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立儲
拙政殿。
隆平帝坐在帝王金座之上,案前擺著厚厚的一摞奏折,偌大的宮殿裏空空****,隻有他間歇性咳嗽的聲音。
他看著這一本本攤開的奏折,麵上是止不住的冷笑。
“去把玄瀾叫來。”他吩咐,於是宮人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這個全天下權勢最盛的男人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鬢邊如霜雪白——在他看見小孫子給他帶來的,兒子死前遺留給他的親筆信的時候。
好像在那一瞬間,藏在身體裏的寒意從五髒六腑裏洶湧蔓延出來,連指尖都止不住的冰涼。
他一生強硬,年輕時反手奪位置之死地而後生,從不曾猶豫不曾軟弱,這一刻卻難得有了一絲後悔的情緒……他都忍不住想這是不是老天給他的報應,報應他這一生造了太多殺孽——青年喪妻,中年喪子。
鐵血柔情,鐵血猶在,柔情卻無處安放。
此生唯二兩刻感覺到如此無力,即使他手握天下權,卻依舊無能為力——上一次還是在三十年前,他親眼看著自己的發妻躺在**,觸手一片冰涼。
而這一回——白發人送黑發人,世間最悲哀莫過於此。
祈昭是他這三十年來的心血,是瑾玨留給他的血脈,是他傾注了所有希冀和期待的繼承人。
然而如今,孤家寡人。
宮人進來稟報,說小殿下到了,他讓人搬個小凳子,讓玄瀾坐在他身邊。
將那疊刻意挑出來的奏折推到小孫子身邊,他說:“玄瀾……這些人的名字你記住了,以後萬不可重用。”
玄瀾萬萬沒想到隆平帝把他叫過來開口就是這樣一句,這句話的意思分明就是……他臉色大變,慌忙跪下請罪:“玄瀾不敢——”
“起來!”隆平帝低聲喝到,“你父王留下的位置,除了你能坐得,還有誰能坐得!”
按傳統禮製,繼承人的順序是嫡長子、嫡長孫、嫡次孫,然後才是嫡次子。
他這一生唯懿德一後,也就隻有老大一個嫡子,而玄瀾更是唯一的嫡孫。
更何況,其他兒子實在不堪造就,老二倒是個心狠的——隻是,今日他能夠為一己私欲勾結外敵,焉知他日不會割土敗疆。
至於小九……可惜了沒有他段氏血脈。
隆平帝垂下眸子,不再多想,看著自己的小孫子,臉色神色莫辨,淡淡說:“玄瀾……現在皇爺爺把這個位置放在你麵前了,你隻告訴皇爺爺,你坐不坐?”
玄瀾一咬牙,跪地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玄瀾必不負皇爺爺厚望!”
“哈哈,好!不愧是朕的孫子!”他大笑兩聲,他的後人該有這種擔當的魄力。(
“那你現在看看這些折子……看出了什麽?”隆平帝指了指那疊刻意挑出來的折子。
玄瀾仔細看了看,發現這些折子全是奏請提左相王嶸為右相的。
“你覺得這些人……會是誰的人?”隆平帝問道。
“王嶸自己的人……”
“還有呢?”隆平帝意味深長的繼續問。
玄瀾腦中靈光一閃:“難道這裏頭還有二皇叔的人?……二皇叔要拉攏王嶸?”
“差不離了,但是還不夠。”他這個孫子的確是個聰明的,隻是到底還是年紀太小了,閱曆不足經驗不足,還需要人來帶著——隻是他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歎了口氣,他舉重若輕的提點,“你二皇叔——”提到自己的兒子,他語氣淡漠沒有一絲感情:“你二皇叔當然想要拉攏王嶸,他手底下人不少,就是少這些能在朝堂上說得上話的人,但是你記住王嶸這個人,向來不見兔子不撒鷹,他出生寒門,四十為相,滿朝上下也隻有劉培江三朝元老能夠壓的住他,劉培江乞骸骨告老,右相的位置空了出來,他能夠不肖想位極人臣?”
看著玄瀾抿嘴咬唇的表情,隆平帝笑了:“別擔心的太早……王嶸那麽老奸巨猾心思深沉的人,你當他真會盡心盡力幫老二了——成年的皇子哪裏有你這個小皇孫好掌控?”
他不屑的嗤笑一聲:“右相是位極人臣了……但哪裏及的上無冕而王的顧命大臣?”
