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不是冤家不聚頭”。二人異地重遇,無名烈頃刻笑意全無,好比賊偷遭物主人贓俱獲,頻頻道:“認錯人了!認錯人了……”

“別怕。倘若你真有烈陽吼的獸鱗,我不會跟你計較;膽敢欺詐,你的下場會超‘風光’,風光大葬的‘風光’!”米雪兒的眼神似母老虎看中了小山豬,巴不得將無名烈開腸破肚,敬天祭祖。

滑頭的無名烈不接話,隨便轉移話題:“女王陛下,您得了寒疾還穿這麽少,難道不冷嗎?”

“再冷也要保持性感呀。”菲怡女王俏皮地吐舌,像個裂開後露陷的包子。

“陛下,在為您獻上鱗片之前,我想先跟你談談有關烈陽吼的事,還有鱗片的正確用法……”無名烈向女王道出他獲得鱗片的原委,理清烈陽吼與百姓間的誤會,連帶感激送行的女警。敘述中不乏浮誇虛假之詞,隻為表彰自身的功績。

末尾,他才心甘情願地獻上那十餘片獸鱗,供女王救治飽受“惡寒瘟疫”之苦的子民。

夏賓省,消逝在貝恩學院手刃玉鬥後,漫無目的地走著,一直走,仿佛行屍走肉……

他腦袋裏淨是玉繩的畫麵,時不時遭恨意塗鴉成黑幕。他看花非花,看水非水,漫漫人生路何處是歸鴻?縱使頹廢潦倒,但多年的殺人技法已養成習慣,他地步伐仍靜得似乎未觸碰過地麵,忽而踏出鬼步,若隱若現常人所不能見,猶如一縷幽魂飄**在人間。

人生好似風飄絮,消逝猶如歸根落葉,重返琉璃湖——愛人的墳墓。故地重遊,觸景傷情,昨夜經曆的生死沉浮,好像畫軸鋪開,叫他傷上加傷!心痛到了極處,人步履闌珊,走一步便是一口血……

一步,兩步,三步……漸漸地,消逝倒下了,倒在了冰封的湖麵,如同一匹垂死的獨狼。胸前那枚吊墜就落在他左眼角,抹了淡淡的憂傷藍,宛如一彎憂鬱的月牙,勾動昔日回憶。

九年前的那一天,殘留餘溫,溫暖消逝心房……

那天是個禮拜日,索卡爾的海格市中,受苦受難的人們顧不上禱告,但求溫飽——如他——年幼的消逝。

街道中,寄托人們信仰的教堂,正在發送免費的麵包和牛奶,以上帝之名救濟無家可歸的遊民。顛沛流離的小消逝也去排隊領了一份,然後孤獨地走進一條小巷裏,像隻曆經風霜的倦鳥回到小窩,行將吃下這頓索然無味僅可維係生命的食糧。

他沒留心,有個醉酒的賴漢也跟了進來。那人像條泯滅良心的瘋狗,對著他就是一頓拳打腳踢,進而搶走他的食物,跌跌撞撞出巷。消逝被打到趴下,鼻青臉腫,但他由始至終一聲不吭,以致外頭沒人曉得有個小孩在挨揍。

隻有一條瘸了腿的白色流浪狗,顛顛簸簸地走進巷子裏。它為消逝叼來了半塊滿是汙跡的麵包,之後又一瘸一拐地走了:這些日子都是它在陪伴消逝,消逝也隻信任這些動物。

饑腸轆轆的小消逝,伸頭啃食地上那半塊肮髒的麵包。人隻要餓怕了,就會視食物如生命。忽然,耳邊傳來一個小女孩的話音:“吃麵包要喝水,噎著了很難受的。”

消逝怯怯地抬起頭,失色的瞳仁讓一位仙子般漂亮的女孩注入生機!她手上拿著一瓶礦泉水,示意他拿去。消逝頓時慌了:這女孩長得太好看了,好看得令他沒有勇氣直視,可視線又確實難舍難離。

“你怎麽不說話?”女孩長長的睫毛像扇子開合,那一雙明亮透澈的大眼睛裏裝了個滿臉是傷的孩子。可憐他貌似還是個啞巴,木訥無言。

“我路過的時候看見你受傷了,還在吃麵包,就給你買了瓶水。”女孩拿著礦泉水在消逝麵前晃了晃,胸前一條藍寶石吊墜隨之搖曳發光。

消逝像個傻子,老不說話,也不伸手拿水。

“我知道你能聽得懂我說話,換做別人早取水了,可你在意人。你必定受了好多委屈吧?我看你的眼睛裏好像有好多悲傷。能講給我聽嗎?我好想聽你說話。”

消逝默默地低下頭,雙眼卻不受控製地老去瞧女孩。

女孩似乎明白了對方的心思,笑道:“你喜歡我的項鏈是嗎?它叫‘藍月’,是爸爸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傳聞,它原是極北酷寒之地一種罕見白狼的眼睛,當中飽含‘忍耐’,有學者拿它做為‘忍耐’的代名詞。那種狼無論天氣多麽寒冷、環境多麽惡劣、生活多麽痛苦,它都能忍受。

