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將“妖”、“精”、“怪”合在一處講,然三者所指並非一個意思。

精:俗話講物老成精。一個東西不管是不是動物,隻要生得日長,就會有其精。如果機緣巧合開了靈智,有了智慧,就可稱之為精靈。

怪:生而不同為怪。無論是天生畸形,還是生有神異,隻要是少見的,反常的,就都可以被稱之為怪。

妖:生於萬物,萬物皆可成妖。蓋因萬物皆能修煉自我,甚至不必須成精,不必須生智慧,後天自我的反常,便可被稱為妖。比如動物口吐人言,這是反常的,就是妖。

當然了,在現代社會,人想要成妖,最簡單的方法,是去泰國。

修士和妖精鬼怪並不是先天的對頭。天道負載,一飲一啄。天道之下芸芸眾生,都有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權利。妖怪不做損害人利益的事情,人也沒有理由去傷害妖怪。畢竟決定善惡的並非是身份,而是善惡本身。

魏無懼給出了這頭妖獸非被殺不可的理由——吃人!

一大早,魏無懼一邊招呼著師兄弟兩人的早餐,一邊介紹著情況:“這頭妖獸不知是從什麽地方流竄來的,身負重傷。它就在這片林子裏麵藏匿,所以我得知有人在林子裏過夜,就去探查了,這才有幸得見二位。這頭妖獸在此處棲身以來,以人為食,三裏鋪和嵐胡鎮很多靠捕獵為生的獵戶都遭了毒手,引起了不小的恐慌。”

“吃人的妖精,實在是不常見。”李桐光搖了搖頭,“那頭妖獸是什麽東西?天靈衛何在?官府又是怎麽處理的?”

“那頭妖獸是一隻老虎化形,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我也不太清楚。”魏無懼說,“這件事確實是上報到了天靈衛的,但是河南分衛人手不足,這妖獸又始終沒鬧出太大的事情來,到現在不過是在我們這個小地方吃了十人上下,他們哪顧及得到這裏呢?縣衙倒是在各處都張了官榜,要聘賢除妖。”

“天靈衛,形同虛設啊。”周賢苦笑了一聲,“我小時候就遇到過這種事情,一縣衙門張榜聘請民間的煉氣士除妖,吃著國家俸祿的煉氣士反倒是見不到一個影子,實在是荒唐。”

“道友可是要小心些說話!”魏無懼趕忙提醒道,“好在這是在我私宅裏,下人們也都退走了,不然這話要是讓旁人聽了去,告你個妄議朝政,那可是要吃不了兜著走的。你不見上一科的舉人彭方濟就因為寫了首詩,便被下了大獄,至今沒能出來嗎?”

“文字獄,真他娘的髒。”周賢哼了一聲,而後說,“您接著講,這妖獸是怎麽個情況。”

魏無懼點了點頭,說:“官府懸賞了二百六十兩銀子,還有十五畝良田。這麽厚的利,我當然也動心了。整個縣裏麵也就我這麽一個煉氣士,若是沒有外來的人,那張官榜說白了就是為我貼的。可惜的是即使那頭妖獸受傷了,我也不是它的對手。我那張弓兩位也都見到了,雖說不是什麽法器,但是全力拉開也有上千斤的力氣,卻也隻能透那頭老虎一點皮。而且那老虎行動迅捷,我想貫它的眼,卻做不到。”

“所以你才找上我們兩個?”李桐光問。

“對,這是危及一方百姓的事情,我想兩位既然都是青要山的弟子,自然是一身俠氣,本領膽識都有過人之處,境界又比我高出一重,絕不會袖手旁觀。”魏無懼先是給師兄弟兩個戴了一通高帽,然後才轉到正題,“隻要二位肯出手相幫,二百六十兩銀子,我隻取五十兩,餘下的二位隨意。田,二位若是想要的話,也可以拿去,隻是二位自然不會在三裏鋪久居,可以賣給我。”

“問題就在這兒。”李桐光笑了,“我們兩人超出你一個大境界,而你又傷不到那頭妖獸,所以我們為什麽要跟你通往?我們師兄弟兩個自去做了這件事不好嗎?錢還不用與你分。到時候拿了地,優先賣給你倒是可以的,畢竟以道友相稱。”

“我師弟的話說得是難聽了點,但是話糙理不糙。”周賢說,“問題就在於,您能做什麽。如果說隻是給我們兩人拖後腿的話,不若我們兩個前去。”

“沒錯,我不能拿著一張官榜就空手套白狼。”魏無懼很是自信地點了點頭,“那頭老虎邪門兒的很,它有一門藏匿的天賦神通,尋常人難以發現。縣衙也曾從兵房調人圍剿,三百人撒到林子裏去,連根老虎毛都沒能看見。”

周賢眼睛一亮:“可是你說,你與那頭虎妖交過手。”

