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恩科

陽春三月,天朗氣清,正午的時候太陽也並不熾熱,隻是讓人感覺溫暖和煦。

東宮裏栽種了一片桃花林,如今正是桃花盛開的季節,粉嫩的桃花叢叢簇簇的開放著,如浪濤般綿延不絕,隱隱透露出幾分逼人的豔麗,可謂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微風吹過,掀起紗帳的一角,露出閣樓裏困倦的兩個身影。

“如今朝中重臣多分為兩脈,一脈是當初更隨父皇‘清佞’打天下的功臣,一脈則是開國時就入京的老貴族,不說以容國公府、羽陽候府一脈的勳貴,單說‘清佞’這一脈,這一脈重臣,一部分與懿德皇後有舊,支持你父王登位,更多的是支持你二皇叔和支持你六皇叔的……畢竟你六皇叔外家當初也是父皇手下第一大將……”

“不過這些事你知曉便罷了,也不必……”

祈舜頓了一下,這才發現玄瀾已經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陽光照在他身上,給他整個人都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輝,眉頭輕微的蹙著,倒是顯得小臉肉鼓鼓的,不由得就讓人想起他一本正經板著小臉裝大人的樣子。

祈舜失笑,心想這些事也就是讓你知曉便罷了,哪裏還會讓你真正插手……雖說一板起小臉還真有幾分感覺,但前頭還有你父王和阿舜擋著呢。

祈舜脫下自己的外袍蓋在玄瀾身上,輕手輕腳的把他抱起來,放置在內室的貴妃榻上,心裏暗道還挺沉的。

一轉眼,這孩子都長這麽大了……十年,就這麽過去了。

想當初他初來這個世界,是這個孩子的出生給了他安慰,也給了他寄托。現在玄瀾都要開始長身體了,眉眼都有了幾分日後的風采,看著他那張臉,祈舜思緒有點恍惚。

天庭飽滿劍眉鳳眼,鼻梁高挺嘴唇豐滿,這是龍章鳳姿天人之象。玄瀾小的時候皇室就說這孩子肖似先皇後,他其實很不以為然,這麽小的孩子能看出什麽來……但其實,仔細去看,還是能夠看出端倪來的。

他的臉部輪廓很深,即使臉肉肉的也還是能夠看出來,除此之外鼻梁很高,唇線也很深,一直養尊處優的皮膚也白唇色也紅潤……如若等他長大,可以想象出這側麵線條的驚心動魄。

而那劍眉斜入雲鬢,鳳眼緊閉眼尾上挑,隱隱有幾分迫人的氣勢,皇室尊貴的身份更給他添了幾分無法言說的豔麗。

傳聞懿德皇後尚未出閣之時,一人豔冠華京城,壓的諸貴女皆為陪襯……玄瀾不過尚為稚子,已初初有了雌雄莫辨的顏色了!

等玄瀾長大,怕是不輸當初的懿德皇後吧……他承一朝三代氣運而生,生而為天之驕子,人中龍鳳。甚至未來,如若不出意外,也是要執掌這個國家的。

祈舜輕輕歎了一口氣……旋即心中一驚。

——他……是在遺憾嗎?

祈舜心裏慌了,不敢再多想,起身匆匆離去。

在東宮一座偏僻的院落裏,荒草叢生毫無人煙,一個黑衣人站在雜草叢中,背影清瘦。一個長相平平無奇的內監鬼鬼祟祟的摸了進來,瞻前顧後確保四周再無他人才開口問道:“東西呢?”

黑衣人始終背對著他,露出而後麵具的繩子,他將一封信箋扔了出去,特意嘶啞著聲音說:“他要的東西寫在裏頭了,交給你主子,他知道怎麽做。”

內監蹲下去撿起信箋,眼角的餘光瞄過黑衣人,他發現這個黑衣人的鞋子竟然是繡有祥雲的黑色錦緞做的,而且他的手指細嫩白皙,一看……就知道不是做粗活的人。

嘿……還是個小人物呢!

也該是如此,不然怎麽弄出這些情報!內監掂了掂手中的信箋,把它塞進懷裏,又鬼鬼祟祟的摸出去了。

隨著科考日的臨近,京中的氣氛越來越熱烈。祈舜偶爾去梧桐館坐坐,館內都座無虛席,學子們都三五成群的一起複習課業辯論經義。

夏朝的會試每三年舉行一次,彼時無數才華橫溢的學子從夏朝各地趕來,匯聚京都,他們或許清貧或許富貴,但毫無例外的是,每個人都有著一身的學識!這是大夏三年一次的文學盛宴!

會試的地點是在禮部貢院,時間為二月初九、十二、十五。考三場,每場考三日,三日都不得出考場,必須都待在禮部提供的那一個小單間裏。

祈舜特意去考場看過,就那麽一個小小的單間,吃喝拉撒睡都在裏頭,還要答三天的考卷,三天出來怕是要去掉半條命!

這年頭果然讀書人都不容易,祈舜再也不怨念了,他還是安安心心的做個二世祖吧。

時間一日日過去,終於,二月初九,春闈科考!

二月初九這一日,貢院門口早早的就出現考生在等著了。禮部早就著人把貢院裏頭有作為考生考試的單間打掃了一遍又一遍,就等著今天考生進去考試了。

然而時辰不到,貢院的門是不會開的,雖說無論是大官還是小官都早已準備好了嚴陣以待。這一日除了禮部幾乎算是傾巢出動外,城衛軍和京兆尹也都派出了大隊的人馬在街上遊走,甚至在京郊軍營還有一支萬夫長統領的大隊隨時待命,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證春闈科舉的順利舉行!

