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從一發不可收急速發展成一發不可收拾。

網上的那張照片還好說,畢竟在派出所裏有那麽多的目擊者,但關注這事怎麽解釋?

盛景初去吃了個飯,為了打八折就關注了飯館老板?

誰信?

一整盒阿司匹林都沒辦法拯救程了悲痛的靈魂,她拿起手機反複盯著聯係人裏小齊的電話號碼。

咬咬牙,她還是撥通了小齊的手機。

小齊那邊正焦頭爛額,始作俑者正盤膝看棋盤,他不理解為什麽大家會對這件事情這麽關心,他隻不過是關注了一個人,之所以之前從未關注過誰,不過是他不感興趣,也從未有人要他關注。

小齊已經接了無數個電話,至於想跟盛景初親自聊聊的,無一例外都被他推掉了,麵對媒體的提問,需要字斟句酌,稍稍有一個詞有了歧義,明天見報的時候就是連篇累牘的曲解。

程了打來電話的時候,小齊正在思考怎麽麵對,現在取消關注肯定不行,那必然會引起群眾的反感,冷處理似乎又有些過於消極了,重要的是女方那邊不要借機炒作,雙方都不解釋的話,熱度很快就下去了。

小齊的想法不可謂不對,但終究還是從盛景初的立場出發。

程了也很委屈,火氣騰騰騰直往上湧。

“就好像我占了多大便宜一樣。”

這一生氣,就沒控製住音量。

“我以後還找不找對象了?初戀還沒開始就變二戀了,這損失我找誰賠去?”

小齊被震得直咧嘴,盛景初幾乎能想象到程了生氣的樣子,不知道她的劉海兒放沒放下去,否則一定被氣流吹得一掀一掀的。

他向小齊遞了遞手,示意他把手機給自己。

程了那邊說得起興。

“到時候你給我證明?還是你家盛先生給我證明啊?那咱們先簽個合同,以後不管誰先戀愛了,對方都有責任做這個證明。”

電話那邊的聲音一變,清冷得像冰層下的山泉。

“是我。”

聽到盛景初的聲音,程了頓時有些尷尬,她的聲音弱下來,一手無意識地在桌子上畫著圈圈:“哦,是你啊。”

一陣沉默。

盛景初覺得他是無所謂的,但對於女孩子來說,影響確實不小。

於是他先道歉:“我很抱歉。”

這聲道歉瞬間澆熄了程了的怒火。

“唉,這事也不怨你,說起來都是巧合,我肯定不會借機炒作的,但我們公司就說不定了,到時候要是有什麽風言風語出來,完全不是我的本意啊。”

想到組長的警告,程了難免灰心。

“算了,我還不知道能不能幹到公司炒作的時候呢,也許明天就被炒了也說不定。”

舌尖似乎還殘存著那帶著一絲絲苦澀的甜,停頓了片刻,程了轉移了話題。

“聽說你就要去杭州參加比賽了?嗯,加油,為國爭光。”程了再一想這是國內的比賽,為國爭光未免不合適,又改了口,“隨心下吧,勝了固然好,輸了就當練習了。”

盛景初抬頭看向窗外,青藍色的夜幕上,一彎月亮暗淡無光,他想起小時候參加比賽之前,老師衣食住行囑咐得仔細,賽場的事隻一語帶過,平常心就好。

那時他想,老師應該對比賽的結果並不在意,直到許多年以後他才知道,當自己越走越遠,遠離了初心,一路承載了太多的關注、榮譽和爭議的時候,勝仿佛唾手可得,輸卻難以隨心。

掛了電話,他無聲歎息。

有了前一天的事情做鋪墊,程了幾乎帶著訣別的心態到公司上班,樓體上,碩大的英文“show style”旁是公司的吉祥物秀秀,一隻捧著板栗的胖鬆鼠。

互聯網公司似乎總要和動物搭上點兒關係,阿裏的貓,騰訊的企鵝,搜狐的狐狸,YY的小浣熊。

程了依依不舍地看著秀秀,胖鬆鼠的兩顆大門牙閃了閃,她自作多情地覺得,秀秀也舍不得自己。

程了進了公司大廳,橫向躥出個十六七歲的波波頭姑娘。她先是仔仔細細打量了程了一番,聲音裏帶著哭腔:“你好好對我們的元寶。”

拜自家爸爸的微博所賜,程了的生平被網友扒了個徹底,秀時代視頻采編部實習記者,職業棋手和記者,近水樓台,一伸手就染指了月亮。

程了怎麽也想不明白,圍棋比較小眾,她連“劫”是什麽都弄不清楚,盛景初怎麽會有這麽多粉絲?

