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紈絝

華京城,開元大道。

開元大道是唯一一條連接華京城南城門正陽門和皇城大門承天門的大道。

六十多年前,前朝皇嗣斷絕,朝中奸佞當道,擁兵自重自立為王者眾,天下混亂民不聊生。太/祖於微末中起兵,一步一步征服天下民心。到了揮師入京的時候,二十萬大軍整整齊齊列在城門外,沉默不發,軍容赫赫。城中百姓自發打開城門,並跪下迎接,大呼:“請元帥登基為帝,庇佑天下蒼生!”

太/祖便帶著精兵三萬,從正陽門入華京城,沿著這條道路馬蹄聲聲踏入承天門,入主皇城登基為帝。立國號為夏,定年號為開元。

而這條入主皇城之路,亦被太/祖改名為開元大道。

因著這條大道在開國之時的非凡意義,六十多年來這條道路被數次開拓,幾經修繕。如今,開元大道已是華京城內最寬闊平整,威嚴恢弘的大道了。

兩輛四輪馬車慢悠悠的駛過城門,趕車的老漢老神在在的甩著馬鞭,又“嗤”的一拉韁繩,馬車便在一個玉石鋪子前停下了,領頭的馬車中走下一個青衫書生,後麵跟著他的灰衣書童。

書童似乎是第一次到華京,一雙眼睛滴溜溜的轉,不停的朝四處打量。

青衫書生一個栗子敲在他的頭上,笑罵道:“快別看了!先給舅舅挑見麵禮要緊。”

玉石鋪的掌櫃是個富態的中年人,見多了外鄉人也不以為意,迎上前介紹起生意來。大約半刻鍾的時間,書生便拿著一個錦盒出來了,走到後頭那輛馬車前躬身道:“母親,給舅舅的見麵禮已經買好了。兒子看著這附近有胭脂鋪和成衣鋪,您和妹妹可要下車看看嗎?”

片刻,一個中年美婦笑著掀了車簾走出來,“那邊去成衣鋪看看吧。京城時興的樣式和揚州該是不同的,也給萱姐兒置兩身新衣裳。”

婦人下車後轉身就向還在馬車上的女兒招手,“萱姐兒,下來吧,小心著啊。”

小姑娘穿著一身鵝黃色的絨襖,梳著雙包髻,看著玉雪可愛的。

“嗯。”她輕輕的應了一聲,伸出腳來。卻見馬車陡然一陣搖晃,車夫竭力控製還是沒能掌握好平衡。小姑娘剛從車廂內出來,眼見著身體一晃,便朝另一側栽去。

“萱姐兒!”婦人驚呼一聲,腿便是一軟,險些站立不住。

眼前白影一閃,待得婦人回過神來,就見得她的女兒正被一位年輕公子放下地,原是這位公子救了她的女兒。再顧不得其他,婦人跑過去抱著女兒就抹眼淚,“萱姐兒萱姐兒!可傷著哪兒沒有?快讓娘看看,可嚇死娘了。”

小姑娘受了驚嚇,臉色蒼白如紙,但並沒有哭,可見教養極好。眼下正強做鎮定道,“娘,我沒事。”她拉拉母親的衣袖,“娘,你快謝謝這位大哥哥,是他救了萱姐兒。”

婦人這才鎮定下來,朝這位年輕公子深深行了一禮,道:“謝過公子於小女的救命大恩,但請恩公留下姓名,謝楊氏來日必有報答。”

謝楊氏抬起頭,愣怔了一下,才算仔細看清了恩公的全貌。眼前的貴公子穿著一身淺紫的鑲毛領繡忍冬紋厚鍛直裾,係著一件千層雪錦繡披風,露出的鞋麵是色澤亮麗的鹿皮靴。頭戴碧玉冠,腰佩墨玉佩,配飾雖簡單,但成色那都是極好的。容貌俊秀,貴氣內斂……尤其是這渾身的氣度,豈是一般的身份配得上的!

“不用。”貴公子隨口說了一聲,他又道:“你這女兒倒是教養的不錯,年紀小小,膽子倒挺大。”

“公子謬讚了,萱姐兒年紀小不懂事,還請公子多擔待。”

祈舜看著眼前的包子臉,圓圓鼓鼓的,越看越手癢,實在心癢難耐便趁她母親沒注意的時候伸手一戳,然後看著人家小姑娘呆呆,他心裏大樂。

這邊正樂嗬著,那邊竟吵上了。卻說這馬車為何會突然搖晃起來,那是另一輛馬車故意撞了上來的。今日禮部尚書之子馮濤馮公子終於抱得美人歸,帶了流鶯樓的頭牌柳倩柳姑娘過來選胭脂,胭脂選好了,出門口的時候卻因這書生頗為溫和儒雅,柳姑娘便多看了他幾眼。

因著這幾眼,馮公子心裏頗為不爽,非要指使著自家車夫去撞了對方的馬車才罷休,若是撞翻了他心裏還更舒坦。

“你叫我向你道歉?本公子沒聽錯吧。”馮濤好笑的看著眼前的青衫書生,像是聽了什麽笑話一般,“你一窮酸書生,憑什麽讓本公子給你道歉?嗬!”

