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台一層的迎賓大廳紅毯鋪地,各項裝修布置務求美輪美奐,開銷自然不菲。天花板下垂一盞聖誕樹型的奢華水晶吊燈,宛如展覽館內的珍貴珠寶。它耗費納稅人三千萬銀鈔,還隻是這裏的某個零件。

燈光下,納蘭跟查爾斯,師徒分庭抗禮,各自立足一方。站在查爾斯左後方的無名烈,深知來人棘手,遂握拳備戰。他可以預見爭鬥,不知哪方會先出手?

查爾斯胸無鬥誌,恭敬地向恩師鞠了個躬,然後說:“師傅,您還是來了,我最不想見到的場麵終於發生了。”

納蘭不苟言笑:“是自動束手就擒,還是要我動手?你們給個答複。”

“師傅,您不僅教會我一身武藝,更教導了我做人的道理。您的教誨,徒兒沒齒難忘。”查爾斯道,“猶記您當年曾說過:‘要想學會真本事,就得自個先成全自個。’我自幼不怕吃苦,這點徒兒做到了。

“您還說過:‘做為一個人,無論學武或做事,但凡想闖出一番成就,都存在同一套道理:膽識氣魄是內力,智慧變通是招法。不過,最重要的還是道德,這是維護我們一身正氣的心法,失去它,就會走火入魔。’

“這段話徒兒無時不謹記,將它奉作畢生準則,迄今未敢、也不曾逾越過一次。不知師傅是否也跟徒兒一樣?您的‘心法’,還在嗎?您心中的道德,莫非就隻有個人的恩義?誠如是,那您又置‘國家興亡’的大義於何地?”

“是你們自個束手就擒,還是要我動手?給個答複。”納蘭的言行近乎機械化。他對無名的忠心,就跟他腦後的辮子一般秉直。

“查爾斯的功夫是您教的,徒兒豈敢與師傅動手。若師傅執意如此,那查爾斯願以性命相贈,以報您的授業之恩。”查爾斯負手跪地,向納蘭連磕了三個響頭。

老半天搭不上話的無名烈,瞧哥們就這麽跪了,幹脆跳出來獨挑大梁:“辮子頭,哥是打小看著你長大的,你有幾斤幾兩,哥清楚得很。所以,哥才這麽站著不動手。”

猖狂如阿烈也明白自己絕非納蘭敵手,遂搬出無名當靠山:“對了,我義父呢?我義父在哪?我有話要跟他說。”他說話時兩隻賊眼不停溜達,不知在打什麽鬼主意?

納蘭曆來把這毛頭小子當猴兒看,回話總以教訓為主:“少主公,初初看到您在這,我確實感到意外。您在海格市做下的那些蠢事已經夠多了,沒想到您居然還參加革命運動,想推翻自己的義父?恩公算是白養活你了。話說回來,你要真想見恩公也行,乖乖地跟我走便是,前提是他老人家還有心情見你。”

無名烈小時候經常央求納蘭教他武功,但由於他生性頑劣、品行不端,納蘭心中很是厭惡這個孩子。無名也不想讓他這個混世魔王般的義子再如虎添翼,故執意不準。阿烈便因此懷恨在心,對納蘭一向很不禮貌。

“你糊塗啦?忘了哥是從小看著你長大的嗎?你用力想想,哥啥時候清純過?還乖乖地跟你走?我呸!”考慮到納蘭功力深厚,他不求力戰,光是岔開話題胡扯亂掰,妄想尋找機會偷襲。“怎樣?要想動手,哥也不怕你。打傷了我,看你怎麽跟我義父交代。”

無名烈仗著有義父撐腰,醜態盡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潑皮嘴臉。他更狐假虎威地作勢要跟納蘭決一雌雄:“來呀,有本事來呀!”

“無賴終究是無賴,錯就錯在,你不該拿自己無聊的性格來試探我的底線。”納蘭展輕功跨越地毯,翻到無名烈後側,使出關節技折斷他右臂,又動腳接連踢斷他雙腿。

阿烈張大了嘴貌似想喊疼,可人已經癱倒。要說這小子真是死鴨子嘴硬,到這份上了仍心服口不服,沒完地飆出髒話,“問候”納蘭的直係親屬。

處理了無名烈,納蘭背向跪地的徒兒,問:“可有悔意?”

查爾斯眼眶泛紅地回應:“小時候,我剛讀完海明威的《老人與海》,就問恩師:‘師傅,您知道這本書的結局嗎?’您是東方人,隻大致上讀過,便不確定的回答我:‘老人拖回一條大魚,發財了?’我糾正您說:‘不對,結局是老人一無所有。他渾身是傷,很累,回去就睡著了。’

“若幹年後,您回憶說,當初聽到徒兒的回答時,感到自己十分庸俗——難道經過海上搏鬥,安然入夢不是最好的結局?難道驚心動魄的經曆不是最大的成功?

“現實裏,多數人和‘老人’類似,流過汗,搏擊過,仍默默無聞。倘若隻看過程,不看結果,那麽奮鬥過、不虛度年華的人,無疑都是成功的。查爾斯不論成敗,又何來悔意?”

王子雖然跪著,姿勢猶筆直,不卑不亢,秉持大中至正精神:“查爾斯平生有兩位最重要的老師,皆為東方人士:一位武師父,是您;一位文師父,人在西方極樂淨土。兒時,我問他,何為‘英雄’?

