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害人的手段極端,性情冷血。過去受他**的病人回家後,或自行開膛剖腹,或吞下長釘,或拿打火機燒焦咽喉,死得古怪。一旦警方懷疑到普羅民身上,展開調查,他就避走外地,繼續“行醫”。時日一久,連環命案堆積如山,這名“心魔醫生”終成國際A級通緝犯。

“師父…”查爾斯的聲音發顫。他自覺有愧於授業恩師,喉嚨裏噎了好多好多話想說。可是,師父納蘭卻似惡鬼般盯住他:“你這個弑師孽徒,竟還有臉活在這世上?”話落掌風起,納蘭右掌拍出,擊中徒弟龍頷穴。

查爾斯氣血混亂,仿佛拔火罐時,按摩師動手走罐那樣緊繃而難受。渙散的氣在他體內亂竄,師父趁勢施展連續攻擊,一招一式均野蠻毒辣。偏偏他受挫於莫須有的“罪惡感”,遲遲拒不還手,哪怕命在旦夕亦無怨無悔。

“三世諸佛,四大金剛,常伴於我心——金剛道,開!”僧人救人心切,朗誦佛號,開啟鋒之六道的“金剛道”,背後呈現瑞雪似的白芒,進而生成一棵菩提樹落地生根。菩提的枝葉增生繁茂,拂過查爾斯雙目,幻象即逝。

查爾斯重返現實,手上還抱著那個昏迷的男孩。不過,縱然他表麵傷勢全無,內心卻明顯地遭受重創,感覺體內似有一雙大手,像擰毛巾般揪住轉動他的心髒,痛不能言!

菩提成形,佛法弘揚,雖未能減輕查爾斯痛苦,卻令普羅民這作孽妖魔無所遁形。他警覺性地退後半步,靠深厚功力定神靜心,道:“和尚,我們來日方長……”

餘音尚在,說話之人已如離弦之箭飛向天邊。

“感謝大師救命之恩…”查爾斯盤腿坐地,一麵調息療傷,一麵跟僧人致謝,男孩就橫躺在其膝上。從話音聽上去,他的內息絮亂嚴重,像有八匹馬分別往不同方向拉扯。

“施主本可全身而退,怎奈天生一副菩薩心腸,竟蒙蔽了施主的智慧,拖累了施主的行動。”僧人秉持真善美,勸告:“不知畏懼並不算難,不帶好惡卻不易。當施主為悼念往事而心酸眼熱之際,可曾想過心中虧欠的‘人事物’,會反身成魔來加害於您?

“其實,施主本能識破幻象,隻因被感情所牽製,助長愚妄、滋生心魔,到頭來誤人誤己。從今往後,希望施主能夠謹遵一條箴言——‘感動先行是準確最大的敵人,真相常流失於涕淚交加中’。”

“多謝賜教。”查爾斯俯首合掌受教,再問:“大師法名如何稱呼?”

“貧僧俗名不動,法號依然不動。”

“大師…”查爾斯抬頭欲言,不動法師已然化作金光飛逝……

經過短暫休養,他抱起男孩出巷打聽其住處,將之安然送回家中之後,返回梅屋。

途經山野時,他老在思索不動其人其話:

佛家所謂的“八風”,是指利,衰,毀,譽,稱,譏,苦,樂,四順四逆共八件事。順利成功是利,失敗是衰,背後誹謗是毀,背後稱讚是譽,當麵讚美是稱,當麵漫罵攻擊是譏,痛苦是苦,快樂是樂。

佛家教導說,應當修養到遇八風中的任何一風時情緒都不為所動,這就是八風不動。

查爾斯心想:法師既名不動,必然心誌堅定。他贈言曰:感動先行是準確最大的敵人,真相常流失於涕淚交加中。如此說來,是否意味著我過於婦人之仁了?誠如是,隻要誤己不誤人,查爾斯甘願把悲天憫人情懷奉行至終。

青龍國王城外圍,阿密特為購買書籍進入城南集市。買書的銀兩係英八門人提供。主辦方體恤五湖四海的客人遠道而來,人生地不熟,又考慮到外界通行貨幣在這不能使用,便在臥房門外挨戶掛上一隻錢袋,裏頭銅錢銀子按日增補。

因時值下午,城南大街的人潮遠不如晨間密集,但購物的過客仍是大有人在。東邊,店小二在外吆喝:“餛燉,餛燉,皮薄餡多,好吃實惠……”

西麵,三三兩兩的婦女正同布行老板議價:“三兩銀子賣不賣?再多我們不要了……”

在這條熱鬧的大街上,絕大部分是平頭百姓,他們同穿布衣,卻彼此疏遠冷落,互不理睬。若路遇錦袍富人,人們的態度會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熱情似火。不過,其熱臉往往貼在了對方的冷屁股上。此番情景,叫看慣炎涼世態的阿密特也心生厭倦:“這世道,人情冷暖常變,勢利臉譜不改。”

她的神色好似朝廷上為社稷痛心疾首的忠臣,苦於手無治民的教鞭。阿密特三思後,決意眼不見為淨,挪步要走,後方忽然喊聲大作——一架裏城富貴人家的馬車朝此衝來!那車夫手抓韁繩,狗仗人勢地驅趕街坊顧客:“滾開!擋我者死!”

