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櫻林以北六裏外,猩紅月光投入池塘,漂浮的水草披上了血衣,血淋淋的,仿佛一座血池。假如世上還有什麽比血月顏色更深,那就是喬治手上的赤天使。倘若還有什麽比周圍的環境更加陰森可怖,就隻有離魅握著地阿修羅。
喬治就像攝影師在揣摩模特兒,詳細地觀察此戰的對手。從對方身上,他看到的不單單是無與倫比的強悍,還有鋼鐵般的意誌。兩者結合,成就了這名赴湯蹈火的修羅。修羅的沉默,非壓抑所致、或者木訥,他已經習慣用刀劍表達心中的情感。
承受喬治刮骨似的目光,離魅不痛不癢、不多說廢話。但他牢固的心防未鬆懈,拚殺得來的敏感度仍居高不下。修羅直觀論定,那紅十字記號的騎士是個極度危險的人物,他既有宗教人士獲經書熏陶的仁慈,又隱藏著一種瘋狂的血性。他是血液的支配者,也是殺戮的崇拜者,或許純粹在鮮血和刀劍的世界裏,他才能找到自己存在的價值。
血池底下的淤泥吐出一些氣泡,像不安分的小鬼浮出頭,泛開一圈漣漪。霎時,殺氣橫行,壓迫一方地界。岸邊的小石頭受力懸浮,既像受到驚嚇的花貓,又仿佛彈弓打出去一樣,啾地飛入草叢!
又是一圈漣漪,碰觸池麵兩名劍士的鞋底,他們立刻揮劍相向,刀法之快,簡直不可思議!本就模糊的倒影變得混亂不清,好似晃動過地水碗,唯粼粼刀光依稀可見。
短暫交鋒中,似有實無的赤天使數度劃過阿修羅,威脅敵人要害!數次襲擊均遭離魅識破,避免了致命傷。起初,他也不慎受此傷害,所幸警覺性夠強,無甚大礙。
漸漸,離魅習慣了對方那把不可防禦的魔刀。修羅地攻守轉換愈發張弛有度,見招拆招。之後,他又變著法子,采取遠程戰術,以應對對方高超的近身攻擊技巧。至此,喬治的優勢不複存在,局麵失衡,傾向離魅一方。
“你的劍術精湛,相較而言,戰術思想就遜色多了。”喬治暫停攻勢,腳步輕踏水麵,恰如踩在蹦**,不像走動,倒似跳動。他接二連三避開阿修羅削來地劍波,兀自談笑風生:“你的劍道老師沒教過你?修羅道擅長近身戰,遠程攻擊則是地獄道的強項。以己之短,攻敵所長,必敗無疑。”
喬治地步伐加重,鞋底膨脹半圓形氣環,深入池麵六寸餘,猶如馬蹄踩進水坑,潑開水花,手上神兵借勢劃破水痕:“最後的晚餐!”水麵猶如遭人施了魔法,浮現十三具幻影教徒,手持利劍環立於離魅外圍的十三個刻度。
“猜猜哪個是猶大?”喬治語氣十分溫和,極具牧師風範,“辨識忠奸之前,要先提防‘吻’你的那個人。”
一口鋒利的長劍伴隨提示話音抵觸離魅後背。說時遲,那時快,他側身上挑,一刀便將身後幻影砍得飛散。但是,痛苦也緊追而來——離魅的心髒如同遭受劍刺般劇痛不已!縱然如此,他的表情猶似電焊般強硬。
“很可惜,猜錯了。”喬治從旁建議,“再試試吧。”
“不必了。”離魅總算啟齒,“不隻是你一人通曉地獄道。”他持刀挽池水,像要洗劍:“彼岸花!”一點紅光若種子落水,平行滋長,血池上遂開出茂盛花朵,整齊劃一,連綿接通彼岸。
此花花型猶如龍爪,傘形花序頂生,有花五至七朵,紅豔奇特。其花名叫“彼岸花”,開花時看不到葉子,有葉子時看不到花,花葉兩不相見,生生相錯。相傳在黃泉路上大批大批的開著這花,遙望仿佛血鋪成的地毯。
驀地,池中花瓣渲染,一幹教徒幻影俱滅,就連喬治本人也受到波及,嘔出一口鮮血。
紅花凋零消散,血池平常如鏡。喬治麵露驚詫之色,細思極恐:世上竟真有人能夠雙道齊開!?
喬治多年前曾聽同道講過,有人可以兼備兩種法門。當時他隻當做笑談。因為,鋒之六道就好比人的血型,嚴格區分,隨便到哪都找不到具有兩種血型的人。故而,本道一經確認,就隻能從一而終。從來沒人可以違背此項禁忌。至今,他才親眼證實了這一奇跡!
交手的是他平生未見的強敵,喬治不敢掉以輕心,傾盡全力使出奧義:“血色聖誕!”他拋赤天使向空中,魔刀頓時變作一架雪橇,由紅色麋鹿拉動,宛若聖誕老人下山。車子的外部有堅硬的卵狀氣場保護,沐浴天涯赤雪,似乎能把城堡夷為平地。
鐺鐺鐺……麋鹿胸前的鈴鐺搖晃,四下爆炸神威,造成池水動**,好似踢過地水盆,水波濺出池外,景象震撼非常!而離魅竟然在此時閉上眼睛,貌似放棄了抵抗?