書生看著對他的輕佻舉止頗為不滿,皺眉沉聲道:“你的馬車撞上了我家的馬車,險些害了我小妹性命,你難道不該道歉嗎?!”

馮濤不屑的一笑,“這開元大道這麽寬,誰讓你家的馬車要停在這兒,還偏偏擋了少爺我的道,這撞上了,不是它活該嗎——”說著還惡劣的延長了尾音。

“這開元大道這麽寬,你走哪條道不能走,偏要撞上我家的馬車!還是說著開元大道是你家的,別家的馬車便連停都不能停了!”青衫書生怒氣衝天,聲音都拔高了幾分。

“嘿,你還說對了,這開元大道還真就是我——”

“馮濤。”話還未完就被人打斷了,旁邊傳來一道淡淡的嗬斥聲:“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祈舜轉過身,看著這個紈絝子弟皺著眉沉聲道:“你這句話要是說完了,就可以定你馮家的謀反大罪了!”

這道是太/祖皇帝帶著三萬精兵踏過去的,這名是太/祖皇帝親自定的,這路是太/祖皇帝讓人一次又一次修繕的。這開元大道能是誰家的,那自然是皇家的!

馮濤聽到啊這個聲音腿就是一軟,在心裏暗道糟糕。此時聽這個小祖宗這麽說,再仔細一想,那更是連冷汗都掉下來了,慌不迭跑下馬車滾下請罪:“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方才是小子胡言亂語,還請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去拿我的鞭子來。”祈舜對身邊的護衛吩咐道。

馮濤聽到這句話,心“吧唧”一下就涼了半截。

“真是白瞎馮敬之當了這幾年的禮部尚書,教出你這麽個不成器的兒子!”祈舜一揮手中的火龍鞭,暗沉色的鞭子在空中劃出凜冽的光芒,令人透骨生寒,“我說過,你這等惡劣行徑,我見一次打一次!第一次兩鞭,第二次四鞭,這是我第三次撞見了,那便是八鞭!”祈舜陰惻惻的盯著他:“你準備好沒有!”

馮濤眼見是逃不掉了,隻好苦著臉道:“殿下,您好歹輕些,這鞭子打起人來很疼的——哎呦——”聲音陡然拔高了好幾層。

風聲赫赫,轉眼八鞭落下,馮濤已經快站不起來了。祈舜收好鞭子冷冷地瞥他一眼,收了收披風往自己的馬車走去,還不忘拋下一句:“若是下次再被我撞見,那便是十六鞭了!你仔細思量一下自己受不受的住——至於今天的事,自己去向你父親說清楚!”

祈舜登上馬車之前,突然又回過頭,深深的看了眼那位青衫書生,書生接到他的目光,還頗為不解了一番。

馮濤心裏發苦,今天的這句妄言要是和他老爹說了,他老爹不得扒他一層皮下來!柳倩過來扶他,還問道:“馮公子,這人誰啊?禮部尚書是您父親,詹事府少詹事是您兄長,他竟然敢這樣打您?”

馮濤想到今天的事全是因這個女人多了的幾個眼神惹出來的,對她就沒有好臉色:“這是你能問的嗎?給我閉嘴!”

——心裏不斷在罵娘:我哥是詹事府少詹事,我爹是禮部尚書又管個屁用!他哥是太子,他爹是皇帝!人家是皇室最受寵愛的九皇子!他娘的還奉旨紈絝!那根鞭子還是皇帝親自賞的!

簡直是鬱悶的要吐血,這天底下的紈絝哪個能越過了他去!除非天上仙帝的兒子下凡,哪個的背景有他大!

這邊兩輛馬車駛走了,圍觀的百姓倒是看了一場好戲。玉石鋪掌櫃毫不留情的笑了:“這馮濤今日算是栽了!也該他犯到那位的鞭子上去。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

青衫書生又想到之前那位貴公子臨走時扔給自己的冰冷眼神,覺得自己很有必要把今天的事弄個通透,便朝掌櫃的作了一揖,誠心問道:“小生謝文彥,不知這兩位是何人府上的?又有何淵源?還請掌櫃細細告知,不勝感激。”

“公子多禮了。”掌櫃爽朗道:“這二人在京中有點人脈的都能打聽到,公子因是外鄉人才不知曉。那紈絝公子是禮部尚書家的二公子,父親是禮部尚書,長兄又在詹事府任職,背景雄厚便素來紈絝,京中幾個勳爵家的公子都鬥不過他。不過,他也就隻能在他們那票人裏逞逞凶鬥鬥狠,遇上了這位那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

“這後頭的貴公子你可知曉他是誰?”掌櫃故意賣了個關子,頓了頓俯下身來在謝文彥耳邊輕聲道:“那是當今聖上最為寵愛的九皇子,太子殿下護在手心的幼弟!”