而且一局對弈就是一天,大家都是年輕人,這得多大的耐心能從頭看到尾,難道真的對我國的傳統文化熱愛到這種程度?

如果真這麽熱愛,盛景初的師弟曹熹和也是一流棋手,怎麽沒見有這麽多的粉絲。

有顏即正義,看來大部分都是顏粉。

程了剛想跟這個姑娘解釋一番,姑娘已經抹著眼淚跑走了。

程了上了16樓,小齊打來了電話:“你趕緊來機場,我在第八航站樓,盛先生接受你的采訪了。”

程了一時沒反應過來,小齊不住地催促她。

“快點兒,飛機還有不到一個小時,不對,五十九分起飛。你把身份證號發給我,我給你訂機票。”

“起飛?”

“對,盛先生馬上要去杭州,你到杭州再采訪他。”

程了消化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抖著手將身份證號發了過去,不一會兒航空公司就發來了購票信息。

收到信息後,程了立馬向組長做了匯報。

組長盯著程了看了一會兒才說:“那你就去吧。”

輕飄飄的一句話,也沒給程了配攝像師,程了自己去器材組借了一個DV,來不及回家收拾衣物,打車去了機場。

小齊在機場門口等著她,將手裏的行李塞到了她的手裏。

“這是盛先生的衣服,每天換一件,我準備了十天的,最裏麵那套是Rubinacci的西裝,比賽時候就穿這套。盛先生不吃芥末、蔥和蒜,也不喜歡香菜的味道,點餐的時候你注意這些忌口,晚上睡覺的時候記得給他留一盞床前燈,盛先生在全黑的環境中睡不好。”

“最最重要的是這個!”小齊從隨身包裏掏出一本書,“這是《道德經》,盛先生在對弈之前喜歡翻一遍。”

程了有點兒蒙,她記得來之前小齊說的是盛先生接受她的采訪啊,這麽一堆東西是什麽意思?

“我老家有事,馬上要坐飛機回廣州,盛先生就交給你了,你隨時跟我電話聯係啊。”小齊反複交代了幾遍,衝進了機場。

程了隻好拖著行李進了機場大廳,先用身份證取了機票,根據航班信息,找到了盛景初的候機位置。

他靜靜地坐在角落裏,明明別的位置都擠滿了,隻他那一排空空落落,最邊上的位置坐了位大叔,大叔不自然地往外挪了又挪,看到前一排空出了位置,趕緊換了過去。

他的身上散發出一種“生人勿近”的氣息,明明室外溫度38℃,室內溫度也不低於25℃,他周圍的空氣卻冷到0℃以下。

言曉不止一次跟程了抱怨:“盛景初這個人太不好接觸,眼睛一掃,我冷得渾身直抖。”

程了將行李拖過去,拿著紙巾擦汗。

“盛先生啊,我嚴肅建議你好好管管你們家小齊,這麽遠,我拖得手都快折了。他不會把原子彈放行李包裏了吧?這也太沉了。”

盛景初抬起頭看著她,他的瞳彩遠比普通人要深,像初生嬰兒的眼睛一樣,融入了化不開的墨色。

難怪言曉會覺得冷,程了也覺得周身清涼。

盛景初的目光落在她的衣領處,那裏繡了根胡蘿卜,襯衫的樣式簡單,邊角處透著點兒小心思,充滿了想象力。

她好像特別喜歡這種風格的衣服,昨天的小狐狸,今天的胡蘿卜。

他的視線往上調了調,她把劉海兒梳到了後麵,馬尾紮得高高的,露出了光潔白嫩的一張臉,可能走得太急,雙頰透著點兒粉,陽光一掃,甚至能看到細細的絨毛,像五月裏剛上市的桃子。

收回視線,他的語速是一貫的不急不緩:“你可以給我打電話。”

程了在嘴裏嘟囔著:“那我也得知道你的電話號碼啊。”

“你可以先給小齊打電話,讓他告訴你我的電話號碼。”

程了沉默了片刻,她真傻,真的!