玄瀾瞪圓了眼睛,在他過去的十年裏,雖然也接觸過陰謀和詭計,但是如此城府……他實在是第一次知道。
“王嶸這個人,乃是權中餓狼……用得好,那就是能臣,用得不好,他就是佞臣。”
“是,玄瀾記下了。”他一臉堅毅的道。
隆平帝摸摸小孫子的頭,微微歎了口氣。他沒有三十年再來培養一個繼承人了,於是隻能把能教他的都教給他,其餘的,便隻能靠這個孩子自己了。
一時間,宮殿裏回**的都是隆平帝教導自己孫子的聲音。
“自前朝起,相位不再設單獨一人,而是設左右二相,就是為了互相牽製,此外,還設六部尚書,以分相權。相權分散,才無法掣肘皇權,帝王才有一言九鼎的權威。”
”帝王權術,無非平衡二字。無論是左右雙相互相牽製,還是六部互相牽製,皆為平衡。尤其是在官員的任免上更要把握好平衡,無論是朝中文武官員的的平衡,還是任免地方官員地方勢力和外來勢力的平衡。”
“六部之中,又以戶部、兵部、吏部,權勢最重。皆因人、財、軍才是皇權的根本——這三項,是不能交到外人手裏去的,必須要由你自己掌控住。”
“兵權一分為二,五軍都督府掌控天下兵馬,內設五軍都督,但其隻有練兵權,並無調兵權,調兵確實在兵部。除此之外,便隻有帝王虎符可直接調兵。”
汪福全端上來一杯暖茶,他接過喝一口一口,感覺四肢百骸的寒氣都散掉去,繼續教導自己的孫子:“身為帝王,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權威,天子一言九鼎,切忌朝令夕改——就像吏部的官員考核,定好的規矩立在那兒,功績不夠的,就讓他們該窩哪兒窩哪兒。”
玄瀾若有所悟的點點頭。
最後,隆平帝把孫子拉到自己的身邊,拿過桌案上的帝王玉璽放到他手裏——他之前就已經擬好了一份聖旨,此刻正攤開在桌案上。
“玄瀾……蓋下去。”他不容置疑的道。
——那是一份立儲的聖旨。
玄瀾握住玉璽,重重的蓋了下去。
康王府。
府裏的下人都低著頭做事,來來往往不敢多言一句,偶爾抬頭,看向主院落,眼睛裏都是畏懼的光。
“咣——”的一聲,杯子碎裂的聲音。
跪在地上的人不敢抬頭,簡直要伏道地麵上去,在屋內此後的兩排侍女也都跪下來請罪。
二皇子氣急敗壞:“王嶸那個老匹夫——他就是這麽說的?!”
“王爺息怒,王爺息怒。”跪在地上那人慢慢抬起頭:“恕屬下多言——您何必非要拉攏左相呢?”
“劉培江回家養老之後,朝堂之上,就他說話分量最重……不拉攏他拉攏誰?”
他咬了咬牙,憤恨道。他已經把自己所有身家性命都壓在這一場賭博上了——如果最後、最後還是要走最大逆不道的那條路,至少,他要有這麽一個人,幫他洗白。
“那王嶸,想必早就知道陛下並無意提他為右相,讓您出手,那是讓您平白暴露自己手下隱藏的勢力啊。”屬下低著頭緩緩道:“王爺……您何必非要執著於這樣一個人呢?”
他說,聲音在段祈輝聽來充滿**:“當初聖上登基——妄言之人可是殺了個十之七八啊。”
“恩!”段祈輝目光灼灼的看向他,危險的開口:“你知道了什麽——”
“屬下對王爺忠心耿耿絕無二心!”那人連忙磕頭表忠心:“一將功成都尚且萬骨枯——何況是……天子呢?”
段祈輝靜默了一會兒,最後冷笑兩聲:“你說的不錯,是本王多慮了。不聽話的人……殺了便是。”
他喃喃道:“一將功成都尚且萬骨枯——何況是……天子呢?”
這幾日京都形勢洶湧,太子戰死邊關的消息經曆層層阻擾,終於傳了回來,而九皇子和嫡長孫從邊關悄然回來的消息也不脛而走。
昭明太子穩坐太子之位二十餘年,如今驟然逝世,儲位空懸,京都已然風起雲湧。
他的康王府,一下就站在了風口浪尖,眾臣看向他的目光,也變得熱切起來。
他冷哼一聲,如果他們知道太子的死是他動的手腳,怕是就不會這麽看他了。
而最不能知道的那個人……怕是已經知道了。
他那個小侄子住在碧合殿的消息,世家裏有點渠道的人恐怕都知道了吧。
最近還都用那種憐憫的眼神看他——他有什麽好憐憫的,該憐憫的,是他那小侄子才對!
他看向皇城的方向——那座最至高無上的宮殿,目光一瞬間變得熾烈起來,眼裏燃燒著熊熊的,最孤注一擲的烈火。
應德悄無聲息從陰影中現身,隆平帝手上一頓,問道:“朕那好兒子,都準備的差不多了?”
應德回稟:“虎賁衛統領已投向康王。”
隆平帝冷笑:“那就再添一把火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