謝文彥愣愣地杵在那裏發呆,腦海中全是九皇子臨走前的那個冰冷眼神,腦門上一滴冷汗沿著發線滴落滑入脖頸,耳邊響著自己之前怒意衝衝的那句話:“還是說著開元大道是你家的……”

不論他是有意還是無意,這句話可都是對皇家的大不敬!

自前朝起,民風漸開,世人多有好男風者,世家貴族間豢養孌童伶人的更不是件稀罕事兒,七皇子段祈年好男風便好的人盡皆知。

兩年前九皇子微服出遊,和京城四惡中的三惡撞了個麵對麵。這三人中就有一人是當朝左相的嫡孫,極為好色並且男女不忌。瞧見微服的九皇子豐神俊朗氣度不凡便動了心思,隻是見他衣著富貴不好當場下手。

偏偏這也是幾個不長眼的,隻道是京中的權貴公子他們皆都識得,也沒見過這一號人物,便隻當他是外來的富貴公子哥兒。想著偷偷將人擄了去,京中他們勢力大,叫他家人找不著便也是了。

結果可想而知,宮內帶出來的大內侍衛豈是幾個普通的護院可以對付的了的。祈舜生來天潢貴胄,自幼受寵,何曾被人這般戲辱過,當場怒極親自動手把這位左相嫡孫的腿給打折了。

把人扔到左丞相府門口,左相王嶸聽到消息怒氣衝衝的跑出來,卻在看到門口的人時散了個一幹二淨。別人不識得這九皇子他可是識得的,還不待詢問一兩句,就聽見九皇子冷冷地丟下兩句話:“父兄日夜憂心天下民生處理朝政不敢有分毫懈怠,段九雖頑劣無法替父兄分憂,但教訓幾個紈絝子弟還是可以做的到的!”

“我大夏開國也不過才六十餘年,先人還尚且在世,左相府還是莫要學那前朝高門世族的好。千裏之堤潰於蟻穴,左相好自為之!”

這苦果自然是左相府自己咽下去了,誰讓自家孫子不長眼,招惹到九皇子身上去。別說他替自己孫子出頭了,第二日人家的皇帝爹替兒子出頭了。

早朝散朝後皇帝留下幾個犯了事子弟的家中長輩,

也不疾言厲色,照舊是那副平淡的口吻:“教子不嚴教孫不嚴朕也不罰你們,想來諸位大臣忙於朝中政務,也少有時間教導家中子孫。前朝為何而亡諸位大人比朕清楚,若再有那紈絝的,便叫小九越俎代庖教導一番罷。”

言下之意是叫他們管教好自家子孫,若是再有那不成器的被九皇子撞上,那打了也是被白打!

於是祈舜嘚瑟了,皇帝老爹還賜了他一條火龍鞭,直言:“用木棍打人仔細自己手疼,還是用鞭子的好。”

皇帝老爹金口玉言:“你若是要紈絝也可,盡管對著京中那些紈絝紈絝去,也省的他們禍害朕的百姓。”

九皇子要打人,皇帝親自遞鞭子。九皇子要紈絝,這天下紈絝誰還能越過了他去!這京城權貴紈絝從此過上了水深火熱的生活。

祈舜奉旨紈絝,三天兩頭閑得無聊就帶上侍衛拿上火龍鞭去宮外溜一圈,碰上狗咬狗兩個紈絝逞凶鬥狠的,他就搬個椅子坐一旁看好戲。真被他碰上了那種欺男霸女仗勢欺人的,九皇子就精神抖擻的拎著鞭子走上去,將人教訓一頓還義正言辭:“這天下百姓皆是我大夏子民,怎能平白被你欺了去!京兆尹管不了你,那便讓我段九來管。”

京兆尹聞言嚇得從椅子上滑了下來,慌慌張張抱著一疊訴狀卷宗跑了過來。祈舜翻開卷宗一看很滿意的笑了,全是被權貴子弟所欺告官無門的,揮揮手把京兆尹打發走,笑眯眯地拿著訴狀帶著人一家家上門查案揍人去了。

至此九皇子名聲大噪,京中治安大好。

京兆尹一捋自己的小山羊胡,壓著杯蓋喝了一口西湖龍井,兩撇八字胡得意的翹了翹,心中對九皇子那是再滿意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