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表演者到創作者, 第一步是找根好用的筆。

蘇沉挑來挑去,拿了根自動鉛筆,在台燈下開始翻閱厚厚的大摞劇本。

劇本的最初形態, 是小說原著。

第六部的劇情從互換靈魂開始, 一切都是海昉國早已設好的棋局。

聞楓所飾演的醫女錢閱, 表麵是由文首輔安插入皇庭的棋子,實則是秘不錄冊的天幸師, 同樣得到過來自重光夜的恩賜。

而在此之前,她是藍家的血奴。

以禁忌儀式自幼豢養後,忠心至死的血奴。

也正是靠著藍家為她做出的種種身份掩飾, 她才得以混入元家皇庭之中,秘密換走了元錦的魂魄。

元錦雖身懷異能,卻需要血珀作為接引。

他再度醒來時, 自己變成海國王爺藍子真, 被囚禁在千裏之外,成為無法逃離的囚徒。

與此同時,藍子真奪得元錦的軀殼, 一步步走向叛國。

他要輔助哥哥拿下天下版圖,第一步便是毒殺姬齡。

可出乎眾人預料的是, 姬齡被本應遠在西南的應聽月救下。

她是第一部裏困於水中的苔族少女, 也是本書裏第一個能夠眼觀八方的人。

隻有她清晰看見醫女長久以來的所作所為, 設法救下姬齡和蛇骨婆婆, 同他們一起,站在當今天子的對立麵。

期間劇情精彩紛呈,最大亮點便是奪魂之術。

想要做到這樣幾乎逆轉天理的事, 需要以巨量祭品作為交換。

海昉的藍家皇室, 選擇了焚城之祭。

他們秘密籌劃數十年, 將幾萬囚犯集合於孤城之中,又在時機成熟之際,用連城烈火焚燒殆盡,不顧生靈哭喊嚎啕,以此為交換成功換魂。

但藍子真不可能一輩子呆在元錦那個軀殼裏。

故事的中端,也是大**的開始,是元錦和姬齡同時看破他們的詭計,窺見換魂術的真相。

——第二座要焚毀為引的城,是元家皇朝擁有數百年曆史的皇城。

皇城,是真龍之氣的凝結,亦是天子至尊的絕對象征。

皇城被毀,何以為都?

一旦這個計劃成真,萬般抵抗都像是瞬間撲空,不戰而亡!

劇本看到這裏,一切基本忠實原著,略有刪減。

聞長琴現在拍一部出版一部,給編劇組了最新出版稿,內容被保留近八成,進行了劇本式的轉寫。

蘇沉在拿到劇本之前,根本不知道故事走向,先前對換魂這個引子有過諸多猜測,但沒有想到會有烈火焚城這樣壯觀的描寫。

第一遍讀完,他還沉浸在讀者角色裏,看得百般感歎。

無論是假帝王的縱權亂政,還是應聽月的力挽狂瀾,一切伏筆其實在第一部就有所埋設,但當時讀起來,好像完全沒有留意過。

不知不覺間,他對比著出版稿和初版劇本,在筆記本裏寫了很多見解摘要,方便之後對照著再次參考。

第二遍,開始跟隨不同人的修改意見,看他們標注過的數百個位置。

在蘇沉接到這份特殊的作業之前,有三方分別給過意見。

一方,是來自小皇後演員的投資方,也是與明煌娛樂長期合作的山楂影視。

[修改意見/ 山楂影視 / 茶編]:

故事習慣用元錦&姬齡做雙線敘事,已經有較長篇幅強調他們之間的心有靈犀,互為臂膀。

本部既然有換魂情節在,應更多強調皇後對故事的推動作用,放大女主角的舊有情節,並適當增加更多精彩表現,突出帝後雙方的魅力能力,也方便後續的營銷炒作。

注:言情線/主線裏,帝後篇幅皆有不足,希望注意。

除了帝後相關外,山楂影視還提出削減藍家兄弟戲份,增加副感情線,補充潮流熱點等多個要求。

蘇沉大致看完,把這摞影印文件放到一邊。

接著是來自導演組。

[修改意見 / 總導演:Chalie Jones ]:

"First of All——"

少年看得費解,心想我看個導演需求還要搬大英字典做閱讀題嗎。

好在往下掃了兩行,大概是自己也覺得過意不去,還是換回了中文。

前麵那些廢話沒什麽意義,說來說去就是三點。

多拍大場麵!多拍群戲!多來點奇幻!

