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十九
皇後剛剛沒受幾天的寵愛,麗嬪就又複寵了。
因著皇後本人平日裏著實是驕矜蠻橫了些,以至於後宮諸妃都在幸災樂禍,沒一個幫她說話的。並且心裏難說有多少慶幸,以往隻有一個娘家和身份做倚仗,就在後宮橫著走了,如果又得了帝王的寵愛,說不準還有沒有其他人的好日子過。
所有人都道麗嬪複寵總好過皇後得寵,好歹她們在麗嬪手下還能有一條活路,不論是真高興還是假高興一個個都帶著人帶著禮去碧荷軒,一時間碧荷軒又變得門庭若市起來。
謝文萱裹著厚厚的皮裘,繡花鞋在雪地上踩出一個個腳印,侍女給她打著遮雪的傘,主仆兩人往碧荷軒趕去。月前那一場落水去掉了她半條命,現在一受風就咳嗽個不停,她永遠都忘不了太液湖那冰冷刺骨的湖水,更不會忘記那個把她推下湖水的人。旁人隻道是皇後心狠手辣,一怒之下把她推入湖裏,唯有她在回首之間,看到了那隻帶著翡翠玉鐲的手——翡翠上雕刻著魚戲蓮花,那是滇南上供的極品帝王綠翡翠,不久前伍大總管親自捧著,賜給了碧荷軒。
這姐妹兩個一般貨色,不,這後宮諸人都是一般貨色,包括她自己。
曾經少女慕艾,尚能在禦花園裏攔下王爺,隻盼能同她說上兩句話,也好斷了自己的念頭;如今入宮兩年,她不是也能一臉平靜的去給差點殺了她的仇人道喜麽。
有什麽不能忍的,深宮重重,步步危機,隻願兄長在宮外一切安好。
偶爾順著飛起的簷角看向宮外,看向遙遠的邊關…………罷了,那人,已不是她能想的了。
一場富貴,一場榮華,一場豪賭,一生枯寂。
不過是一出紙醉金迷鬧劇,一首步步驚心的曲。
碧荷軒裏,除了皇後之外,幾乎所有的妃子都來了,同眾人寒暄的本事她也練得爐火純青,麗嬪問她身體好些了沒,她道好些了,言談之間未露一絲破綻。
待得寒暄完後所有人離開,張若碧才靜下來,靜靜的喝了一杯暖茶。
這一場極其短暫的失寵又得複寵之後,所有人都在看皇後的笑話,唯獨她自己無動於衷。
這算是多大點的笑話……有什麽可看的呢。
熱茶喝下去,髒腑裏感到一陣暖意,右手輕輕撫上自己的肚子……好像又聽見老太醫在她耳邊說“於子嗣有礙”。
手指漸漸握緊……這算是奪子之仇吧!
真狠呐……身在後宮,沒有什麽比讓人不能孕育子嗣更狠毒的了,直接就斷了她的後路。就算她有帝王寵愛又如何,色衰而愛弛,沒有子嗣傍身的她,最後也不過一捧紅顏枯骨。
什麽血脈親緣!都見鬼去吧!
現在的笑話有什麽好看的,她那個好妹妹還是皇後,她還是位分低了她好幾級的嬪妃——唯有有朝一日,她鳳冠加身,把她那個好妹妹踩在腳底下,那才是看笑話的時候!
緩緩深吸幾口氣,平複自己的呼吸,她開始細細思索自己計劃中的不妥之處。
要扳倒皇後,首先,第一位的阻礙,便是太後。隻要太後還在,皇後就永遠不會倒。
太後……嗬,她那個好姑母也是被蒙蔽了雙眼,沒見陛下同她都很疏離了嗎。
她雖然賜給她那種絕子的香丸,但是她是晚輩,總是要孝敬長輩的,不是嗎?
