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天,梅屋庭院內花香鳥語,五六株紅梅微微嫩芽輕舒,亭亭花卉向陽,吐露清芳,沁人心鼻。屋簷上,黃鳥跳躍共舞,聲聲歡唱猶如笛清簫和。簷下一株三角梅宛如織布老婦靜默蹲伏。它本不耐寒,可曆經嚴冬冰雪,卻風采悠久,獨樹一幟。

樹旁,站了一位年約三十的男子,執筆畫梅。他身長一米九,酒紅色碎發,麵容俊美,身披白甲、腰佩長劍,名威廉。

三瓣梅花自劍師筆下生長,一株常綠攀援狀灌木,枝具刺、拱形下垂。單葉互生,卵形全緣或卵狀披針形,被厚絨毛,頂端急尖或漸尖。

花頂生,花細且小,其貌並不驚人,不為人注意,三朵簇生於三枚較大的苞片內,花梗與葉片中脈合生,苞片卵圓形,為賞花客主要觀賞部位,亦是筆者描繪之精髓。苞片時狀,有橙黃色、紫紅色、雪白色,櫻花粉等。但,威廉不畫五色,獨愛一紅,畫花非花,心係亡妻不忘懷。

威廉的生父米又尼十分疼愛他,一刻不見,就要抱起兒子,念叨“我想死你了”。可父親的人品令人不敢恭維,相處困難。為此,他後隨母親移居北方大陸的玫瑰王國。

在那裏,母親攜子改嫁一名伯爵,威廉也由此接受貴族教育。但這位本該繼承爵位的男孩,長大後卻與平民女子相愛,不顧父母的堅決反對,跟愛人私奔到偏遠的鄉間。夫妻倆隱姓埋名,過著平淡無奇的生活,相約愛到海枯石爛。

白天,威廉作畫,妻子到田裏采茶;夜裏,妻子寫詩,寫完兩人就坐在屋頂,肩並肩望著滿天星辰,講述過去,遙想未來。哪怕普通的一句耳語,亦可勾起彼此內心無限甜蜜!

悲哀的是,上天並未眷顧這對廝守天涯的苦命鴛鴦。在他們朝夕相守三個月後,無情的厄運降臨——威廉的妻子被檢查出肺癌晚期。

她時常咳血,血滴落地猶如三角梅花。她不顧重病,埋頭寫詩,外出朗讀總會吸引很多人來傾聽。威廉愛妻接受化療後新長的頭發,完全變了顏色。但她在詩裏形容,新的發色、新的發式,重新搭配了臉型和眼睛的顏色,好像新生命的誕生!

她寫味蕾的新感受,說化療使味覺異常敏感,一粒鹽也會像炸彈般,在舌尖爆開;她寫暴瘦後,可以穿小尺碼衣服的歡喜;寫乳腺被化學物完全燒焦後的好奇體驗。

碰到生活的劇痛要怎麽辦?妻子反過來安慰威廉:每個人都會逃避痛苦,如果不想孤獨地走到終點,就把痛處蓋住,叫大家都看不見,包括自己在內。

威廉的妻子堅強地活著,但有次在河邊洗衣的時候,病情發作,她失足跌落水中,被湍急地河流衝刷卷走,溺斃岸邊。威廉得知噩耗,連續三日粒米未進,日夜坐在河岸懷抱妻子遺體,心如刀絞,痛斷肝腸!

外人提醒他,屍身應當早日下葬,再不就要腐爛發臭了。威廉心疼亡妻,方不舍地將她葬入種植三角梅的花圃裏,讓她永遠安息於美麗。

他靠著好心人施舍的水和饅頭,守靈百日。期滿,癡情少年踏上旅程,四處尋訪知名劍士比試,從中尋覓生活的意義。他每遇鮮花盛開處,不計較是梅與否,必在花旁描繪一幅亡妻畫像,再將該畫葬入地下,來悼念一生所愛!

隻要他填滿葬花的墳土,就能重溫舊夢:夫妻倆輕吟一句情話,執筆一幅情畫。綻放一地情花,覆蓋一片青瓦。共飲一杯清茶,同研一碗青砂。挽起一麵輕紗,看清天邊月牙。愛像水墨青花,何懼刹那芳華……

簷下劍師畫梅,走廊一人循著梅花撲鼻香,行至威廉身旁,好似磁鐵一般被他畫裏的梅花深深吸引住,不由得盛讚:“梅衰未減態,春嫩不禁寒——先生好筆法!您紙麵的那株紅梅,已紮根在我心坎。”

“在您看來,這‘梅’是真?還是假?”威廉功成收筆,又問:“真,為什麽‘真’?假,又為什麽‘假’?”

一脈端詳畫中紅梅,仿佛在隨風搖曳,略微低垂的花瓣就像即將飄落,叫人心馳神往,恨不得伸手接住。半晌,他回答:“真。真於‘意’,它深入人心;真於‘形’,它生生不息;真於‘微’,它殘而不敗。”

威廉朝梅花上吹了口氣,畫上平添幾分生機:“先生對細節的觀察力相當敏銳,看得透徹。可我想請教一事,關於‘殘而不敗’這點,您是如何認識到的?”