盛景初拿出一支碳素筆,向程了伸出手:“你的手。”

程了伸過去,他握著她的手腕,在她的掌心寫下一串數字。

他的體溫微涼,指腹軟得不可思議,筆珠在掌心滑動,癢得程了直縮手。

寫完,他交代程了:“我的電話號碼。”

你可以直接念給我聽的,再不濟也可以用我的手機輸一下,這大庭廣眾的……

程了做賊心虛地瞅了瞅四周,將那串數字輸進了電話簿裏,名字一欄猶豫了一下,直接打了BBK,babyking的縮寫。

輸完,程了還是給盛景初撥了一個電話:“我的。”

盛景初按斷:“我知道。”

那什麽,你知道我的號碼,給我打一個我存上不就行了嗎?

程了一下一下地啜著牙花子。

“你不高興嗎?”

盛景初分辨著她的情緒,他可以用9秒還原魔方,卻捉摸不出一個表情的含義。

當然,他也不願意把時間浪費在這上麵,畢竟大部分人悲傷也好,開心也罷,跟他沒有直接的關係。

程了趕緊解釋了一句:“其實也沒……”

盛景初將手遞過來,攤開,掌心多了塊水果糖。

“吃糖。”

程了接過糖,她其實真的沒生氣,就是覺得……有點兒奇怪。手腕上還殘存著他的手指觸碰後的燒灼感,程了不自覺地攥了攥拳。

她剝開糖紙放到嘴裏,忍不住跟他開了個玩笑。

“這回是什麽柚?How old are柚?”

這是個笑話,“How are you”翻譯成“怎麽是你”,“How old are you”翻譯成“怎麽老是你”。

盛景初不知道她的笑從何來,隻是朦朧地覺得,她吃了糖,心情果然變好了。

江城到杭州,飛機隻需要一個小時的航程。

程了在飛機上簡單地做了個采訪大綱,這個本子上搜集了跟盛景初有關的一切信息,幾張剪報和手抄的資料。

盛景初不是江城人,因為從小表現出了驚人的天賦,被解寒洲帶在身邊學棋。

在盛景初十六歲那年,解寒洲與盛景初簽訂了一項師徒協議,盛景初要把國際比賽獎金的三成分給老師。獎金是專業棋手最大的收入來源,雖然最後盛景初簽署了協議,但有媒體傳言,兩人因此決裂。

盛景初正在閉目沉思,他思考的時候,外界的一切信息都被屏蔽,聽不到聲音,聞不到味道,甚至感受不到冷暖。

程了悄悄地看了他一眼。

據說盛景初是孤兒,和師父形同陌路,與師弟曹熹和的關係似乎也不太好,微博甚至都沒有互相關注。

那他一定很孤獨吧?

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程了在筆記本上寫下標題:

盛景初——圍棋世界裏孤身前行的孩子。

下了飛機,程了才覺得有些茫然,小齊沒給她酒店信息,她正想問問盛景初,卻在出口看到了曹熹和。

曹熹和在解寒洲的弟子裏排行第二,三次敗給韓國棋手趙延勳,又在形勢最不利的情況下戰勝了日本高手加藤清正。網上有專門研究曹熹和棋譜的,一半人覺得隨心所欲,完全談不上布局和策略,另一半人覺得暗藏玄機,看不出來是你智商不夠。

他嘴裏叼著根牙簽,腳上趿著拖鞋,額前的頭發染了一簇黃毛。明明是棋壇的新一代高手,打扮得卻像城鄉結合部的洗剪吹少年。

盛景初眉頭一皺:“你的頭發怎麽弄的?”