腦子裏已然有了幾分的籌劃,她吩咐宮女備好糕點,準備親自往拙政殿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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拙政殿裏,玄瀾難得的並沒有在批閱奏折。
他手上拿著一襲毛色純白沒有一絲雜毛的雪狼皮裘,邊上是兩塊護膝樣的皮毛,玄瀾連嘴角都輕輕的翹了起來,瞧著便是心情極好的樣子。
伺候他的伍什深諳拍馬屁精髓,龍屁要小心拍,一不小心容易拍龍尾巴上,陛下一尾巴甩過來你就得吐血;然而隻要王爺送東西過來,那就趕緊往死裏誇,陛下保證聽得通體舒泰,一個高興那就仕途錢途都有了。但是注意,此項僅限於王爺送過來的東西,不限於王爺本人,王爺本人你若是誇的過頭了,那就不是拍到龍尾巴上的事兒了,那就是龍嘴上頭拔胡須的事兒啊——簡單來說四個字,不要命了。
龍(陛下)這種奇怪的生物,他護在爪子裏的東西,那是別人多看一眼都不行的啊。
這回是陛下十九生辰,王爺備的生辰禮和書信都提前送到了。這兩年來但凡是王爺從邊關送東西回來,陛下都是龍顏大悅,哪怕隻有隻字片語,陛下那也是珍而重之放的好好的,更別說這回這一件由王爺親手獵的雪狼王的皮毛製成,通體雪白沒有一絲雜毛的鬥篷了。
小心翼翼端詳著主子的神色,伍什道,“王爺能獵到這頭雪狼王,想必是費了極大的心思的。最難能可貴的是,除了鬥篷之外,王爺竟還記得給陛下做一雙護膝……可見即便是在邊關,王爺也始終牽掛著陛下啊。”
陛下少年時受過腿傷,雖說太醫院鼎力治療,幾乎沒留下什麽病根,但深冬這種時候,總是要更加容易受寒一點。
不知是被那一句“費了極大的心思”還是那一句“始終牽掛”給取悅了,玄瀾眼尾都微微眯了起來,漆黑的眼眸裏似乎有光華閃爍,卻是難得的笑意達了眼底。
兩年後的他褪去了那番雌雄莫辨的容顏,倒是顯得更加俊朗了。眉目依舊儂豔,但因著整張臉的輪廓都更加深邃,線條也更加剛硬,這份儂豔都化成刀鋒上滑落的那一滴血,逼人的淩厲。
此刻他突然笑起來,眼神溫柔,連帶著線條也柔和不少,就像是春風化雨,一瞬間繁花盛開,燦若桃夭。
伍什在心底歎了一口氣,陛下自親政以來,少有情緒外露的時候,更是難得看到他真心的笑意。
一時間他也不知該扼腕陛下有了王爺這麽一個弱點;還是該慶幸有王爺的存在,才讓陛下有了那麽一絲人情味。
“喵!”星子這頭貓趾高氣揚的走過來,昂首闊步,鼻子邊上的胡須都顫了兩顫,一幅本大王遊行到此,爾等鏟屎官還不快快給本王跪下的模樣。
眼見著貓爪子就要往那雪白的皮毛上踩去,鏟屎官大總管伍什忍不住心裏替它捏了一把汗,貓祖宗誒!不知道你主子是個“喜新厭舊”的主嗎,如今這十九歲的生辰禮來了,你這十歲的生辰禮咱就自覺點靠邊站吧誒!
玄瀾捏住它脖子上的皮毛,就把他抱到自己的懷裏,一邊順毛一邊道,“星子,乖啊,恩——?”
上揚的尾音帶著帝王說一不二的威嚴,原本要炸毛的貓瞬間就安靜了下來——鏟屎官竟然威脅一隻貓!本貓仙要回仙界告狀!不對不對……本貓仙要去邊關告狀!
一名太監走進來在伍什身邊耳語,伍什匆匆離開,又迅速回返,而後對玄瀾稟報道,“回陛下,麗嬪娘娘求見。”
“不見。”玄瀾想都不想就能回絕道。難得他今天心情不錯,可不想見這些閑人壞了自己的情緒,見他們還不如和星子玩一會兒。
(星子:哼,愚蠢的凡人,你終於承認替本貓仙鏟屎是你的榮耀了╭(╯╰)╮)
“等等,”思及麗嬪最近暗地裏的動作,來拙政殿求見他想必是有什麽事兒了,他叫住伍什,“問問她有什麽事。”
“諾。”伍什出去後又很快回來,“稟陛下,麗嬪娘娘來求個恩典,請陛下允她母親進宮一見。”
有些事情怕是宮裏不方便,還要宮外的母親來幫忙吧。玄瀾隨口道,“準了。”
“準備一下,稍後擺駕沉香殿。”宣麗娜將星子一拋,這貓就輕盈的落到了軟榻上,舒舒服服的找個地兒窩好了。
阿舜的信裏有題讓他替他照顧祖貴妃,這事兒他自然是要照辦的,阿舜不在,自然是他替他盡孝。況且他自己心裏有鬼,既然決定某些事要去做了,自然要在祖貴妃麵前多獻殷勤。
一切就緒,準備好臨出宮的時候,玄瀾又突然折返回來,取出拿頂雪狼皮的鬥篷,想就這麽穿出去,但是猶豫了一會兒又放下,有點舍不得……最後糾結了半晌,還是毅然決絕的披在了身上。
這期間諸般糾結心態,無外乎“珍重”二字。
到了沉香殿,才發覺已經有一人先來了,來人也不陌生——容國公府嫡長孫女,他那伴讀的未婚妻,安府大小姐,安紀菡。
同安祖貴妃行過禮打過招呼過後,他看向安紀菡,安紀菡同時也在偷偷的打量著他,兩人之間暗流湧動。
安紀菡穿著一件雪白的狐皮夾襖,領子上綴著狐尾。他不用想,兩人一對視他就猜出這一身必然是燕鉞從邊關給她寄來的。因為安紀菡也在打量著自己身上的雪狼皮鬥篷。狐毛同狼毛是不一樣的,狐毛要細軟一些,狼毛則明顯的厚重粗長。更加不用說一家夾襖同自己身上及地的鬥篷想比較了。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在這上頭攀比起來了。玄瀾扶額想。
最重要的是,他心裏竟然還隱隱有些得意。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