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晚宴
稍事休整一番,當日晚上,皇宮裏就辦上了慶功宴。
三千天狼衛在軍營也有宴席,皇宮裏也有諸多賞賜之物發下來,然而諸人情緒並無太大波動,冷酷鐵血的模樣看的同軍營的京畿衛大為咋舌。心下難免有些不服氣,有些人便忍不住過來撩撥,他們也知道這天狼衛的主要將領盡皆入宮赴宴,留下最大的也不過是管著幾十人的小隊長。但不管他們怎麽辱罵撩撥,天狼衛諸人盡皆無動於衷,偶爾小隊長一個眼神瞟過去,都是在看跳梁的小醜。
戰力非凡之人多為心高氣傲之輩,祈舜早有預料,早就給他們下過令,不可惹是生非,與人爭鬥。軍令如山,長久的訓練讓天狼衛的每一個人都對他的話有一種骨子裏的服從。更何況在他們看來,京都這些嬌氣的士兵怎麽會知道邊關的苦寒,他們壓根就沒把這些人放在心上,那些挑釁的話不過當耳旁風過了——他們傲在骨子裏,壓根就不屑特意去證明什麽。
天狼衛的戰功,是跟著將領血雨腥風裏來去一點一滴拚殺出來的,任誰也無法抹殺。
就如同祈舜知道,他的功績,是這些年廟堂之上,疆場之中,一點一滴打磨出來的,誰也不能否認他對大夏皇朝的功績,所以縱使是玄瀾,如若要飛鳥盡,良弓藏,怕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除非他自己退隱。
他得自己識相點,免得最後鬧得太難看了。
他親手教會他如何用刀,總不至於非要看到那把刀插進自己的心髒。
這一場慶功宴,許是他今生的最後一場狂歡。
此等心緒之下,祈舜便也不再遮掩,放開了膽子喝。他麾下的那些將領見他喝的開心,也不再顧著麵子——宮裏的酒可是好酒,在邊關可是喝不到的。自己喝不過癮,一個個都跑過來灌他,好在祈舜在邊關這兩年也不是白混的,別的不說,至少這酒量那是實打實的。
那些文臣們本來還想走過來向王爺敬兩杯酒,看見這些大兵端著大碗過來,那臉上真是又青又紅,逃也來不及,暗罵真是一群粗魯莽夫!
大兵瞄一眼這些文臣手上的小酒盞,嘖嘖兩聲,不屑之情溢於言表。
粗魯就粗魯吧,王爺說他不在意——王爺都不在意了,那些底層混出來的兵痞子將領還能在意?後來更是完全放開,祈舜端著酒碗就和一個過來敬酒的將領劃起了酒拳,什麽皇家的體統王爺的架子,真是不知道被他扔哪兒了。
好好的一場皇宮裏舉辦的高規格的慶功宴……就這麽變成了你來我去的劃酒會。那滋味,沒體會過的人真不知道這酸爽。
幾年來諸位大臣的麵部表情終於在某種程度上和皇帝達到了同步,大臣們麵部神經重度崩裂,玄瀾端坐在最上首表情也忍不住有那麽輕微的……不可言說。
老文臣吹胡子瞪眼的跑來他這裏告狀,氣的反反複複就是一句不知禮數、不成體統。
玄瀾失笑,這回可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了,這些文臣平時吵的他頭疼,也該有個人來治治他們了。
不成體統……確實是不成體統了些!玄瀾臉色陰沉下來,堂堂王爺作甚同那些大兵勾肩搭背,還共用一個酒碗!