“你的花有‘瑕疵’。所謂‘真’,往往隱藏在‘瑕疵’裏頭。”一脈睹物思人,道:“以前,我跟隨旅行團去過一個異國小島。島上路旁高懸的吊籃內,鮮花盛開,非常別致。我覺得那些花太過豔麗,就說:‘如果是假花,就沒意思了。’

“大家也議論紛紛,有人還想跳起來摸摸看,確認真偽。當時一位老人發言:‘這是真花。’他的語氣出奇堅定,一錘定音。所有人皆感到詫異,問他:‘您怎麽能肯定?’老人慢悠悠地回答:‘你看,有些花的邊緣已有衰敗的痕跡。真的東西都是有瑕疵的。’

“事後,我深入思考,體會到,此乃人生真諦——‘缺憾’真實的存在著,而又不失‘完美’。”

“感謝您指出的‘瑕疵’,它於我可謂重中之重,稱之為‘靈魂的證據’也不為過……”威廉放下畫作,身子一傾,用手細心挖開地麵的泥土,好生將畫埋入地下並鋪蓋。事了,他起立同一脈講道:“先生的話令威廉不再感到‘缺憾’。”

“你叫威廉?”一脈左手握住對方沾滿泥土的手掌,笑道:“我叫一脈,幸會。”

“幸會。”威廉感到手心傳來一股暖意。

兩個原本素昧平生的男士在梅樹下碰麵,彼此卻意外的契合。他們在此談了一個上午的梅花,方告別回屋。

一束春水東流,兩岸青山橫列入雲。

查爾斯心血**,隻身離開武塚,於郊外遊山玩水。前些時候的春雨酥潤,見煙外綠楊,倦起愁對春傷。殘燭化,曉風涼,歸雁過處,留聲悵。

查爾斯身心仿佛完全融入這初春的清晨,情不自禁地撫摸那被悄悄喚醒地枝芽,聽微風,耳畔響,歎流水兮落花傷,誰在煙雲處輕聲唱?

查爾斯循著來自心靈地歌聲,時而淩波踏溪,時而走壁飛岩。一刻鍾後,他落腳在一座僻靜的野村中。

此處綠樹環抱,常有猿啼縈繞,山中高地,二十幾間草屋瓦房參差不齊,內居住著五十餘口人。陽光穿過空氣,沿路麵柔軟地鋪展,查爾斯步行在這朝氣蓬勃的山村裏,心情安逸而放鬆,邁出地每個步伐,仿佛都能釋放一分淤積在心的悲愁瑣事……

他一步一腳印,年少懵懂,多走難免偏差,足跡自然也不盡相同。但,皆如往日悲歡離合埋沒在歲月長河中,再難修改。

驀地,他察覺到附近有兩股截然不同的武者氣息,一者祥和如光,來自身後;另一股陰鬱如潮,源於左方的小巷內。武者敏銳的神經,遏止查爾斯的念頭,停步不前。

不等他回首,後方的男子便發問:“施主為何止步?”

查爾斯聞聲回望,見一頭戴鬥笠的少年僧人雙手合十朝他行禮,隨即點頭回敬,應道:“大師問話,我停步,先來後到皆機緣,其因果自在冥冥中。”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僧人口誦佛號,喜道:“沒想到施主慧根竟如此深厚,來日定與佛有緣。”

“緣來不拒,緣去不留。立身於此,非動非休。”查爾斯合掌致敬,又道:“大師要去往何方?”

“貧僧本欲往山上的寒山寺禮佛,中途察覺有邪氣出沒,遂追蹤至此。”說著,僧人手指巷道,查爾斯立刻會意,與其並肩疾走。他們到了巷口,即目睹一男童懸掛半空!

那孩子的眼神呈暗灰色,黯然無光,脖子上纏了根繩索掛在屋簷翹角處,一條舌頭伸得老長。假使他們遲來半分鍾,此人恐已斷氣。

“不好!”查爾斯連忙蹬踏發力,腳踏暗巷兩麵的斑駁外牆,塵土未落,人輕盈地騰空飛起,抱下男孩。他還沒來得及詢問緣由,暗巷的另一頭又走出一男子。

該人橘黃色卷發,佩戴半邊麵罩,身穿藤甲、腰掛長刀,怒目橫眉:“誰要你多事?!”

雙方眼神一經接觸,查爾斯魂魄好似被抽去六分,側頭回避,卻見手上的孩子竟然變樣,換作一位頭懸長辮的東方武師,外形硬朗,恰如其恩師納蘭複生。

此為迷幻技法,施術的那名蒙麵人便是外號“心魔”的北國劍客普羅民。他早年做過心理醫生,身具“魔像神能”,可以勾出他人往日的愛恨糾葛,化身“心魔幻象”與其對抗。而自從獲得該項能力後,普羅民的人格就開始扭曲變態,以引導別人走上絕路為樂。

為此,他還專門研修催眠術,把病患視作白老鼠,用來檢驗科研成果。受其誘導的病人死法不一,多采取離奇方式結束生命。查爾斯所救的孩子就是遭到催眠術控製,方才上吊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