曹熹和嘻嘻一笑:“賭輸了,跟小五下棋的時候輸了一盤。”他目光往程了身上一掃,笑得更開心了,“喲,這不是師嫂嘛。”

程了一陣惡寒,“師嫂”是個什麽稱呼,她開口解釋:“我是過來采訪的。”

曹熹和咧咧嘴,一副我都懂的樣子,追上盛景初,替他拉著行李。

“小五輸得更多,頭發都成調色盤了。”他又回頭招呼程了,“師嫂全程陪同啊,中午想吃點兒什麽?西湖醋魚?甘草魚?清蒸鱸魚?”

還沒等程了回答,他又去拉盛景初:“我攢了個局,三缺一,就等你了。”

盛景初沒理他:“我不缺錢。”

“我缺錢啊!”曹熹和把行李搬到後備廂裏,拍了拍車燈,“主辦方的車,我借來開開。”

盛景初替程了拉開後麵車門:“你坐這個位置。”

程了依言坐了進去,盛景初從車後繞到了另一側,拉開車門,也坐到了後邊。

曹熹和朝程了擠了擠眼睛。

程了不明所以,側頭去看盛景初,他指了指安全帶:“扣好。”

曹熹和開著車還覺得無聊,東拉西扯地講了一會兒,便拉盛景初下盲棋:“練練手。”

程了聽了一會兒才明白,盲棋就是不用棋子,完全按照記憶下棋,棋盤上共361個交叉點,不要說布局了,光回憶棋局就很吃力。

盛景初的記憶力程了已經見識過了,曹熹和的記憶力也相當驚人,一麵落子,一麵還能抽空跟程了顯擺兩句:“趙延勳智商136,我的智商139。”

程了去看盛景初,想知道他的智商多少。

曹熹和透過後視鏡看她:“我師哥低調著呢。”

以程了對盛景初的一點點了解,他確實不會拿這個說事。

程了的手機響了起來,鈴聲略羞恥,正是網上很紅的《我好餓》,她來不及看號碼就接了起來,居然是徐遲。

“我回來了,請你吃飯。”他的聲音是一貫的慵懶,帶著些許的漫不經心。

程了的呼吸一滯,壓抑著聲音裏的絲絲悸動。

“我出差,在杭州。”

“那算了,等你回來。”

他的回答太幹脆,程了還來不及失落,他又追問了一句:“知了,想我沒?”

她裝沒聽見,按斷了電話。

曹熹和轉頭看了看盛景初:“師哥,你有情敵啊。”

盛景初沒理會,沉默了片刻問程了:“為什麽叫你知了?”

有比電話漏音更糟心的嗎?還有,你們倆不會發揚一下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裝著沒聽見?

尷尬了好一會兒,程了還是給出了解釋:“我出生的時候知了叫得特別響,所以原名叫程知了。”

至於為什麽後來改了,也許是因為她媽媽的名字裏有個“知”字,她媽媽過世之後,程知了就變成程了。

程了,成了,程家這一代的小孩兒,都是按照諧音取的名字。

曹熹和一樂:“那怎麽不叫程蟬?”

程了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頓時一蒙。

盛景初替她解釋:“一個可能是因為‘蟬’是蟲字旁,寫出來不好看,第二個可能是‘蟬’與‘程’的聲母相同,叫起來沒開口音‘了’響亮。”

這也需要分析?

“所以你是夏天的生日?”

盛景初的思維落到了此處。

“嗯,就是7月……”主動告訴對方生日,好像暗示別人要送自己禮物一樣,程了說了一半岔開了話題,“快到了吧?”

曹熹和一拍腦門兒:“完了,開過了。”

“師哥,咱們繼續。”

“我已經贏了。”

“明明還在中腹廝殺……”曹熹和大叫,“是按照慣例來的吧?黑子貼7目半。”

“上邊和中腹的黑棋已經連通了,你還要繼續嗎?”

曹熹和凝神思索,歎了口氣:“確實是我輸了。”

眼看著一輛別克迎麵衝了過來,程了尖叫著提醒:“看車,看車!”