原本隻打算拍半集的重光夜降臨,導演大筆一揮,建議改成拍一集半,同時增加特效預算。

至於山楂影視的提議,導演在旁邊給予粗暴否定:情情愛愛的,拍那麽黏糊會損失男性觀眾,沒必要。

看得出來,這個人很想拍英雄史詩。

要全篇輝煌耀眼的宏大場麵,要生生死死和驚心動魄,還認為中老年女角色都太多了,應該刪減人數,多換幾個辣妹上來。

……思維確實很美式。

第三方是投資人們的意見綜合,林林總總加起來有幾十條。

希望反轉再多一點,覺得暴力鏡頭太少了,應該再加些奇幻生物,來點脫衣服洗澡的大尺度鏡頭……

等看完這些,已經是淩晨三點半。

昏暗燈光裏,世界好像隻剩下他一個人。

蘇沉把最後一盞燈關了,在令人想要入眠的昏暗裏寂靜地想,這個劇本應該改成什麽樣。

《重光夜》不是任何角色的個人秀,他優先考慮的是怎樣讓整個故事更加出彩。

他翹著椅子想了很久,困得搖搖欲墜,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隨手一抓,勾住桌沿的同時,還摸到了短而粗糙的小棍子。

……這是什麽?

他打開台燈,哭笑不得。

是弟弟留在這的水彩筆。

梁穩很喜歡在他的書桌旁畫畫,雖然現在年紀還小,大部分時候都是亂七八糟的線。

蘇沉正要把筆放回筆盒裏,看見樺木桌麵上歪歪扭扭的斜線,忽然想到了什麽。

他知道該怎麽做了。

家裏最大的紙是A3型號,他取出數張橫著放,先畫出長長的橫坐標軸,再按劇本集數進行線段劃分。

蘇沉挑亮燈光,一手掀著厚厚的劇本頁數,一手以紅藍雙色標注縱坐標軸,像高中生畫數學公式那樣一絲不苟。

紅色是情感線,藍色是政鬥線。

所有的起伏,變化,斷點,在紙麵上交纏變化,如同不斷變幻的三角函數,又或者是拋物線。

橫坐標是集數時長,縱坐標是劇情起伏。

等這一項複雜工程接近完成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能聽見稀疏的鳥鳴聲。

全部標記完以後,他以足夠通透的視角,了解了所有角色在這部電視劇裏的高低亮點,以及每一集裏的賣點數量。

的確分布的不夠均勻,有的集數裏通篇充斥著鬥爭對辯,內容太單一了,會讓人看得昏昏欲睡。

也有某一集被塞的太滿,神似裹著七八層內容物的漢堡,故事切轉的太快,無法讓觀眾聚焦於具體的某一點。

此刻再進行調整,就需要用到電腦了。

他輕輕歎口氣,把寫畫滿滿的許多張草稿紙放到一邊,開了電腦準備再弄一次。

總算是有眉目了,不是嗎?

蔣麓再接到電話的時候,是隔天下午。

他閑著沒事在幫親媽整理文獻,突然收到梁阿姨的電話。

“麓麓,麵試結果出來了嗎?”

“剛出來,還沒來得及給您電話,”蔣麓拿肩夾著電話,給拿訂書機壓好複印件:“下周六複試,這次是群麵。”

“真是太好了,我跟你叔叔都放心了,你演得那麽好,考官肯定都跟明鏡一樣。”

梁穀雲不太確定該不該打擾他,寒暄兩句還是準備掛電話,被蔣麓叫住了。

“等等,阿姨。”蔣麓這些日子都沒再和蘇沉聯係過,但他有種奇異的直覺,知道是蘇沉遇到了麻煩。

“沉沉最近怎麽樣?需要我過來看看嗎?”