春闈考三場,頭兩場為帖經和製義,第三場考策問。其中前兩場考察的是考生對聖人之言的熟識和理解,最後一場也是占了大頭的一場乃是策問,考察的就是考生在政論的水平了。

對於一些根基紮實的學子來說,前兩場壓根就不用太擔心,第三場才是他們大戰拳腳的地方。但是也有一些學子,患得患失,譬如說謝文彥時子謙三人,謝文彥是胸有成足虛懷若穀,時子謙倒是還沉穩,俞子晗就不行了,頭上隱隱冒出了韓,哭喪著臉道:“子謙怎麽辦,我這回肯定過不了了,昨日溫習,竟發現《孟子》裏還有許多不懂的地方!”

“莫這麽沮喪了,你一說大家都開始擔心了,”時子謙歎了口氣道:“如今再怎樣都於事無補了,無非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謝文彥也安慰他:“子晗兄別擔心了,且收拾好心情再去會試吧……可是要在裏頭待三天呢,你這樣的身體怎麽撐得住。”

這時人群突然分流開來,有人高聲道:“太子殿下到——”

眾人轉頭一看,隻見太子溫和儒雅,並不權貴的驕橫跋扈之氣,立時就生了三分好感。太子騎在高頭大馬上,後頭跟著的是禮部尚書馮敬之和翊王,兩位大學士坐在後頭的馬車裏。

跨入貢院之際,太子突然轉過身,朝著眾考生說:“孤期待著數年後與諸位在朝堂之上共事!請諸位大展身手!”

考生們都很激動,太子都說要他們大展身手了,他們必然會大展身手的!

第一場考的是帖經,考生們一個個都開始步入考場。太子和三個副考官總攬全局,底下官員各司其職,按著以往的章程有條不紊的進行下去。

段祈昭貢院裏眾人井然有序,心裏鬆了一口氣,主持春闈會試,對他而言算是很大的政治資本,但同時,他也必須麵臨著不小的壓力,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果會試砸了,那麽他在天下士子心目中的地位怕也就毀了。畢竟,還有幾個兄弟一直在一旁虎視眈眈!

考生在進入單間之前要先搜身,確定沒有夾帶小抄,然後進入單間之內就三日不得出來了。祈舜是巡查官,他就是負責在考場裏頭各處轉悠,當然,搜身也是他職權範圍內的事。

於是祈舜背著手,悠哉悠哉,專挑那些錦衣富貴的考生下手。

“你,把包裹打開!”

“你,把衣服夾層翻出來看看!”

“你!鞋子裏頭塞了什麽!走路怎麽一拐一拐了?”

祈舜那是活了兩輩子的人,眼神毒辣無比,查小抄什麽的,一查一個準,他基本看一眼就知道對方有沒有心虛。

“呦!馮濤!你都來參加會試啦~還真是沒白吃這麽多年的飯啊。”

“九殿下說笑了。”馮濤幹笑道,腳底抹油就想開溜。

“這麽急著走幹什麽?”祈舜笑眯眯道:“把你所有的東西都拿出來檢查檢查。”

“嗬嗬,殿下還信不過我嗎,我是什麽人,怎麽會夾帶小抄呢?”

祈舜眯著眼笑不說話,看官員把他所有的包裹衣物都檢查了一遍。

“慢著,”祈舜突然道,順著馮濤的眼神光瞟到了一方墨硯上頭。他拿起那塊墨硯,馮濤明顯臉色一變。祈舜用指腹仔仔細細的撫摸這塊墨硯的每一條紋路。

“殿下,沒事了吧。我馮濤為人正直,怎麽會夾帶小抄呢?”馮濤說的臉不紅心不跳無比正經。

祈舜燦然一笑,直接把那塊墨硯用力往地上一砸,墨硯碎裂,硯台裏的小抄骨碌碌的滾了出來。

馮濤的臉黑的不能再黑了,最後隻能認命悻悻離去。

…………

…………

轉眼間春闈科舉已經舉行了兩場,還剩最後一場策問了。

最後一場開考前,還是要照例進行搜身才能進入隔間。

最後一場的搜身已經寬鬆很多了,隻要也是有膽子夾帶小抄的人都被重點關照過了。祈舜坐在椅子上,懶洋洋的喝著茶,有點提不起興致——任誰在這邊枯坐個七八天,怕是都受不了,何況是祈舜這麽個閑不住的人。他最後的感歎就是,最後能高中進士的考生果然都是人傑,光是這三天一場三天一場的考試就不是一般人能受的了的。

與此同時,東宮之內,玄瀾突然想起來經世軒的先生之前布置了一份課業,但他那兒並沒有那本書,他便想著去父王的書房裏找找。

迎麵一個小太監橫衝直撞的跑了過來,直把他撞了一個踉蹌。

祈舜忍不住喝到:“你怎麽走路的!”

小太監果斷的跪下來不住的磕頭請罪:“衝撞了主子,奴才罪該萬死,奴才罪該萬死!”

玄瀾也不想和他計較,揮手就讓他退下了。

東宮右書房為太子和幕僚議事之處,左書房則為太子藏書之處,太子藏書豐富,有許多書上都積了薄薄的一層灰。玄瀾一排一排瀏覽過去,陡然看了一本沒積灰的,心生好奇,便抽出來看。

這一看,便是臉色劇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