老百姓畏懼的並非車前大聲咆哮地家奴,而是惹不起車廂內的權貴人物。怕到了骨子裏,眾人無不避道讓行,舉動熟練而卑微,就像一幫膽怯的縮頭烏龜。

哼,阿密特苦笑著呲之以鼻,欲往前尋找書店,卻意外瞧見人群裏有名少年伸出“第三隻手”偷竊。

竊賊的手法純熟巧妙,一隻錦繡錢袋轉眼到手,又如流水般轉入身邊一乞兒的口袋。“交接手續”完成,少年神態自若地步入一家茶室。整個過程不僅旁人一無所知,當事者也是蒙在鼓裏,任由他予取予求。

阿密特抿嘴一笑,似有了主意,也跟著那名劫富濟貧的俠盜走進茶室,又叫了杯清茶,與少年對麵而坐,揶揄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如此‘仗義’,佩服,佩服。這樣吧,咱們商量商量,能不能也‘幫我一把’?以免我窮得告發你。”

“你窮?不像啊……”少年瞄著同桌的黑皮膚少女,也出言嘲弄:“我看,‘黑’,倒是實打實的。”說著,他撥動頭頂的銀色短發,耳垂佩戴的兩隻鏤空銀鈴叮當作響,一雙朗星般的眼睛超級自信。

“我是真窮。”阿密特話說得淒切,參雜謊言,“就說今日買書的錢也是中午臨時跟我一位朋友借的,對方還是名殘疾人。”

“這麽~~~‘可憐’啊!”少年故作同情,道:“原想你無非是要當回衛道士,搬弄些個假正義、偽道學跟我說教,勸說我‘做人得潔身自好’。聽了才知我錯認好人了,你敢情這是李鬼撞李逵——黑吃黑,想訛詐也不挑人的。”

他講話理直氣壯,怎麽看也不像人贓俱獲的扒手。興致來了,少年露了一手絕活:他拍打桌角,碟子裏的花生米如同爆米花蹦飛,排成一線落入其口。“看你的樣子不像東土人士,怎麽漂泊至此呢?”他嚼著花生問。

“和你一樣,為鋒神會而來。不同之處在於,我不是參賽者。”阿密特打住閑聊式的對話,開門見山地說:“我可以感覺得到,你身上有股劍士特有的鋒芒,與我的兩位同伴有一比。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朋友。”

“帕裏斯通,外號‘雙子劍’……”

約莫一盞茶時間,兩人在交談中認識。雙方的溝通技巧都具備高水平,相談甚歡。阿密特自對方口中得知,他來自南國教堂,由一位精通劍道的修女撫養成人,並傳授絕技。

五歲那年起,帕裏斯通便是盛名一方的劍術天才。可鮮為人知的是,他的偷盜技術也是一流。

一度,有諸多達官顯貴派人重金禮聘,指名要他擔任貼身保鏢,均遭到回絕。非但如此,前來求賢的貴族家中當夜必遭賊洗劫一空,丟失的錢財一定散落在貧民區。而這些義舉,無一不是帕裏斯通引以為豪的“傑作”。

九歲那年,他為報答養育之恩,自願放棄旅外求學的良機,甘心幫教堂敲鍾,效力長達六年。帕裏斯通踏上劍神之路,隻為使更多的孤兒不再啼饑號寒,僅此而已。

“你的少年壯誌,令我想起了一位同伴。”阿密特腦海內浮現小韋齷齪的麵容,道:“他叫韋斯特,和你年齡相仿、誌向相同,也都帶有幾分‘歹性’。套句歇後語,二位都是和尚打傘——無發(法)無天的主。但,我那位朋友長相稍顯寒磣了些。”

“不一樣。”帕裏斯通臉部肌肉收縮,斬釘截鐵地說:“我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到此。不成功,便成仁!”

“這麽堅決?”

“那還有假?”他豪言道,“我身後尚有千千萬萬的孤兒等著我去救援,夢想不允許我倒下。哪怕是千刀萬剮,我也一定要得到‘劍神名號’。”

“不曉得你聽過‘瓦倫達’這個名字沒有?”

“他是誰?有來參加本屆鋒神會嗎?”

“你誤會了,他不是劍士。”阿密特解釋,“瓦倫達是西大陸一位著名的高空走鋼索的表演者,他在一次重大的表演中,不幸失足身亡。

“他的妻子事後表示,我知道這一次肯定要出事,因為他上場前總是不停地說,‘這次太重要了,絕對不能失敗!’相較於以前每次成功的表演,他總專注於事情本身,絕少考慮結果,所以一直走得很好。而當他有了患得患失之心,竟然就此告別了人生。

“後來,心理學家將這則案例稱為‘瓦倫達心態’。我奉勸你以此為戒,你想得越多、越執著勝負名號,失敗便會離你越近,像陽光下的投影那樣,叫你擺脫不掉。何必計較成敗得失,但求走好每一步,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