梁穀雲驚訝於這孩子會心細到這種地步,但還是拒絕了。

“不用了,你要準備複試,這是你的前途,要好好準備。”

蔣麓放下訂書機,笑道:“我給我媽打掃書房呢,閑得沒譜。”

“群麵也是即興表演,我還能找人透題不成。”

“阿姨,有事您直說,不用太顧慮我這邊。”

梁穀雲原先就覺得蔣麓通透,沒想到他現在聰明到這樣。

“是這樣,”她憂心忡忡道:“薑製片前兩天給沉沉下了個任務,讓他抱著一大摞文書回來。”

“這孩子太老實了……一頭紮進書房裏,通宵在研究那些書,每天就睡一小會兒,我怕他熬壞了。”

但是她和蘇峻峰都有前後勸過,每次都是敷衍兩聲。

訓又舍不得訓,好言好語地哄不動,這孩子擰起來還是像他爸。

“麓麓,你剛回家裏住,我真不好意思再叫你過來,對不起。”

“這麽客氣啊,”蔣麓笑道:“阿姨不想認我當幹兒子了?”

梁穀雲也跟著被逗笑:“好好好,親兒子都好!”

再來蘇沉家裏時,蔣麓還沒換鞋,就聽見嚓嚓的打印機聲響。

梁穀雲見到他像見了救星,有點緊張地指了指書房。

蔣麓快速換了拖鞋,會意過去救火。

開門一看,火倒是沒燒起來,紙頁到處都是,連**也散落了許多。

按這紙頁的分布來看,睡覺也是睡在一旁,被子都沒有掀開過。

……難怪梁姨這麽擔心。

蘇沉在低頭看新打印出來的樹狀圖,見他來時皺了下眉。

“我媽搬救兵去了?”

“讓我猜猜。”蔣麓坐在一邊,隨手一翻就是編劇寫的人物小傳:“老薑讓你改劇本了?”

蘇沉略疲倦地把打印機關了,拿著發熱的紙頁走過來。

“別鬧了,位子讓出來。”

“你不肯睡覺,梁姨又不好勸,才叫我過來看看。”

蔣麓把他**散落的劇本收拾起來,不硬勸他。

“剛好我還沒看過劇本,給我看一眼。”

他拉過一把椅子,兩把並在一起,turnip讓蘇沉靠著自己繼續看。

說來也是奇怪。

他們每一次達成默契,決定就此和對方保持距離時,其實都有好好的遵守規則。

不發短信,不打電話,任由親近感不斷稀釋。

像是隻要繼續這樣下去,遲早會冷淡成陌生人,誰也不再招惹誰。

然後總有一個理由,能把這些拉開的距離重新拽回來。

蘇沉坐得筆直,埋頭寫自己的注釋,新的坐標圖堆積在右側,每一集都被重新規劃的清楚明白。

便是訓練有素的職業編劇,也不會用心到這種地步。

他本來隻打算寫出類似海導那樣簡單的建議,但看得越細,要寫的也就越多。

編劇團隊還沒有磨合出更好的方向,他索性一並寫清楚,方便他們參考。

筆尖的沙沙作響,有種催眠的奇異效果。

他本欲逃避這些窸窣聲響的引誘,身後傳來含著淺淡笑意的聲音。

“要不要靠著我再看看這一摞?”

“故事邏輯不太對啊。”

蘇沉側頭看向蔣麓,直覺他在使詐。

但他好久沒有靠著他了。

就像在劇組那樣,無所顧忌地陷進去一靠。

雨天,雪天,陰天,閉眼一靠,至此深眠。

蔣麓清楚自己賣弄俊色,又壓低了些聲音,讓尾音有種磨砂般的質感。

“考慮一下……嗯?”

他遞過紙頁,示意蘇沉好好重審一遍其間的某一段。

蘇沉最終還是接了,像對接軌道般,一恍神就在他的臂彎裏。

男人輕巧地哄著他,聲音輕淺沙啞,讓獵物忘記掙紮。

“看這幾行……”