電火石光中,程了向車門處摔了過去,盛景初伸出手,將她和車門隔開。

肩膀在他的手上重重一磕,程了還來不及反應,別克堪堪擦著盛景初那側開了過去。

一聲尖銳的刹車聲,車在衝進綠化帶之前停了下來。

車停穩,程了幾乎跳出胸腔的心髒終於歸位,深吸了幾口氣,她趕緊看向盛景初。

“撞到了嗎?”

盛景初收回手,搖搖頭。

曹熹和有些不好意思:“你倆沒事吧?”

有了這個插曲,剩下的路程就添了幾分沉默。

路上堵得厲害,一路開開停停,終於到了梅家塢。

賽場就設在梅家塢的星河賓館,這裏四麵都是茶林,六月的茶樹濃得像上好的祖母綠,道旁裏冒出一簇簇小花,開得很是隨心所欲,淺淺的紫,像畫手涮筆的時候濺上的顏料。

剛下車,一個長發布裙的女孩兒就奔了過來,一把攀住盛景初的胳膊。

“大師哥,你終於到了。”

盛景初撥開她的手,給程了介紹:“我師妹,丁嵐。”

曹熹和摩挲著下頜左右看看,笑眯眯地擠過來,插進了兩人中間。

丁嵐的眼睛貓一樣地轉了轉,看向程了的目光裏滿是好奇:“這是誰呀?”

程了剛想開口,曹熹和搶在她前麵:“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嘛,新聞上的照片還是你傳給我看的呢,師嫂,程了。”

丁嵐仍舊是一臉天真懵懂的樣子:“和照片上不太像呢。”

程了正準備解釋清楚,曹熹和又攔住了話頭:“走了走了,吃飯去,你們都餓了吧。”

“哎呀,這可怎麽辦啊?”丁嵐眨眨眼睛,似乎有些苦惱,“我訂的西餐,三人份的。”

程了一點兒都不想摻和到他們中間,忙不迭地拒絕:“你們吃,我先去辦入住。”

丁嵐揪了揪衣角的流蘇,很是糾結:“要不你們去,我就不去了吧。”

曹熹和在一旁出主意:“吃杭幫菜算了,你一個中國人吃什麽西餐。”

丁嵐拿眼睛瞄著程了:“那怎麽行,米其林的三星主廚,你知道我費了多少力氣才預約上!”這是暗示她別覥著臉湊熱鬧了。

程了正準備找個借口開溜,一抬頭,看到言曉和琳達從賓館裏走了出來。

程了鬆了口氣,顛顛地跑過去,跑出去幾步又回頭跟盛景初解釋了一句:“你們去吃吧,我先過去了,同事在。”

言曉也看到了程了,興奮地迎了過來:“你怎麽這麽晚才到?我們坐下一趟航班過來的,以為你已經到了呢,一打聽說還沒入住。”

琳達看也沒看程了,款步向盛景初走了過去,作為公司的王牌主持,自然有一種壓倒性的氣場。

程了早被她忽視習慣了,心裏偷偷琢磨,部門之花VS小師妹,一個風情萬種,一個嬌俏可人,刀光劍影幾個回合,不知道誰輸誰贏。

程了一麵竊笑,一麵跟言曉聊起了工作。

“組長派你們過來的?”

“大光、魯越也過來了。”

大光和魯越是專業攝像,程了終於舒了口氣:“我還以為自己要拿著DV闖天下呢。”

言曉的笑容一僵,壓低了聲音跟她解釋:“組長讓琳達接替你采訪盛景初,你改去采訪曹熹和。”

非常好,桃子還沒熟呢,就有人拿著杆子守在樹下了。程了深吸了口氣,她隻能安慰自己,好歹他們是專業團隊,琳達又是新聞主持科班出身,本著對盛景初負責的態度,她也不該繼續堅持。

即使隔了距離,盛景初還是清晰地感知到了程了的失落。他向程了招招手:“你過來。”

哦,對,除了記者,她還兼著助理的任務。

程了緊走兩步,趕了過去。

盛景初摸摸衣兜,沒有糖,終究不忍心讓她失望,安慰她:“回來買給你。”

