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逼宮
隆平二十九年八月十二,帝頒聖旨立嫡長孫段氏玄瀾為皇太孫。
——詔曰:自古帝王繼天立極,撫禦還區,必建立元儲,懋隆國本,以綿宗社無僵之休。自朕登基以來凡軍國重務,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緒應鴻續,夙夜兢兢,仰為祖宗謨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慶,端在元良。昭明太子代駕親征,戰死邊關,朕心甚痛,不可見忘。然過不可一日無軍,亦不可一日無儲。太子嫡長子段玄瀾,為宗室嫡長孫,日表英奇,天資粹美,天意所屬,茲恪遵初詔,載稽典禮,俯順輿情,謹告天地,宗廟,社稷,授以冊寶,立為皇太孫,續位東宮,以重萬年之統,以繁四海之心。
布告天下,鹹使聞知。(注1)
聖旨一出,朝堂眾臣都被驚的呆立當場。
當天當然什麽事都沒有議成,有人跳出來請陛下收回成命,被隆平帝一頓批——國之儲君豈可朝令夕改;更有人冒死上諫,坦言皇太孫年幼,不足以擔當大任,恐會皇權外落——隆平帝當場直言,朕莫不是已經死了,駭的眾官兢兢請罪。
事實上立儲之事乃是朝堂大事,曆朝曆代下來,哪一回不在朝堂上爭個幾年,皇子們不鬥上個幾年的,向隆平帝如今這樣——突然一個消息砸下來,也不怪各個大臣都被砸蒙了。
很明顯在他們還在糾結徘徊在太子究竟是否真的死在邊關的時候,最上層的那些人,已經爭鬥過幾個來回了。
前朝文臣世家把持朝政,凡事總要吵上幾天,上諫,彈劾——立儲這種大事,皇帝更是別想一個人決定,非得朝堂上扯個幾年,幾個皇子的勢力都見分曉了,各派各家都參與進去了,最後再看皇帝的意願定下來。
然而夏朝開國六十餘年,幾代皇帝都是鐵血殺伐之人,開國勳貴老將也還在,文人無法掌控朝堂,隆平帝更是——朕用筆杆子寫好的東西,你想用嘴皮子和我扯,那就先把你給砍咯。
當然除了反對的那些人,更多的是出列高喊“陛下聖明”的人——這一些人多為原東宮一脈的人,還有近段十日祈舜拉攏過來的人。
祈舜今日也身著朝服站在朝堂上,隆平帝都頒布立儲的聖旨了,他再躲也沒什麽意思了。站在朝臣的前列,他一回頭,倒是能將底下那些大臣們的小動作看的清清楚楚。
老二康王站在他前兩位,他看不見他的麵色,但光看背影,就已經足夠僵硬了。
再抬頭,就能看見玄瀾了。
尚儀局連夜趕製出了太孫的服製,明黃黑紋的四爪蟒袍,看著就威嚴凝重。玄瀾並沒有站在朝臣前麵,反而站在龍座旁皇帝的身邊——有大臣站出來反對他或者擁戴他的時候,他竟然沒有一點的得意與羞惱,目光坦然,臉色平靜,已然有幾分掌權者的氣度。
文官之列第一人,左相王嶸突然執笏出列,祈舜心裏一緊,但他沒想到王嶸竟然是出來高喊:“吾皇聖明,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明顯意識到隆平帝心意已決,眾臣都跟著呼喊:“吾皇聖明,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汪福全出來喊:“退朝——”
朝堂之上初初落下帷幕,朝堂之下的一切卻才剛剛開始。
下朝後祈舜被叫去拙政殿,昨日深夜父皇身邊的暗衛首領應德親自找到他,他現在已經知道他那二哥想做些什麽了。
即使這幾日大家明爭暗鬥,他心裏也有所預料,但聽到應德親口所說的那一刻,他腦子還是燒了起來,咬牙切齒就剩下了兩個字——他敢!
片刻後冷靜下來,他敢,他當然敢,弑兄都敢,逼宮怎麽就不敢了!
匆匆趕到拙政殿,殿內空無一人,隻有隆平帝坐在上首等著他。
那一瞬間其實他是有點恍惚的,因為走進了再看——他這一世看做親生父親的人竟然老了這許多。
“小九,朕立玄瀾為皇太孫,你有什麽想說的嗎?”
