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宮裏的人都還記得,那一天,楚泓渾身是血,抱著他死去的皇後,癡癡傻傻的坐在那裏三天三夜。

行刺的人被趕來的護衛拿下了,背後指使的人也被下了大獄,擇日便會問斬。

殺一個人而已,對楚泓來說那麽簡單,可是想著挽回一個人,卻是那麽難。

他的小呆瓜不在了,是真的不在了。

這宮裏的膳食變著花樣的推新,可是再也不有一個小傻瓜,一邊往嘴裏塞食物,一邊笑眯眯的說:“好吃。”

那乖巧而滿足的模樣,這輩子都看不到了。

楚泓孤零零的坐在鳳翎宮裏,往嘴裏塞了一把核桃,一把肉鬆,又吃了兩塊酥餅,嗆得直咳嗽,旁邊的宮女遞來了茶水,被他一手打翻了,冷聲道:“走開,別管朕。”

“皇上——”那宮女看他這副模樣,心下有些不忍,“您就別折磨自己了,娘娘要是活著,也不會願意看到您這個樣子的。”

“你閉嘴!”楚泓瞪了她一眼,然後喃喃道:“你們皇後娘娘他從小就聽話,比一般的孩子都乖。可隻有那一次,他就是不肯聽朕的,朕明明說過,不讓他出門的……”

這樣渾渾噩噩的日子過了很久,楚泓一直無心朝政,多半時間都坐在鳳翎宮裏,雕刻一點小玩意,或者嚐試做一張人|皮麵具。

他把麵具貼在了許多人的臉上,看著他們的模樣變得和聞人善一模一樣,卻總是少了聞人善的那股子靈氣,有些頹然的說:“不像他,你們都不像他……”

直到有一天,他放棄了做麵具,改為製作傀儡。

前麵使用的木材總不盡人意,直到有一天,胡崢從邊陲地區,伐了一棵千年的黃花梨樹,命人運進了宮裏。

楚泓耗盡了心血,一點一點的雕琢打磨,直到那具傀儡,有了和聞人善一樣的眉眼,和一般無二的身材。

隻是,它終究是死的,既不會說笑,也不會走動。

後來,楚泓聽從了一位道人的建議,派人去到千雲山上,布下了術陣,設了陷阱,逮獲了一隻修行千年的狐狸,然後剖其腹,取其妖丹,嵌入了那傀儡的體內。

隻見那傀儡表麵,立馬生肌化骨,有了柔軟的皮膚。在他拿那雙空洞的眼睛,傻傻的看向楚泓時,楚泓甚至有一種錯覺,他的善兒回來了。

隻是這種錯覺立馬就被現實打敗了。隻見那傀儡麵色僵硬,既不會笑,也不會哭,整天板著一張死人臉,仿佛這世上誰都欠他的。

可是,楚泓明知道這人隻是個妖孽,並不是他的善兒,卻還是一聲一聲的喚他“皇後”,那時的他,放又放不下,隻能選擇欺騙自己。

宮裏的人都道是皇上魔障了,但誰也不敢觸皇上的黴頭,在見了那“聞人善”時,會跟著喊一聲“皇後娘娘”。

初時,那傀儡看著呆呆的,並未做出任何回應,直到半年之後,他淡淡地回了一句:“平身吧。”

從此之後,宮裏籠上了一層陰雲。

奴才們個個自危,生怕被這妖後抓去吃了,隻有楚泓,非但沒有害怕,反倒是晝夜守著“皇後”,一點一點的教他說話,教他識字,教他考慮問題。

可隻有一點,他教不會他笑。

那張木頭刻成的臉,實在是太生硬,楚泓與他相處了近兩年,也沒從他的臉上,看到過一絲的表情。

即使被當眾吻了,他也不會臉紅。

楚泓倒也沒指望這傀儡真能代替了聞人善,可是留他在身邊,能有個人陪自己說說話也好。

在他喝醉的時候,在他碎碎念的時候,在他發瘋的思念著某個人的時候,那傀儡起碼不會表現出任何嫌棄或者同情,這就夠了。

他要的就是這樣一個人,能夠安安靜靜的陪著他。

然後,又一年過去了,那傀儡似乎學會了體貼,在楚泓熬夜批閱奏折時,會為他端來一壺**茶,裏麵放了冰糖和薄荷,一如當初的聞人善。

偶爾看楚泓睡著了,傀儡會輕輕為他披上一件外衣。

比著活潑好動的聞人善,傀儡看起來十分的安靜。

做好一切之後,傀儡悄悄地退出禦書房,腳步輕盈而小心,生怕驚擾了睡夢裏的人。

而楚泓,觸覺異於常人,在傀儡為他披衣裳的時候,早就驚醒過來。可他不想睜開眼,不想看到他,不想在麵對那雙空洞的眸子時,一次又一次的提醒自己,他不是聞人善,善兒早就不再了。

