂始（希臘文之首一字母：阿爾法）終（希臘文之末一字母：歐米加）愛著至善（即上帝）；但丁對貝雅特麗齊之熱情，升華而為對上帝之愛。
[3]由於自然的理由及神的啟示。
[4]誰能認識上帝為最高的善，則不得不愛上帝至最高程度。
[5]亞裏士多德謂上帝乃諸天所仰慕之最高對象：上帝自足而完全，為欲望或思想之對象。亞裏士多德所說之上帝，非有人格者，乃一諸天及自然世界所依之原理，與耶教中所說有神性之上帝不同，但中世紀之神學家均借亞裏士多德之說以自重。
[6]《出埃及記》第三十三章第十九節，耶和華對摩西說：“我要顯我一切的恩慈，在你麵前經過。”
[7]“崇高的宣言”指《約翰福音》，其首章述道即上帝，上帝即道，及道成肉身（即基督降世）之原理。
[8]“基督的鷹”指聖約翰，參見《淨界》第二十九篇注9。
[9]指耶穌的死。
[10]“永久的園丁”指上帝，“園子”指地上，“枝枝葉葉”指造物。愛上帝為第一義，愛上帝所造之物為第二義，即仁愛或博愛之義也。
[11]上帝所創造之第一人類，即亞當。
[12]亞當被造成，即在成人狀態。
[13]“真實的鏡子”指上帝，一切事物皆由上帝反射而出，故注視上帝者得明了一切事物，非一知半解者可比也。
[14]貝雅特麗齊由地上樂園引導但丁登天。
[15]世人對於亞當嚐知識樹果有種種解釋，但丁意謂隻是違背上帝之命而已。參見第七篇：“他不願忍受對於自己有利益的約束。”
[16]貝雅特麗齊往地獄中之“候判所”派遣維吉爾營救但丁，見《地獄》第二篇。亞當在地上九百三十年，在“候判所”四千三百零二年，被耶穌救出，升至天國，見《地獄》第四篇。參見《淨界》第三十三篇注11。
[17]寧錄在巴別造登天塔，上帝亂工人之言語，彼此不能會意，造塔不成。見《地獄》第三十一篇注9。
[18]言人類之嗜好，因受星球之影響而生變化也。
[19]耶（I）或為但丁所創之名字，用以表示耶和華（Iehovah）也。
[20]以利（EL）為希伯來文稱上帝之名字，其意義為“權力”。
[21]亞當自言其在伊甸園（地上樂園）之生活不過從日出（第一時）到日中（第六時），共六小時耳。此種古代意見，但丁蓋得之於十二世紀法國神學家柯美斯托（Pierre Comes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