祈舜錯愕,他……能有什麽想說的?反應過來後苦笑:“父皇……多慮了。兒臣若有二心……就不會千裏之外護送玄瀾回京了。”
山水屏風後麵,玄瀾抿起了嘴。
“九五至尊之位,你就一點都不心動?”隆平帝抽搐一張空白的聖旨,飛龍走鳳寫完一張易儲的聖旨:“隻要你點一個頭,朕就給這張聖旨蓋上玉璽。”
祈舜不知道隆平帝究竟是什麽打算,那張易儲的聖旨他連看都沒看一眼,跪下,行大禮:“兒臣不知何處讓父皇有所誤會……兒臣既為翊王,就會一直是翊王。隻不過輔佐的對象從大皇兄變成了玄瀾罷了。”
“‘翊’之一字,此生不變,兒臣……心甘情願。”
“咳咳、咳咳,”隆平帝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祈舜趕忙過去扶住他,聲音驚慌:“父皇……父皇……”
“咳咳,”隆平帝移開捂住嘴的帕子——上麵鮮紅一片。
祈舜的瞳孔一縮,感覺心髒有些微的抽痛,他萬萬沒有想到隆平帝已經重病到這個程度了:“父皇……”
隆平帝聽出他聲音中的焦急,在心底微微歎了一口氣:“你看到了……朕等不起了。”
“玄瀾還太小……你得幫他撐著。”
“……兒臣明白。”祈舜扶他坐下,隆平帝卻緊緊抓住他的手,“玄瀾說……他信你,那麽……父皇,也信你。”
步履沉重的走出拙政殿,金水橋上,玄瀾穿著明黃黑紋的四爪蟒袍等著他。
祈舜定定的看著他許久——他發現,不過才幾日,他竟然看不透這個孩子了。
他更加像他那個死去的太子父親,更加像身後宮殿裏仍為天下之主的祖父——像這段氏皇朝每一個掌權的至尊。
祈舜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個人在宮裏,要好好照顧自己。”
衣袂相纏,卻在擦肩而過後分開,祈舜再沒有多說什麽,沉默的離開。在宮外,還有一場戰役等著他。
玄瀾沒有開口叫住他,隻是轉過身,目送他一個人漸行漸遠。
宮外其他世家聽聞立儲後的動作暫不必敘說,且說康王府。
康王府的管事最近比較心累,因為康王府的瓷器擺件很遭殃,兩日前剛換上新的一批,今日又被王爺一怒之下全砸了,管事苦著一張臉安排人把碎瓷片打掃掉,然後趕緊去庫房拿出一批新的換上——王爺生氣要是沒瓷器可砸,那就該砸他們這些下人了。
段祈輝砸了幾波瓷器,心裏的火氣總算是泄出去一點,他來回走了幾圈,又覺得自己這麽生氣實在是沒什麽意思。
父皇會立玄瀾為儲,不是早就在他意料之中的事嗎,早在玄瀾住進碧合殿,他就有預感了。
那麽……到底還在不甘心什麽!!
他內心在嘶吼,麵色猙獰,雙目泛紅……不甘心,都一樣是兒子,為什麽他都是被放棄的那一個!!
和老大比……他是被放棄的那一個;和老大的兒子比……他還是被放棄的那一個!
……都一樣是他的兒子。
外麵有人進來,他迅速收拾好自己的情緒,恢複一片漠然。
……既然你不把我當兒子,那就莫要怪我不顧父子情分了。
“王爺……傅統領派人來回話了。”心腹過來稟報。
“讓人進來。”
一個穿著黑色護衛府的男人走進來,行走之間幹淨利落,有著明顯的軍伍之風,“回稟王爺,統領說,一切但憑王爺吩咐。”
“好!傅統領有這個心!本王以後定不會虧待了他!”
三日後,八月十五,醜時。
八月十五這一日,全朝休沐,並無朝會,大臣們難得有個休息的日子,都還在家中酣睡,整個華京城都尚且籠罩在夜幕之中,唯有天上的月亮明亮如玉盤,灑下滿地清冷的光輝,給天地鍍上一層蒙蒙的亮光。
醜時不過才兩更天,這個時辰,不論是要趕工的勞工還是要去勞作的菜農都還微醒,破屋上的野貓也趴在屋簷上睡的正香,整座華京城都尚在夢中。
康王府的後門悄然打開,兩撥人馬魚貫而出,領頭一人身著玄黑鎧甲,腰佩鐵劍,月光下眉目森然,赫然便是二皇子康王。
寂靜的夜裏突然響起了馬蹄聲,開元大道上不知何時匯聚了一波千人的隊伍。
守衛皇城的虎賁衛看見這隊人非但沒有吃驚,反而打開了皇城門。
虎賁衛統領傅林迎出來:“王爺盡管放心,屬下定會守好皇城門。”
段祈輝點頭:“大事若成,必然少不了統領的這份功勞。”
一揮手,千人悄無聲息沒入夜色裏的皇宮。
宮外,接到楚樓消息的祈舜一個鯉魚打挺從**起來,迅速穿好衣服套好鎧甲,拿起床頭一直放著的調兵令:“我去京畿營調兵,你帶著本王令牌去找京兆尹和城衛軍,他們會先派兵過去。”
當京兆府的巡查隊和城衛軍在皇城門口對峙的時候,祈舜帶著三千京畿營士兵飛奔在開元大道上,整齊的馬蹄進軍聲響徹夜空。
與此同時,段祈輝已經推開了長樂宮的大門。
在寢宮麒麟殿裏被人叫醒的隆平帝有條不紊的穿好衣服,帶上收拾好等候在門邊的孫子,走去前殿。
謹身殿內,段祈輝看見走到這裏的父親和侄子。
微微躬身行禮:“父皇……兒臣來和您商量個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