有時候,楚泓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著活在現實裏,還是活在夢裏。

他一邊麻痹著自己,又一邊提醒著自己。

如此反複著,來不停地傷害自己。

遙遙回首,已經過去兩個年頭了。

放不下的始終放不下。

拾不起的始終拾不起。

……

小豆子說這些的時候,臉上有些悵然,“這兩年,大臣們時時上書,希望皇上能重新冊立一位皇後,或者妃嬪也好。可是皇上他不允,他總覺得要是結了新歡,就等於是背叛了對聞人哥哥的感情。畢竟聞人哥哥,是為他而死。”

本王搖搖頭,“那他把傀儡留在身邊,根本就是在折磨自己。”

“誰說不是。”小豆子抓了把糖放進嘴裏,“別看皇上他看著飛揚跋扈,不可一世,其實內心脆弱著呢。”

“是嗎?”我們這正閑聊著,楚泓突然出現了,似笑非笑的問道:“不知朕,哪裏脆弱了?”

小豆子一個激靈,趕緊跪下了,以頭搶地道:“怒才見過皇上。”

楚泓冷笑了一聲,道:“在宮裏亂咬主子的舌根,可是死罪。”

“奴才知錯,還請皇上恕罪。”小豆子一邊說著,一邊拿可憐兮兮的眼神看向了我。

這話頭畢竟是本王引起來的,被楚泓抓了個現行也是因為本王太過大意,本王隻好站起身來,替小豆子求了個情,“皇上,這事是我的錯,不該打聽你的家事,多有得罪,還請皇上海涵。”

楚泓牽著聞人善的手坐下了,道:“看來王爺對這小家夥,甚是恩寵啊。”

本王笑了笑,道:“這孩子心性單純,活潑可愛,本王的確是很喜歡他。”

“喜歡就好。”楚泓撫摸著嘴唇,道:“回頭別說是我大楚待客不周。”

本王:“有勞皇上費心了。”

閑坐了一會之後,楚泓說道:“對了,朕這次來,是想著跟你求一副字畫的,朕的皇後聽聞你字寫得極好,畫工也是了得,在燕國有著書聖畫聖之稱,所以特地過來,想著跟你求一幅字畫,裝裱了掛在宮裏,不知王爺能否賞臉呢。”

本王看了一眼聞人善,隻見他也正向了我,麵無表情的說道:“有勞王爺。”

本王有些納悶。不知道他一個木頭人,怎麽會想著收集字畫。雖說知道他能夠自主思考,也有了一些人類的感情,但也不至於短短時間內,連賞析字畫都會學了吧。

再看一眼低頭喝茶,神色閃爍的楚泓。本王笑了笑,感情是這一國之君想著要,卻又拉不下臉來,這才拿了聞人善當幌子吧。

畫幅畫而已,本王倒也不至於回絕了他,隻是故作謙虛了的說了句:“我大燕人才濟濟,本王隻不過是仗著位高權重,朝官百姓們都會賣我個麵子,所以浪得虛名而已。隻怕字寫出來了,會叫皇後笑話。”

“王爺過謙了。”楚泓攬過了聞人善的腰身,嬉皮笑臉道:“再說了,我家皇後心地善良,溫柔敦厚,輕易不會掃你麵子的。你隻管畫,就算畫的跟狗屎一樣,善兒也不會笑話你的。”

本王嘴角抽了抽,道:“那就提前謝過皇後娘娘了。”

不多一會兒,奴才們上了茶,聞人善說了一句“放這吧”,然後端起茶壺,親自為本王和楚泓倒了茶。

本王說了句“有勞”,然後端起來喝了一口,道:“又是長情啊,貴國倒真是偏愛這種茶葉。”

楚泓愣了一下,“朕記得聽人說,你沒有味覺和嗅覺,怎麽,這是能嚐到味道了嗎?”

“嗯。”本王點點頭,道:“前陣子,因為偶然的機遇,從別人那裏拿到的。”

楚泓有些奇怪,“從別人那裏,拿到的?”

“是啊。”本王擱下了茶杯,道:“我燕國有位調香的高手叫風慕言,他的嗅覺十分了得,本王以救回他死去的愛人為條件,向他討來了嗅覺。後來,本王去了一趟花城,遇到了燕國的酒聖舒景乾,他的味覺很好,本王以幫著他找回愛人為代價,要走了他的味覺。若是皇上有什麽想要達成的心願,也可以拿了東西跟我換。”

楚泓愣了一下,“王爺是在說笑嗎?”

“不。”本王搖搖頭,“正事上,我從不說笑。”

楚泓頓了一下,問道:“那王爺,是想著從朕的身上拿走什麽呢?讓朕猜猜,要異於常人,又要對你有用的,該不會是朕的觸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