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不接話,合上書本,放到桌上單手按住。不止一次了,他品學兼優的學生使莫裏斯無所適從。從見到他的第一眼,教授就認定此人絕非凡人,或者說他根本就不是“人”。在他身上,莫裏斯完全感覺不到“人”這種動物應有的氣息。
教授由此想到一則新聞:
海洋生物學家在太平洋裏發現了一條與眾不同的藍鯨,普通藍鯨的發聲頻率一般是10到40赫茲,而這條藍鯨的頻率是52赫茲。這意味著,沒有任何同類,能夠聽見它的聲音。
但是,這條被稱為“52赫茲”的藍鯨,從未停止“歌唱”。自從南方亞裏安國海軍的水聲監控單位偶然記錄到它的聲音之後,二十年間,人們在世界各地,都聽到過“52赫茲”的特殊嗓音。
真正的孤獨並非形單影隻,而是生來的與眾不同。不過,“52赫茲”也許並不孤獨,它的故事被寫成詩,編成歌,拍成了電影,鼓舞著每一顆孤獨的心。
教授有時是矛盾的:既然不屬於同類,為什麽要舍身飼虎呢?興許是教育家做嫁衣式的育人情懷;興許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責任感;又或許是“雙玉”缺了一塊,對另一塊倍加珍視,為他犧牲也甘之若素:莫裏斯自己都說不清……
鐺,鐺,鐺……
圖書館的時鍾響了,莫裏斯抬頭看了看時針的指向,道:“我該走了,不打擾你用功。”他剛要起立,又道:“忘了囑咐你,看完書要記得做‘眼保健操’。”
莫裏斯視力稍微模糊,並非眼鏡度數不夠。他沒嚐試改變或恢複,便步出圖書館。哪一天,隻要學生願意,他隨時都甘心化作對方上進的一級台階。
太極安靜地坐著。他心裏有數:自己“渴望之物”,已然唾手可得。
隔天,莫裏斯協同查爾斯、無名烈,搭乘高鐵去往首都亞林堡。教授以學術名義免去身份登記和盤查,但兩少年仍略作偽裝,方便行事。莫裏斯內心有底,此行要辦的事,極可能是接近他人生終點的一樁善願。
他估算出的超高失敗率,不可避免地應驗了——查爾斯一行三人是躺著到達首都車站的。他們在車上吃了混入強效鎮定劑的食物和水,藥效可以令一頭獅子睡上三天,最要命的是它無色無味,無從察覺……
實際上,自從王子跟阿烈接觸到莫裏斯的那一日,三人便已落入“SJ”的監視網。
教授是被“SJ”列入一心和司徒冠的親友黨羽名單內的,他的生活起居、電話通信全受到嚴密監控。
“SJ”的特務出於低估和或然性,兩次錯失了逮捕一脈和消逝的良機。此次,他們不再隨便打草驚蛇,耐心等到三人上了去往首都的車,再接管車上廚房,調換送餐人員,給三個人送上免費的例行飯菜和飲料。“SJ”的人員看著他們吃下,直到昏睡不醒,才將他們抬至預先清理好的車廂,送到首都……
此間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悄然發生著;彼間已是戰火連天——位於阿斯瑪平原上的另一場正邪大戰,正如火如荼地進行中。
阿斯瑪平原上方,天空蔚藍,勁風迎麵而來又穿流而過:被蒙住眼睛的“恐高鳥”,剛開始便似喝醉了酒,搖搖欲墜。
時間一久,它倒也習慣了,聽憑阿密特指揮調遣,飛得自在順暢。
一脈三人坐在駝鳥毛茸茸的後背上,鳥瞰大地:蒼茫草原當中,一塊像掉了皮的紅土大陸,滾滾硝煙卷動,戰火綿延數公裏。一支裝備精良的政府軍正麵入侵青族部落,遭到該族勇士地頑強抵抗。雙方在此展開大規模廝殺,戰況焦灼慘烈!
炮聲隆隆,政府軍隊伍高呼平叛,喊聲震天。前線士兵按長官指示推進,欲拿下進入青族地域的首道關隘。
位居後方十公裏外,三十台裝載小型導彈的軍車升起發射筒,蓄勢待發;
五公裏位置,數百架火炮一字排開,每架均配有三名士兵。三人配合有序,兩個熟練地搬運炮彈填充彈藥,一個負責按上級指示,鎖定坐標開炮。炮管伸縮推動,每次驚雷似的轟隆炸響,皆伴有一枚炮彈發射。一排榴彈炮接連運作,炮火炸開的焦土,近似皮膚表麵灼傷。
大部分炮彈準確地落到青族營地,深溝高壘遭逢重創,烏煙塵土遮蔽了視野。不聞哀鴻遍野,但見血肉橫飛,斷臂殘肢零星四落,如同掀翻了肉攤。
溝渠內,醫療隊員兩人一組,幫傷重痛苦的士兵注射嗎啡,初步確認有救的,就用擔架抬走。擔架上的士兵大多滿臉血汙,腦子呈現空白:由作戰時的瘋狂,再到受傷殘廢的過程,轉折太快,快得有些無所適從,都險些忘了自己是如何受傷的了?
