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得從你的母親說起。你生母朱蒂女士,原是位美貌與氣質俱佳的芭蕾舞演員。她生前經常來聽我的演講,後來,我們慢慢認識相熟,一有空閑就小聚,吃飯喝茶。

“交往深入後,我得知她是城裏某位官員包養的情婦,並已經有了個私生子,是個結實的男孩,取名皮克。”莫裏斯不放過學生顫動的眼珠,將故事延長,“她和官員的不正當關係,並不影響我們之間的友情。

“不過,興許是天妒紅顏,三個月後她就被醫院檢查出絕症——子 宮癌,末期的,僅剩一個月不到的壽命。

“人生遭逢劇變,朱蒂想痛改前非也沒時間了!她做了項艱難的抉擇:沒有把孩子留給官員,而是把他托付給了我。恰巧,當時我有位相當要好的朋友,他們夫妻倆都敦厚善良,可結婚多年仍膝下無子。於是,我就把這個男孩轉手交由他們撫養——這就是你的身世。”

“我的生父是文化城裏的官員?”皮克故作鎮靜地問,“按例早該調走了吧?都過去這麽多年了。”

“很不幸,沒有。”莫裏斯答話時的眼神堅定不移,“他叫唐西斯,早年曾與酸梅鎮一霸米又尼、古根郡害蟲密喜義結金蘭,並稱‘王國三傑’;民眾則戲稱他們為‘亡國三賊’。昨晚,你為民除害,幹掉了一個。”

皮克肢體隨老師的語句充分僵硬化,麵部被錯愕占滿。

“也許,從一開始你就錯了:沒有人有權力擅自地、任意地剝奪他人的生命,哪怕他罪惡滔天。”莫裏斯捧起杯子,喝完綠茶,起身出屋。

當他走到樓下拐角處,身後突然砰地一悶響:莫裏斯的得意門生皮克從五樓家中的陽台上跳下,砸在一部轎車車頂,當場斃命。

這一幕,無疑是莫裏斯最不願意見到的。當下,他內心五味雜陳。這不光是一個人的悲劇,更是一個社會的悲劇……

悲傷的莫裏斯站在皮克的屍體旁,流著熱淚,自言自語地述說他最常掛在嘴邊的一段話:“或許,隻有萬分之一不到的瘋子能被稱為天才。相反,但凡被世人稱頌為‘天才’者當中,有百分之九十九絕對都是瘋子!——奈何,你這個‘小瘋子’最終還是過不了自己這關。”

他取出手機,撥通了急救電話,接著通知喪葬單位來為皮克收屍。

事發後的第五天,無名政府發起整頓地方黑惡勢力行動,高調逮捕了文化城的一部分不法官員和走私商。國內的叛亂之火愈燒愈烈,遠在國外的鐵腕首相,仍然臨危不亂的推行了一係列收拾人心的策略。

就事實而言,這些措施僅起到微乎其微的作用,不可挽回主導國家局勢的一杆稱作“民心”的天平,逐步朝反黑鋤奸一方傾斜的趨勢——局勢似乎已無法扭轉。即使當權者強如無名,照樣扶正不了這座勢態將傾明顯、風雨飄搖的“黑幫斜塔”。

皮克自殺的次日,時至周末,莫裏斯教授在學校的圖書館內找到了太極。

他是硬擠進去的,圖書館區域人滿為患,簡直就像塞進了剛打開的沙丁魚罐頭,人都快比書多了!

這不是菜市場,更不是百貨公司內專賣女子用品的樓層,卻有形形色 色的女人拉幫結派。她們推搡拉扯,衣服扯破了不算,有的連內衣、丁字褲也給扯出來了。得益於太極老師的身份,莫裏斯才獲“特赦”,被女人幫放行;要換做別人,估計早讓剛成立的“婦聯組織”淩遲處死了。

老教授路過巾幗英雄們商量後開辟出來的通道時,發覺圍堵圖書館的女子裏頭,不乏才貌兼備的女學生,也有端莊美麗的女教師,甚至還有一部分是男老師的妻子。她們的思想高度統一,到此的目標明確,那就是欣賞校園無雙美男子——太極。

類似的情形,他入校後維持了三周,熱度才漸漸降低。最近校內傳聞,他有找對象的想法,又掀起第二波“太極熱”。究竟誰當正室,誰做偏房,女生們對此普遍存在較大的私利分歧,沒法達成協議。

“這是要看殺衛玠不成?”教授嘀咕著從“知識與脂粉的海洋”中遊啊擠地,終於接近了自己的學生。

他坐在一張書桌前,氣定神閑地翻閱一本出自東土年代久遠的古書。書名《洗冤錄》,記載法醫學識的,作者姓宋名慈字惠父。新出版的書,太極大多看過了。

他的求知欲旺盛,閱讀興趣廣泛,各門各類書籍皆有所涉及,具備觸類旁通、融為一用的本事。平時,他讀書成癮,孜孜不倦,好知不疲。老師親臨桌邊,他依舊一心一意,似乎舍不得放手。