那文臣見陛下臉色不善,以為有戲,便添油加醋挑撥離間……玄瀾一眼淡淡看過去,皇叔回來尚不足一日,這些文臣就又開始上蹦下跳唆使他兔死狗烹了?話裏話外都是翊親王功高震主,仗著功績囂張跋扈,這便開始不把陛下放在眼裏了。
玄瀾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隻把那文臣看的訥訥不敢言,趕緊閉嘴退下。
“諸位愛卿不必多言,此行本就是為皇叔準備的慶功宴,愛卿須得切記,若無將士在邊關的浴血拚殺保疆衛國,哪有諸位在京都的吟詩作樂安枕無憂。”
不成體統又如何?皇叔高興便好。
——他打算做一件對不起皇叔的事,此前,能讓他多多如意便讓他多多如意罷。
酒過三巡之後,宴席也差不多散了,玄瀾便從首座上下來,扶起祈舜一隻手臂,在他耳邊輕聲道,“皇叔今日便留宿宮裏吧,碧合殿一直讓人打掃著呢。”
“朕同皇叔叔侄二人長久不曾見麵,也正當好好敘一敘感情……”
“多謝陛下美意。”祈舜好歹還沒有把底兒給喝掉,雖然迷迷糊糊了但還保有幾分理智,現下一聽玄瀾的聲音立刻就清醒了,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忙不迭的把他的話給打斷,推開他的手,兩人間隔一段距離後才躬身回話,“隻是臣今日飲酒過度,恐會在殿前示意,就不必麻煩陛下了。”
玄瀾臉上笑意褪去,又成了那副看不出表情的模樣。
“況且臣兩年多未曾回京,也當回王府看看。”祈舜又迅速補充道。
玄瀾久未回答,兩人之間沉寂了半刻,直到祈舜忍不住要抬起頭了,才聽見帝王平淡無波的聲音,“既如此,那便依皇叔吧。”
祈舜鬆了一口氣,什麽是不成體統,他一個成年的王爺久未歸京,回來便留宿皇宮,那才是真的不成體統。
》》》》》》》》》》
回王府後,祈舜把自己往**一扔,幹幹脆脆的直接睡了一天一夜.
直到第三日,翊親王府才開門迎客。
付岩送來了一堆帖子,皆是這兩日送上府來的。祈舜頭痛,懶得一個個上門赴宴,索性吩咐下去,直接在王府裏準備一個晚宴,然後將送帖子來的諸位大人都請來。
他在邊關良久,適應了那邊直來直往的風格,對這這京都裏的應酬交際著實有些無感。
隻是確實需要這麽一場晚宴,有些曾經跟隨與他的,或者關係親近的大臣,還是需要走動走動,表達一種友好的態度。
也借這一場晚宴宣告,他段祈舜又回來了!
……雖然他沒打算呆多久就準備走來著。
王府的這一場晚宴就比較隨意了,多是平輩之人過來赴宴,譬如容國公府世子,再譬如鎮國候……好吧,燕鉞那是肯定在的。大家平輩論交,自然也沒有太多顧慮,言語間也比較放得開。祈舜也沒有端著架子,正好借著這個機會打聽了京都最近發生的事。他的確是有消息來源不錯,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視角,身份地位的確是決定眼界的一大要素。
從這些官場新貴,侯門公子嘴裏出來的事,那輕描淡寫間自有一種波濤暗湧,利益博弈。
祈舜今天看到酒就皺眉頭,前日慶功宴上的酒可是喝的放肆了,他的頭至今還突突的痛。好在今日赴宴的多是些講禮數的文人,他厚顏無恥的用著拇指大的小酒盞,一口一口慢慢的喝著,聽人天南海北的聊著,也別有一番趣味。
正悠閑著,付岩匆匆跑到他身邊耳語,道,“陛下微服私訪。”
……他趕緊從位置上起來前去迎接,大力之下帶翻了桌上的杯壺酒盞,底下人一片哄笑,“王爺今日莫不是喝醉了吧!”
“王爺今日怎的如此不勝酒力!”
祈舜顧不上他們,隻得道,“諸位好生慢用,本王先去迎接一位貴客。”
貴客?能讓翊親王尊稱一聲貴客的天下間怕是屈指可數,很快他們就知道了,玄瀾一身赤金錦服走進來,邊走邊笑,“諸位愛卿不必有所顧慮,朕隻是過來同皇叔敘敘家常。”
付岩幹活得力,迅速的又收拾出一張食案擺放在最上首,然後將祈舜原本的食案下挪,擺在其左側。
起初大家還是很拘謹的,但玄瀾是什麽人,他若是刻意放下架子想要與人打成一片,那還有人能拒絕嗎?於是大家很快發現,皇帝入座了,好像也沒什麽不一樣嗎,除了不能談一些敏感性的話題,天南海北、街頭巷尾,大家聊得也很開心,不對,是大家同皇上聊的很開心,一個有意詢問,一群有意作答,氣氛打的很是火熱。偶爾聊到一些心照不宣的話題,大家也就心照不宣的笑了,大家都是男人麽,都懂……就算是皇帝,那也是男人不是?