他這是在哄小孩兒吧?程了瞪大了眼睛。

這一番對話聽在外人的耳朵裏就有了別的意思,琳達的笑容裏多了幾分勉強。

丁嵐招呼兩位師兄:“快走了,我都約好時間了,遲了就不好了。”

盛景初住九樓,小齊提前幫程了訂好了房間,就在盛景初的隔壁,新聞媒體被主辦方統一安排在了八樓。

賓館的服務生早已經把行李送進了房間,程了打開,難怪那麽沉,除了衣服,裏麵還裝了一台咖啡機。

盛景初的衣服隻有三個顏色:白、灰、黑。

一樓有洗衣房,程了把衣服熨好掛起來,又按照小齊的電話指示,將床笠、枕巾、被套都換了個遍。

所有一切都做完,小齊還一遍一遍地囑咐她。

“衛生間的水龍頭檢查了沒?上一次在日本比賽,賓館的水龍頭滴了一夜。床頭燈呢?光線不要太亮,實在不行,你找前台換一下。開關、把手的地方你有沒有用酒精擦過消毒?晚上過了九點,就不要給盛先生煮咖啡了,影響睡眠。早餐要熬出油皮的小米粥,哎喲,早知道我把小米拿來好了,農家種的沒上化肥。”

程了聽得一個頭兩個大,她拿著筆一項一項記下來,一再保證會把盛先生照顧好之後,小齊才掛斷了電話。

到樓下胡亂吃了點兒東西,程了回到自己的房間,沉沉睡了過去。

手機振動了一聲,程了迷迷糊糊地拿來看了一眼,是微信添加好友的信息。

她點開看了看,沒有上傳頭像,名字是真名,盛景初。

她點了通過,看著係統提示的“你倆已經成為好友,現在可以通話”的消息,猶豫了片刻,發了一隻舔著爪子的起司貓。

他那邊很快回了過來,隻有兩個字:

“你來。”

程了爬起來,敲響了盛景初的房門。

盛景初已經換過了衣服,他把程了讓進來,指了指沙發上的一堆袋子:“你的。”

程了一個袋子一個袋子地拆開,衣服,衣服,都是衣服。

她這才想起來,出來得太匆忙,連換洗衣服都沒帶。

隻是這些衣服都很少女風,背帶褲、泡泡裙、繡著小鴨子的T恤、褲腳一圈小花的七分褲。

她將衣服裝好,扭頭問他:“請小師妹幫著參考的?”

他點頭。

他摸不準她喜不喜歡,雖然參考了丁嵐和曹熹和的意見,但更多的還是自己拿的主意。

程了撫額,她收起衣服,盤腿坐在沙發上唉聲歎氣。

“這下完了,我還想看琳達和丁嵐誰的戰鬥力更強呢,你卻把炮火都拉我身上來了。”

盛景初看著程了,沒聽懂她的意思。

程了放下一條腿,在沙發的邊緣晃來晃去,眨著眼睛笑得狡黠,像隻密謀策劃要偷吃雞腿的狐狸。

“要不要跟我打個賭?”程了一時沒想好賭注,先把打賭的內容說了,“我們部門之花今晚肯定會敲你房門,跟你敲定采訪時間。”

盛景初不置可否,順著她的話說起了采訪的事情。

“我不理解你們公司的安排,但是我需要澄清一點,我接受的不是你們公司的采訪,而是你個人。”

程了邊歎氣邊笑,嘴裏唏噓有聲,左頰的酒窩越加明顯。

盛景初從未見過有人能把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融合得如此和諧,他看著她,心裏覺得有些好笑。

“在你之前,我采訪過的最厲害的人物是我們學校的後勤主任,5月的校報上有我的新聞稿《十問後勤主任——女生宿舍衛生間返味問題何時解決》。”

想了想,她繼續說:“我的意思是,我挺感謝你認可我的,真的,你看我真誠的眼睛,但是我有自知之明啊。我們公司的平台不錯,新聞做得也很好,一點兒也不比電台、電視台差。王牌節目累積點擊量已經幾十億,網絡媒體平台更貼近年輕人的生活,采訪靈活,風格輕鬆。我要是因為自己的活被人搶了,就巴望著你幹脆把我們公司的采訪推掉了,就真有點兒損人不利己了。”