“對!我們百獸門自有秘法傳承。”魏無懼敲了敲桌麵,“到時候我負責把它找出來,動手還是要勞煩二位。”

周賢沉吟片刻,忽然一歎氣:“魏道友,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魏無懼點了點頭:“周道友但說無妨。”

“我見魏道友家裏不過數名下仆,似乎未曾婚娶,也沒有弟子。”周賢說,“農家秘法神妙,魏道友您還是早做傳承為好。”

“唉……說得輕巧……”魏無懼擺了擺手,“自有我農家的情況在此,周道友還是不要再提此事了。”

周賢點了點頭,沒再多言語。

……

無事時還不覺得,等真的一起行動了,周賢和李桐光才發現魏無懼真的拖後腿。他根本就沒學過什麽像樣的輕身功法,行動起來完全靠著蠻力氣,不但速度慢,響動也很大,不利於在這樣的密林裏掩藏自己的行蹤。

煉氣士的身體素質雖然強悍,但終歸是血肉之軀,除非是煉什麽護身神通鍛造自身的,其餘也會因為小刮小碰受傷流血,過分使用蠻力也會感覺疲憊。師兄弟兩個為了遷就他,隻能放慢速度。

從這裏也能看出這種幾乎是完全在民間傳承的小派散修,和帝隱觀這樣的大宗門之間的差距。修行之路剛起步的時候,在煉精化氣的這個階段,就不單有孔諍言和方丹教導他們這一支的傳承,還有觀裏專攻某方向的執事們,傳授他們基礎的理論知識,以及通用的神通法門。做師父的甚至會根據他們自身的發展方向,因材施教,搭配出最適合他們的神通。

帝隱觀主流的輕身功法有六種。周賢學的是《騰雲訣》,輕巧靈動,飄逸自如,最適宜小範圍內輾轉騰挪,缺點是爆發力不足。李桐光學的是《絕塵步》,全力施展時快若奔雷,剛猛迅捷,缺點是後勁不足。

像魏無懼這樣沒有靠山的散修,多半是有什麽學什麽,駁雜不精乃至某個方麵缺損不說,神通之間甚至不能很好地融合。當世能夠跨到煉虛合道這層陸地神仙境界的散修,為天下人所知,也不過一人。

隻是那是個偷師於百家,融會貫通自創功法登仙的天才人物,豈能用來與其他散修做比?這等人物是不願拜入哪個山門,而不是沒有仙山願意收他。

不過魏無懼那一手和百獸溝通的手段,還是讓周賢和李桐光感到驚豔。聽說是一回事,親眼所見是另一回事。

這門功法發動的時候沒有什麽異象,隻能見得魏無懼眼睛輕輕闔上,伸手一招,不過幾個呼吸之間,就會有一隻走獸奔到他的身邊。有時是鬆鼠、老鼠,有時是兔子、野貓,甚至還有鹿、野豬這種大型的動物。

魏無懼隻需要把手放到它們的頭頂,喉嚨中發出一些像是蜂鳴一樣的聲音,不多時就能完成溝通,放它們離去。

“怪不得明明能養得起下人了,卻還要做獵戶,還不帶獵犬在身邊。”李桐光見了這番景象免不得要嘴賤上兩句,“魏道友你這般神通實在是便利,哪裏用得上弓箭呢?用神通喚它們過來,順手便扭斷了脖子帶回去了。”

魏無懼麵無表情地說:“我不會做這麽卑劣的事。我輩獵食隻夠所需便足,絕不會為圖利販賣。神通是與自然生靈溝通的手段,不是我獵食的工具,若是做了這等事,我愧對農家列祖列宗,愧對神農,愧對伏羲。”

“魏道友,抱歉,我師弟一時口快。”周賢衝著魏無懼一抱拳,“有所得罪,還請見諒。桐光,趕緊給人家道歉!”

李桐光拍了兩下臉,上前一步:“魏道友,是我失言了,若有得罪的地方,當怎麽補償您說話。”

這不是小題大做。李桐光一句玩笑話不假,他是無心之舉,對方是聞者有意。

玩笑是否是玩笑並不是由開玩笑的人決定的,而是由被開玩笑的人的主觀感受決定的。如果對方感到了不舒服,不自在,不覺得這是個玩笑,那就是冒犯。李桐光和魏無懼之間沒熟悉到可以胡亂開玩笑的地步,這確實是他唐突了。

而且李桐光這個話隱隱有要壞對方道心的意思。如果魏無懼是個不大守自家門內規矩的,經由李桐光這麽一點破,本來不高的境界很可能就不穩。這都能結下大恨深仇!

魏無懼見了師兄弟兩個都誠懇道歉,也不好發作。隻能是擺擺手,說:“無心之語,無妨。且放輕腳步吧,到了。”

周賢和李桐光神色一肅,仔細觀察著四周,蟲鳴鳥叫風吹葉,與別處並無什麽不同。但是魏無懼自有他的本事,他說到了,就不會是無的放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