祈舜老老實實陪坐側席,看玄瀾輕輕鬆鬆掌握了話題的主動權,情感上他是欣慰的,畢竟是自己教出來的人,然而理智上……他總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太對勁。
於是在玄瀾有意無意的引導之下,話題開始男人女人那邊偏去……然後,漸漸的,偏向了翊親王那位深藏著不見人的美人。
祈舜還在皺著眉頭思考哪裏不對勁……絲毫沒有火已經燒到自己身上的警覺。
“王爺,王爺。”一邊伺候的付岩小聲叫他,還輕輕的推他。
祈舜回過頭來,茫然的抬起頭,看見滿堂眾人都促狹的看著他。
…………發生了什麽?
“皇叔,”玄瀾噙著笑看他,“不知可否將那位‘王妃帶出來一見?”
王妃?什麽王妃?
玄瀾又道,“若是皇叔確實屬意與他,即便他是男子,朕做主賜個婚也不是不可的。”
那嘴角的笑意坐在下頭的人看著真是溫潤如玉,然而祈舜這個角度看過去,著實是涼薄無情,怎麽著都透著一點冷酷。
…………祈舜心頭警鈴大響!精神十二萬分的緊繃起來——見鬼!他怎麽把楊清給忘了!
其實也不怪他忘了……“王妃”那都是大家暗地裏叫叫開開玩笑罷了,說到底不還是一個上不得台麵的男寵,有誰能夠預料到,堂堂皇帝,竟然來了興致,突然想見一個男寵呢?
“是啊,王爺,帶出來見見麽!”
“也讓我等看看,究竟是何等絕色,竟能讓王爺藏著不讓見人!”
“見一麵也不會少塊肉!”
“我們不會愛上他的,王爺放心吧!哈哈!”
祈舜頭上冷汗都冒出來了,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推辭……若隻是那些人便罷了,他仗著王爺的身份強行不讓看,他們還能硬闖不成。可是眼前偏偏就有一個可以隨意硬闖的人……玄瀾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眼神堅定不容拒絕,他感覺自己手腳一片冰涼。
“怎麽,皇叔不願嗎?”玄瀾臉上的笑意收了起來,緩緩道,“還是說皇叔以為……連朕也不配見他一麵?”
他這兩年來,時時未忘那個被阿舜珍而重之護起來的人……這是他心頭一根刺,不拔掉,不痛快。
“不然,”祈舜整理了一下措辭,硬著頭皮說,“實則楊清不過一男妾,帶出來實在是汙了陛下的眼。”
“皇叔多慮了,士子乞丐,皆為朕之子民,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玄瀾皺眉道,“皇叔為何如此遮遮掩掩……難道還真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地方?”
玄瀾咄咄逼人,祈舜節節敗退,踏被逼至角落不知如何反駁…………因為,楊清的確見不得人。
他在邊關才有一場大勝,回京就迎來這麽一場大敗…………他甚至有預感,自己這回會輸的一敗塗地。
玄瀾見他閉口不言,像是煩了,冷哼道,“既然皇叔不肯將他帶出來,那朕便親自去見!”
他起身揮手,大步往後院走去,“朕倒要看看,那楊清究竟是哪路的牛鬼蛇神!”
祈舜沉默無言,起身跟上。
楊清在回來那日就被他安置在王府後院,玄瀾看來是早有準備。
他看了一眼天空,天色還沒有黑下來,隻有遠處的雲層裏露出了弦月的彎鉤,月牙尖上閃爍著冰冷寒光……他沒有想到,這一天,這麽快就來臨了。
一行賓客沒想到皇帝變臉變得那麽快,這時你看我我看你,也慌忙起身跟了上去。
楊清的院子外麵依舊有重兵護衛,玄瀾一身冷哼,“給朕讓開!”
烏毅聽見他道破自己身份,壓根不敢強攔,又看見王爺在其身後朝自己微微搖頭,便把人放了進去。
祈舜輕輕歎了一口氣,在院門口停了下來,也沒有回頭,就這麽背對著跟過來的大臣道:“為諸位性命著想,本王奉勸諸位,就此止步吧。”
烏毅立刻往前跨了一步,其餘護衛也隨他前進一步,把其他人攔住了。
安修言同燕鉞都是一臉凝重,兩人對視一眼,安修言問,“侯爺可知那楊清是何許人?”
燕鉞微微搖頭,他要是知道,就不用陛下親自過來了……也不會弄得如今這樣難以收場。
院門內,楊清正坐在樹下的石桌前看書,聽見有人闖進來,不禁詫異的抬起了頭。
玄瀾心神劇震,頓立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