說完,她站起來,拿起了衣袋揮了揮手:“謝謝你的衣服,我會好好穿的。”

盛景初叫住她,遞給她一包棉花糖:“給你的。”

程了接過來,心裏雖然很感激他履行了諾言,但仍然有一點兒被忽視了年齡的小別扭,於是用盛景初能聽到的聲音咕噥著:“我又不是小孩子。”

正說著,盛景初的手機響了起來,屏幕一閃,程了隱約看到了一個“爸”字。

不是說盛景初是孤兒嗎?她頓時不走了,支起了耳朵。

聽了一會兒,程了也沒聽出什麽有效信息,盛景初的回答不是“嗯”,就是“好”,最多的時候五個字“我已經到了”。

掛了電話,盛景初才發現程了還沒走,樹袋熊一樣攀在門框上。

他有些好笑:“好奇心這麽重,還說自己不是小孩兒。”

“我也沒怎麽好奇,”程了縮回腦袋,走了幾步,又探出頭來,“誰呀?”

他本來想告訴她,看她一副抓心撓肝的樣子,又忍住了。

“你猜。”

放好衣服,程了去找了曹熹和。

曹熹和住在九層的盡頭,在門口就聽到裏麵一陣喧嘩。

程了敲了半天,曹熹和才開門。

房間裏煙氣繚繞,夾雜著“二條”“三萬”的聲音。

曹熹和打了個嗬欠,揉了揉眼睛:“有事嗎?”

程了一本正經地介紹自己的公司:“秀時代,英文名show style,注冊資金五千萬,最近剛獲得了境外融資,致力於打造成中國第一大網絡媒體平台。”

曹熹和揮揮手:“我可沒錢投資啊,投資你找我師哥去。”

程了趕緊解釋:“我的意思是,我們公司實力雄厚,節目做得也好,你願不願意接受我的采訪?我雖然經驗不多,但我們學校的新聞專業在全國高校裏能排進TOP5,專業素質還是可以信得過的。”

曹熹和這才反應過來,上上下下打量著程了,琢磨了好一會兒。

網絡媒體千千萬,曹熹和獨獨特別討厭秀時代,抽煙、打牌、喝酒這事都是他們曝出去的,最可氣的還時不時地抹黑他,連小時候買棒冰賒賬的事都給挖了出來。

想到了什麽,他終究還是答應了。

“行吧,但是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程了思量著:“你說。”

“你知道我師妹吧,”他頓了頓,一副言有盡而意無窮的樣子,“你得保證至少在比賽這段時間,別澄清跟我師哥的關係。”

明白了,不就是讓她硌硬著小師妹,好給他自己創造機會嘛。程了給了他一個“你放心吧”的眼神。

“那就這麽說定了。”

裏麵的人早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小曹,趕緊的,輪到你出牌了。”

曹熹和回頭招呼了一聲,轉頭跟程了說:“就明天吧,反正後天才開新聞發布會,正好我也沒好好逛過西湖,咱們約在蘇堤吧,我明天早上有事要辦,直接過去了,明天上午十點蘇堤見。”

程了就想做一個生活記錄式的采訪,場合不需要太鄭重,曹熹和的建議正中下懷,她立馬應了下來。

導師給程了的畢業論文提了十幾項修改意見,程了回房間寫了會兒論文,言曉約她一起吃晚飯,程了給盛景初發了一條微信:

“吃晚飯了嗎?”

他沒回。

也許正在研究棋譜呢,想到小齊三令五申要求自己不能打擾盛景初工作,程了沒敢敲門,跟言曉出去吃了屜小籠包。

吃飯的館子不大,店主說得一口杭州話,又急又快,程了聽了幾耳朵,一句沒聽懂。浙江一個省,十裏不同音,杭州和蕭山離得這麽近,方言還有區別。

言曉神秘兮兮地跟程了八卦:“你去過你男朋友家嗎?”