突然,他又開眼,雙手握刀筆直將阿修羅刺入水中:“忘川河!”一刀入水三分,血池泛濫成一條河流,掀動滔天大浪,將雪橇和喬治拖入水中。河水呈血黃色,蟲蛇滿布,腥風惡臭,棲息著萬萬千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喬治在汙濁的波濤裏拚命掙紮,為銅蛇鐵狗咬噬,受盡折磨仍不得解脫。
騎士有所不知,忘川河不但沒有浮力,還摻雜腐蝕人體的奇毒。人倘若失足落水,就永遠不能上岸,淪為河裏的水鬼。
在東方的神話傳說中,人死之後要過鬼門關,經黃泉路,在黃泉路和冥府之間,由忘川河劃之為分界。忘川河水呈血黃色,裏麵盡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蟲蛇滿布,腥風撲麵。
就像生與死隻有輪回可以跨越一樣,渡過“忘川河”的方法也隻有一個,那就是“忘川河”上的渡船,除此之外別無他法。然而渡船是要付船費的,沒有路費的靈魂將不能登上渡船,就算登上了,也會被船夫丟進“忘川河”。
那些無法渡河的靈魂在輪回欲望的驅使之下,會涉水渡河,奈何“忘川河”的河水不但沒有浮力,而且還具有能夠腐蝕靈魂的劇毒。那些下水的靈魂將永遠沒有上岸的機會了,隻能變成“忘川河”裏的水鬼。
永遠無法轉生的痛苦和徹骨冰冷的河水使那些水鬼對其它還有輪回希望的靈魂產生了妒忌。隻要有靈魂落水,它們就會一擁而上,將其拉入河底也變成和它們一樣的水鬼。
此時的喬治,恰如一塊血淋淋的鹿肉,被妖魔鬼怪狠命撕扯著,在無助與掙紮之中迅速沉入水底,此戰就像未曾發生過一般。
恍惚間,喬治似乎目睹渾濁的河水裏尚存一絲光明,光源出自河麵,離他越來越遠了。他博覽群書,常利用休劍期的空閑閱讀東方書籍,有一部和他不同宗教的經典記載了這樣一種說法:人死了一定會再投生,投生的地方總離不開天界、人間、阿修羅道、畜生道、餓鬼道和地獄,這就是“六道輪回”。
書中稱:從一個人死了以後身體各部的體溫、可以測知他到什麽地方。假如一個人死時,從腳下開始冷起,一直冷到頭頂,最後隻有頭頂暖熱,而其餘地方都冰冷的,就可以判斷他成了聖人。
假如一個人死時,從腳下開始冷起,一直冷到眼睛,最後隻有眼睛暖熱,而其餘地方都冰冷的,就可以判斷他升天了。
假如一個人死時,從腳下開始冷起,一直冷到心窩,最後隻有心窩暖熱,而其餘地方都冰冷的,就可以判斷他下一輩子還是做人。
假如一個人死時,從上麵開始冷下來,一直冷到腹部,最後隻有腹部暖熱,而其餘地方都冰冷的,就可以判斷他去做餓鬼。
假如一個人死時,從上麵開始冷下來,一直冷到膝蓋,最後隻剩下膝蓋暖熱,而其餘地方都冰冷的,就可以判斷他去做畜生了。
假如一個人死時,從上麵開始冷下來,一直冷到腳下,最後隻剩下腳底暖熱,而其餘地方都冰冷的,那麽他就是到地獄受苦去了。
為了便於記憶,經書上記錄了一首偈頌:頂聖眼生天,天心餓鬼腹,旁生膝蓋離,地獄足底出。
依照經典所說:投胎就是指,這次生命結束下一個生命的開始。人死後靈魂會再次投生到另一個時代或者本時代的某個未出世的嬰兒體中。這樣嬰兒也就此出生了。六道輪回的繼續,就是輪回。從嬰兒到老再到死,人死了之後呢,就會再投胎,再活一次,還是從嬰兒到老再到死就是這樣重複不斷,直到宇宙終結之時。
喬治猶記,他當初剛進教堂準備做牧師,原來的牧師給他做了一回麵試。原來的牧師叫艾倫皮克,挺年輕,不論形象或是行為都不像傳統牧師那樣嚴謹,倒像一個叛逆的藝術青年。
初次見麵,艾倫皮克當著喬治的麵,啪地將一盒香煙拍到桌子上,說:“我把它放到醫學家麵前,說請您寫三千字。
他肯定會寫尼古丁含量,吸煙者的肺癌發病率是不吸煙者的多少倍…
“我讓經濟學家寫三千字,他肯定會寫:煙草是國家稅收大戶,煙草對經濟的影響…我讓搞美術設計的寫三千字,那哥們肯定會寫:色彩、標識的個性創意…”
最後,艾倫皮克翹起腿,對喬治說:“現在,我請你寫三千字,你不妨把它理解為作文考試——你會寫什麽?你有自己看待世界的坐標係嗎?”
喬治成功完成了那篇作文,通過考試。後來,他走出教堂就把自己的“坐標係”弄丟了,一不小心連命也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