莫裏斯不好打擾,左瞧右看,自己專屬的座位給人占領了。按照大學的規定,圖書館一定會預留些教授的專屬座位,桌上放著他們用來研究的書籍,管理員一般不會回收或觸碰。可今時不同往日,女人們完全失去了自律性。也許是迷戀害的,這批知識分子變得既無知又飽含攻擊性。

她們默契地形成一塊維權領域:禁區以太極為中心,空出大約一丈方圓。她們隻對一個人守規矩,純屬自願自發地拱衛他。她們都不想吵到心上人,隻求靜靜地看著他,就心滿意足了。

最靠近圓圈的女子絕大多數是校內柔道、舉重、拳擊等體育會社的成員。這些人體格精壯,負責維持秩序,保護偶像安全。

女子們的神態各異,其中較為陶醉深入的女人,有兩大共同特征:其一,眼冒愛心;其二,嘴流哈喇子,恰似饞嘴的孩子。

“真虧你還靜得下心看書?”擠得滿頭大汗的莫裏斯,氣喘籲籲地說:“身處女兒國還能坐懷不亂,了不起。”

“‘任它驚濤駭浪不為所動,任它貌若天仙不為所亂’——這是老師教學生的,學生銘記在心。”太極應道,“而我的誌向也不在這方麵,我的人生可以沒有愛情。”

他的這番話直如利劍穿心,慘痛地殺傷了在場女性群體稚嫩的心靈,進一步傳到館外擴大殺傷力!愛他的女人們紛紛掩麵淚奔,有人更痛哭到崩潰暈厥,給人抬出了圖書館……

然而,因愛生亂的還不止於此:分布文化城各大區域的多家電影院,今日皆被翰畢裏大學的女學生霸占了。這支女子軍團采取了相同的戰術:悄悄地給太極傳遞了一張電影票和約會紙條。可惜“**未遂”,她們期盼苦等的單戀對象遲遲不來,居然靜坐圖書館用功學習。

諸如此類事件時有上演,偏偏愛慕太極的女子們一個比一個死心塌地。

見證女人幫大規模潰散,莫裏斯教授撇撇嘴,挪開一張椅子坐下。他每每私下接觸該名學生,必身心不適,對方沉思的時候感覺尤為強烈!其氣質特殊,難說是睿智還是詭譎?

“皮克今天沒來。”太極關心他的同學,卻象是話裏有話。他很善於旁敲側擊,撩撥人心靈深處的情感。

早先,莫裏斯要求醫院和校方對皮克的死訊做保密性的“降溫處理”。理由充分:不想引發社會各界過多關注,給校方和學生造成不必要的不良影響,也讓死者得以安息。現在,學生問他?教授模糊蓋過:“我試著挽回皮克,沒拉回來——他收拾陽台上的衣服時,失足摔死了。”

“您詢問他刺青的事了。”太極睫毛合了又開,留了好多話沒講。例如,教授可能借他們的深厚交情,和他敘過舊;對他打感情牌,喚醒了皮克的良心;他因承受不住過重的心理負擔,所以輕生……

莫裏斯看得出這些,感歎:“有時候真心覺得你不像人類:你的話,能夠誅盡天下人心;你的心,鬼神莫測。如是人物,想必誌存高遠,怕是不會屈身在翰畢裏大學這座小池當中吧?”

“會與不會,留待事實證明。”太極怡然回應,接著反問:“老師,皮克的呼吸停了。那麽,學生想請教您一個問題——呼吸的意義何在?”

“呼吸係生物的特征、生存的必需品,活著就要呼吸,依賴它到老死。《洗冤錄》上講,人若遭活活燒死,會吸進煙灰、粘附口鼻腔道:它可以提供諸多破案線索,令屍體‘說話作證’。

“作者要深入闡述的,我想不外乎天理良心。世人常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認為人不論生死都該做些好事,完成善願——怎麽,這與你的誌向有關?”

“善願?或許吧。而誌向,就在此中,並不遙遠。”

“鑄劍師永遠不會真正的了解寶劍的心意,因為他們有著本質的區別:一個為‘造就’而活;另一個為‘殺戮’而生。正如你我。”莫裏斯用憐憫的眼神望著太極,再看那本《洗冤錄》,“你挺適合研究這類書籍,你有法醫的性格特點:冷靜決絕,專注細心。

“說不定哪一天,我會躺在你的解剖台上,到時別忘了輕點,不要開腦,我靠它吃飯的。”

“當法醫,大概不會;劍,我不覺得自己有那麽鋒利。這是老師第二次把學生比作殺人利器,可學生卻不認為自己是個身懷殺氣的人。否則,老師數度‘投身劍爐’,早該斃命了。”太極的眼睛透出清澈目光,匯作一窪純真。

“殺氣外放者皆屬凡品,能將無盡殺機深藏於鞘中的絕品,才是最可怕的。至於‘劍爐’,不過尚未打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