“並且,它們一生隻有一個配偶,非常堅貞,死後還會協同化作一顆結晶,就是這種寶石。”她捏著吊墜,使它更貼近男孩一些,“不怎麽幸運,我的藍月好像是匹獨狼留下的,爸爸說隻有獨狼才會變成月牙形結晶,因為它們還沒‘圓滿’就死去了。”

女孩收起笑容,旺盛的同情心使她看上去猶如一位小天使:“我把藍月送給你吧,但你可別變成獨狼哦。”女孩摘下項鏈給消逝戴上,並親吻了他的額頭。

愛情源於此吻,悲情源自此物,它們使消逝怦然心動,那顆冰封的心承蒙豔陽似的溫情眷顧,點滴融化……

“玉繩,玉繩,你在哪?爸在找你……”巷子外有個男人著急地喊叫。

“我爸在叫我,我要走了。希望還能再見到你,我叫玉繩,爸爸說我是天上的一顆星星!”

女孩隨性地走了,就像一朵煙花刹那綻放出絢爛光華,又眨眼即逝。

此後,這個名叫玉繩的女孩在消逝心中活了九年,不曾間斷,他沒有一刻不想她。這份羈絆猶如一粒種子,分分秒秒、日日夜夜、月月年年,生根發芽,開枝散葉,茁壯成長,可就是不開花。

盼到昨夜,煙花重燃,戀愛情侶都無比渴望就此定住,好安身立命,不去奢望凡人追求的那些富貴名利、恩怨情仇。無奈煙花易冷,他們最終還是走進命運的死胡同,無法完成自我救贖。

那璀璨過後,徒留一地死灰,以及倒臥在冰湖上痛不欲生的少年。

如果這就是愛,那他寧可被打死或餓死在那條小巷裏;如果注定要受傷害,那他寧願一己承擔,十倍、百倍、千倍,千刀,萬剮,也不忍心吊墜的主人同寒冰掩埋;如果這就是命,那他又該找誰訴苦說明白?

過去了,

什麽都過去了。

過去了,就該放下。

但,真的放得下嗎?

又該如何放下?

誰教教他?消逝不懂,也不曾懂過,從來。

和我在一起你開心嗎?

隻有和我在一起你才開心嗎?

你想了這麽久,證明你還有朋友,還有掛念的人。別總是自我囚禁在執念的牢籠裏,打開心門,你會發現其實你並不是孤單一個人。

玉繩的形影和言語,猶如孤墳上的荒草,在潮濕的雨季裏瘋長。陰暗的天空落下地每滴雨,均為消逝灌溉地淚,長草的土壤,堆砌嘔心瀝血的記憶,用生命當養料,但求不忘記。

他不曉得現在幾時?也忘了自己倒在冰湖上多久?

當他又重新站起來的時候,望望天色,已近黃昏。

情連綿恨亦不絕,既然愛已無法挽回,何不選擇恨?快意恩仇,夫複何求?

這是冰邪魔神給消逝指的“明路”,單個選項,布滿無盡恨意荊棘,隱藏深淵陷阱,永世跟幸福沾不上邊。

沒了幸福,消逝無悔。他終有一日會適應上蒼丟棄他的地方,哪怕這是條不可跨越的“單行道”——該走的路還要繼續,該報的仇不可忘卻,該殺的人定要除盡!為此,他三來又三去,懷揣說不出的千言萬語,別了琉璃湖。

消逝攔下一部出租車,打算前往機場,之後再搭機去首都的霍克鍾樓赴約。他認準了,與一脈他們同行,係報仇雪恨的不二途徑。

害苦消逝、害死玉繩的悲劇發源地——夏賓省省會桑朵克頓,又名桃花城。熟悉這的人都知道,當地從未種過桃樹,更沒開過桃花,自然也就不會有結果。既然此花非花,那城內的桃色從哪來?為誰開?為誰謝?

桑朵克頓的“桃林”,係塗脂抹粉而成,但為金錢開放。偶爾一兩朵為情的,要麽癡心妄想,要麽早早凋謝。一般統治者看情看得不重,子民多半也就不會重情;統治者一擲千金,百姓也就利欲熏心,這叫“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偏偏消逝和玉繩一不慕名、二不要錢,兩個重情重義的人在此便似荒腔走板的異類。當他們走到一起,也就悲傷在一起。

這座多欲寡情的城市,如同一張超大型的犯罪和疾病的溫床,**的每個汙點都是一座泥沼,唯一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已黯然凋謝;那位綽號“黑豹”的可卡親王,卻還一手主宰著這個“罪惡天堂”。

夏賓省內,可卡坐擁的多個“聚寶盆”中,論盈利額與知名度,首推桃花源。類似的場所還有連鎖非連鎖的酒店上千家,花街柳巷近萬條,風塵女子多不勝數。以此為主,發展出環環相扣的周邊產業,最終形成一條特殊的產業鏈:既是男人圈裏遠近馳名的溫柔鄉,又是失足女子萬劫不複的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