但值得敬佩的,他們即便傷得再重,也沒人哭天搶地,青族人的爸媽從小沒教過他們這些。當然,不哭絕不等同於沒事,他們跟常人沒區別,都是血肉之軀,受了傷會痛,斷了手不能複生,再平凡不過了。
假設,有人可以把那些間接製造這場戰爭的、做為社會階級矛盾根源的既得利益者們帶到現場,哪怕隻是親眼看上一眼,他們的自私與無恥都必將被殘酷血腥的畫麵抹殺幹淨;假如,這些或被炸斷了一條腿、或沒了胳膊乃至需要半身截肢的傷員裏,有一個是他們的子女,那他們又會作何感想?戰爭還會維持下去嗎?他們還會抱著利益不放嗎?想必不會。
然,假設和事實之間肯定存在差異:當兵參戰的要麽是保家衛土的青族人;要麽是來自王國各地的草民。對權貴階級而言,他們多死一個不多,少死一個不少,壓根就沒人在乎這些殘兵的未來會怎樣。
擁護無名的派係要保障的是社會“死水式”的穩定:貴族以外皆為奴隸、玩具。
他們無視下層黑幫分子使用各種手段坑害百姓,致使民間各行各業產出的質量和費用不成正比。因為,那幫人是他們的基石;
他們放任幫派中堅分子壟斷市場,到了地方檢察院的檢舉信箱需要拿棍子捅才塞得進去的程度,仍袖手旁觀。因為,他們壓根就沒有身為索卡爾人應有的國民意識;
他們不管黑幫成員在關係民生的主要通道架設路障,收取“過路費”。因為,他們無需依靠民間機構過生活;
他們對呼籲社會公平性的百姓無情打壓,卻口口聲聲說是“平叛”、“剿匪”。因為,他們需要這些“福利”、“特權”。
後方,導彈車啟動發射裝置,飛彈就像流星暴雨墜落。地麵火光耀天,底下化作若幹深坑。戰士隻能聽到爆破聲,此外哪怕是喊破了嗓子也沒人聽得見?三米以外的境況全給硝煙和塵土蒙住了,他們舉步維艱,堅持上陣……
革命軍陸地的首道防線,終歸抵擋不住猛烈炮火,宣告淪陷,不知有多少青族英魂隨之逝去。
上空,聲聲自由呐喊猶如狼嚎——天邊飛出一隊紅眼巨鳥,鳥背上的勇士們個個**上身,胸背均有刺青圖騰。這隊視死如歸的猛禽,背負青族兒女競相俯衝,用肉身衝撞導彈車!發射筒一個接一個被撞毀,生物與機械共同化為一團又一團的硝煙。
軍號吹響,政府軍士兵齊聲呼喊鎮壓口號!上百台戰車出陣,坦克的履帶卡茲卡茲越過沙土,肆意地碾壓青族兒女的屍體,猶如野蠻的獸群瘋狂前進。砰!坦克主炮發射,一枚炮彈炸得多名青族勇士爛作零碎肉末。緊接著,又有數名衝鋒地青族士兵遭戰車壓成了肉泥。百台戰車聯合成陣,縱橫戰場,擋者披靡。
戰車陸續通過多條壕溝,越來越接近密林內的青族大營。距前方林地僅剩四條壕溝,長時間埋伏在戰壕內的兩百名身背炸彈的青族死士總動員!
他們就像一群視死如歸的工蜂,靠肉身封堵前進中地坦克。轟……一位位死士化為陣陣爆響,用自己的生命破壞了一輛又一輛的戰車。壕溝附近,硝煙橫貫。戰車的毀滅,印證了青族兒女的決心與信念!
硝煙飄遠,擔負剿賊任務的政府軍下達第二級指令:數以千計的迫擊炮飛馳隕落,場麵紅紅火火。政府軍野戰旅在炮火中衝鋒呐喊,近萬名手持衝鋒槍的精兵如狼似虎,衝向革命軍營區。
青族人生性彪悍,豈肯畏縮躲藏!
埋伏於最後一道戰壕內的弓箭手奮勇起立,排作一排逐個張弓搭箭——咻咻咻……不可計數的飛矢升空,若鳥群遷徙。青族人生來善弓馬,臂力強健,箭術精準,凡派上戰場者莫不是百發百中的好手。他們一舉射殺了上百名敵兵,然後統一拔出彎刀,群起翻越戰壕迎戰。勇士們意在以強製強,不計存亡。
天空戰鳥啼鳴高亢,又有數隊誓願捍衛鄉土的飛禽勇士飛來助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