程了愣了一下:“誰?”

言曉推了她一把:“盛景初啊。”

程了嘴裏的湯差點兒噴出去,勉強壓抑住了咳嗽,告訴她:“不是你想的那樣。”

言曉一副咱倆誰跟誰的樣子,忽然想起了別的事。

“聽說了嗎,咱們公司的高層有變動,要從上麵空降下來一個。據說名校畢業,年輕有為,喜歡古典音樂和紅酒。琳達自打聽說了,已經開始研究起紅酒了。”

程了歎服:“琳達攻略的人還真多。”

言曉推推她:“多向培養,重點選拔,這就像買彩票一樣,多買幾注能提高中獎率。”

程了仔細分辨著包子裏的調料,以她的口味來講稍稍有點兒鹹,除了食鹽還有白糖、蠔油、生抽,又咬了一口,品出來了,似乎還放了花生油。

她的腦子裏頓時勾畫出整個製作流程,各種配比都沒有問題之後,忍不住有些手癢,什麽時候能親手試試呢。

這個幻想很快被現實擊碎了,言曉問她:“你覺得這次比賽誰能勝?”

程了一本正經地思考了一番:“這要綜合分析。”

“綜合分析什麽呀,”言曉嗤之以鼻,“不是解寒洲就是盛景初,還能有誰?要我說呢,解寒洲是盛景初的老師,棋藝在那兒呢,以前中國圍棋在國際比賽上可是被日本壓得死死的,解老出現之後,一轉日本稱霸的局麵。”

她語氣裏有些遺憾:“隻不過解老運氣不好,第一次棋聖比賽,解老生病沒趕上,第二次棋聖比賽,解老的愛人又病了,解老放棄了,第三次呢,又不幸敗給了蔣春來。”

“時也,命也,”言曉長歎一聲,“所以這些棋手都特別迷信。”

“你不知道吧,每次趕上自己的生日,蔣春來都會輸。加藤清正不喜歡陌生麵孔,隻要跟不認識的棋手對弈,他的表現都大失水準。曹熹和非常討厭星期一,隻要周一比賽,他的狀態都不好。趙延勳對弈的時候一定要戴著護身符。你家那位有什麽特別的毛病沒?”

“我家那位”就是喜歡看《道德經》,想來也是,棋壇的頂級高手,棋力上都在伯仲之間,越是這樣,對狀態的要求就越高。西門吹雪對決之前不是要沐浴穿白衣嗎,普通人挑三揀四叫毛病,高手那叫癖好。

程了吃個八分飽,臨走的時候又打包了一份。

回來時,程了在盛景初的門口徘徊了一陣,看到門上掛著“請勿打擾”的牌子,知道他大概正忙,回了自己的房間。

為了明天的采訪,程了擬訂了幾條計劃,正琢磨著怎麽補充更好,小齊的電話打了過來。

“盛先生吃飯了嗎?他的腸胃不太好,晚上不要準備太硬的食物。”

程了吐了吐舌頭,他沒回自己的微信,又不讓人打擾,難道自己解決了?

小齊絮絮叨叨地說著。

“別忘了把空調調到睡眠模式,上一次在韓國就是,冷氣太涼了,盛先生都感冒了。”

掛了電話,程了終究還是不放心,用微信問他:

“睡了嗎?”

又覺得不用稱呼顯得很沒有禮貌,她又在前麵添了“盛先生”三個字。

這回他回了:

“沒有。”

程了看了下時間,十一點,按照小齊給的作息時間表,他現在應該睡下了。

她忍不住問:

“為什麽還不睡?”

等了一會兒,他回過來:

“等你同事。”

程了從**坐起來,忍不住好奇:

“她跟你約好了?”

盛景初回她:

“沒。”

不一會兒,他又發了一條:

“你說她今晚會來。”

“噗——”

程了笑出了聲,想了想發了段語音:

“按照言曉說的,琳達正準備俘獲新高管的鑽石心。”

隔了兩分鍾,他也回了語音,或許因為離話筒太近,帶了點兒氣音:

“已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