“文師父教得極好:聰明秀出,謂之英;膽略過人,謂之雄。

“英雄者,有淩雲之壯誌,氣吞山河之勢,腹納九州之量,包藏四海之胸襟!肩扛正義,救黎民於水火,解百姓於倒懸。‘英雄造時勢,時勢造英雄’的辯證道理,其本旨離不開‘國’、‘民’兩字。《載敬堂集·民說》:‘國之興,盜賊隨英雄立功;國之敗,官吏同無賴輕法。’文旨關涉著這種精神。

“敢問師父,您是英雄嗎?為何置家國百姓於不顧,助紂為虐?徒兒可拿您當英雄啊!”

納蘭無理可依,狠下心,回身運氣震斷查爾斯的四肢經脈,使之變作廢人。兩人的師徒之情,也由此一刀兩斷。

納蘭輕易撂倒查爾斯跟無名烈以後,將二人分別扛在雙肩,沿路風馳電掣地奔行。他到了市郊某座荒廢墓地,方停下腳步。

荒野上,烏鴉鴰噪煩人,夜梟啼叫勾魂,晦暗不明的有數盞冥火晃動,氣氛陰冷幽幽。納蘭走到一塊青石墳地,便把肩上二人拋下,上前挪轉墓碑——隆隆…石頭挪移聲響,地麵隨即現出一處密道入口。道中燈光自動點亮,顯出約莫十來層通往地下的階梯,尾端還有拐角。

被拋到地上的查爾斯悶不吭聲,他已身心麻木,萬念俱灰;無名烈倒是精神抖擻,叫罵給勁:“@#¥%…等老子東山再起,一定要你再見阿郎!”

擒獲二人的納蘭不顧其反應,俯身把他們二次扛起,然後走入密道。

他平靜如常地步下階梯,這條梯道他不知已重複走過多少遍,每次來回都意味有若幹人命即將不久於人世。

武師行至密室走廊,滿牆均是神佛飛仙壁畫。畫中人物皆豐神異彩,活靈活現。這原是王室宗族裏某個繪畫癡迷者的收藏室,壁上的每一幅畫,皆由該名畫癡根據自己珍藏的古畫圖譜轉繪而成。自從無名當權以後,此處就成了他關押要犯的一間秘密囚室。進去裏麵的囚犯,從未有人再活著走出來過。

密室正中,建造一座方形鐵牢,囚牢的四麵欄杆均用純鋼打造,堅固牢靠。牢裏有五個木製十字架,原本黃色的木頭被以往囚犯流下的血液染黑,外人看了難免有不好的聯想。

納蘭走進牢裏,拋下查爾斯與無名烈,再分別將他們綁在兩支十字架上。這還不算完,他拾起一些掉在地上生鏽的鐵釘,徒手將長釘打進二人四肢。釘子紮穿手腳並入木三分,武師才無慮地鎖上牢門,回去向恩公交差。

全程查爾斯均形同槁木,心如死灰。這般劇痛換做啞巴也會叫嚷,可他眼神都是空洞無光的,就像一個靈魂被抽幹了的活死人。

無名烈就不同了,他從頭一直罵到尾,嘴不幹、口不渴,充分顯示一名打小混跡江湖的草根流氓應有的韌性。而且,越是危急關頭他就越加狡猾:由於納蘭的百密一疏,無名烈的左臂沒被折斷。他卻機警的裝廢,沒動過一下左手,這般偽裝隱藏,隻為瞞過敵人耳目。阿烈把寶全押在這條左臂上了,此是他活命逃生的唯一希望。

確定納蘭走遠,積了滿腔怒火的無名烈,轉而罵起查爾斯:“你個沒用的窩囊廢,假仁假義地裝什麽狗屁師徒情深,我插!

“就你這德行還想革命救國?我呸!要不是我們還有利用價值,你那個冷麵師傅殺你都不皺眉頭。這就是現實社會,隻有弱肉強食才是硬道理!隻要是敵人,不是你弄死他,就是他弄死你,懂不?你個二百五,想講仁義,就再回你媽咪的懷裏喝奶去吧,那才是世界上唯一有仁義的地方……”

無名烈邊罵還邊朝查爾斯噴唾沫!他粗鄙不堪的刺耳罵聲和熏臭汙穢的濃痰口水,好比一碗酸爽的醒酒湯,潑醒了查爾斯。

這是他這種溫室裏栽培出來的花朵,從未接觸過的“特殊教育”。市井無賴那種不經修飾、肮髒粗俗的言行,有時卻是最原始、最震撼的“強心劑”!廁所裏人見人厭的蟑螂,有時也會飛得比落魄的鳳凰還高。這絕非偶然,更不是僥幸。因為蟑螂生下來就有不管處於哪種環境,它都永不言敗的精神。這種精神不是倨傲挑剔的鳳凰可以比擬的,即便它是浴火重生的高貴神鳥。

恢複神誌的查爾斯,抬頭仰望屋頂,思索自己畢生信奉的道義……驀地,他看見天花板上繪有一名無首大漢的圖像——此人左手握盾,右手持斧,與天搏殺,氣勢威猛驍悍!大漢旁邊還有數排微不可見的小字,查爾斯憑著過人眼力,認真端詳才看清起首第一行字跡:

刑天舞幹戚,猛誌固常在。

見到這十個字,王子心中一凜:原來畫中人竟是東方上古神話中與軒轅黃帝爭鬥的刑天!

他視線轉移,又見後續文辭:

吾與天帝爭神,帝斷吾首,葬之常羊之山。乃刑天以乳為目,以臍為口,操幹戚以舞,戰鬥不止。終雖惜敗,但吾誌永世不泯!吾著有《四象神功》拳譜,願後世有緣人勤加習練,將吾畢生所學發揚光大。誠如是,刑天死而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