蘇沉目光轉向那幾行時,目光在漸漸失焦。

他想抗議一句,還沒想好說什麽,已經在熟悉的溫度裏墜入夢鄉。

到底兩三天沒有好好睡,一哄就著。

蔣麓對他這樣的入睡速度見怪不怪,算是這些年裏哄慣了。

他維持著舊有姿勢,等待十五分鍾後把蘇沉抱回**。

好在沉沉本來就穿著睡衣,不用擔心換衣服時把他吵醒。

他暫時不能動,像雕像一樣維持著手肘和肩臂的彎曲弧度,任由少年在懷抱裏漸入夢境。

其實這樣的哄睡已有過許多次,是他們從未在意過。

在絕大多數時間裏,世界裏隻有他們兩個人。

酒店裏,兩扇門相對而開。

他們在封閉的套房裏穿梭,靠在一起打電動到睡著,再一起被助理叫醒,匆匆跑去上戲。

劇組裏,他們在角色裏穿梭來去。

有時不在一個分組裏,一個人拍完了,也習慣性過去看看另一個人,說一聲先走了。

同一個年齡,同一個性別,同一個無法離開的封閉式生活裏。

他們共享過許多個這樣相抵而眠的日子。

在大雪紛飛的夜裏一起等著拍戲,在蚊蟲紛擾的夏天一起躲在車裏吹空調。

睡意就這樣自然無聲地湧上來。

一如每一次的心動。

蔣麓把呼吸放得很輕,直到確認蘇沉睡熟了,才試探著活動胳膊。

他的目光在桌麵上從左向右,一樣一樣地仔細看過去。

從寫畫著箭頭的便簽紙,到已是待機頁麵的電腦屏幕,再到桌上他們兩人的相框。

每一樣都看得很珍惜。

少年人的喜歡和愛,喧鬧時明目張膽,寂靜時細膩含蓄,一直如此。

直到確定可以了,他才微微用力,把蘇沉抱了起來。

左手抱著腿彎,右手摟著脖頸,小心地像抱著一束花。

十八歲抱十四歲,好像很需要一些力氣。

但他抱得輕鬆,肌肉都沒有完全發力。

就這樣把蘇沉抱在懷裏,再小心放在被子裏,仔細掖好邊角。

窗簾拉上時,天色也暗下來,一切都讓小孩好好睡著。

蔣麓再轉身回頭看,一瞬覺得蘇沉還是個小孩。

少年睡得安詳,睫毛長長的,像溫馴的小羊。

他們都得到了類似重光夜的祝禱,卻也背負著遠異於常人的命運。

可他寧可他一直純粹快樂著,不去接觸那些複雜的事物。

蔣麓清楚自己也仍是年少,十八歲,能主導的範圍太小了。

他不敢有多喜歡他。

他有時候會想,如果再過十年,他二十八歲,蘇沉二十四歲,兩個人的故事又會怎麽樣。

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被動。

如果那時候蘇沉還願意,他會去和梁姨說清楚,扛下所有的壓力,無所顧忌的喜歡他。

他站得不近不遠,此刻冷靜克製著,並不會因為心動去碰觸對方的臉。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蘇峻峰小心翼翼推開門,驚訝看到自家倔脾氣兒子終於肯睡覺了。

很快夫婦兩都湊過來看,感歎哄大兒子睡覺怎麽也這麽難,用口型說了聲謝謝。

隨他們出來之後,蘇峻峰留他吃晚飯,蔣麓想了想笑著拒絕了。

“現在是四點,蘇沉估計晚上十一點會醒,到時候給他喝點粥之類的。”

“蘇叔梁姨,我先回去了,家裏還在大掃除。”

“真是不好意思,打擾你這麽遠跑過來一趟,”梁穀雲忙不迭把自己親手包的包子裝了兩大保鮮盒給他:“你拿著這個,有三鮮餡兒有蓮藕餡,可好吃了!”

蔣麓沒推托,笑眯眯跟他們告了別。

還真如預料的那樣,蘇沉一覺黑甜睡到淩晨十二點,醒來的時候意猶未盡,感覺自己像在倒時差。

“哎?”

先前怎麽回事來著?

我在**?

他摸索著開燈,隱約想起來蔣麓來過,下意識想喊聲麓哥,又強行打住。

在家亂喊什麽,生怕家裏人不誤會……

梁穀雲這會兒正在刷牙,聽見動靜叼著牙刷過來,含糊道:“小祖宗,你可算醒了?”

“我幾點睡來著?”

“下午三四點。”梁穀雲翻了個白眼,難得抱怨兩句:“連著兩三天擰著不睡覺,寶啊,你想幹啥?”

蘇沉有的理虧,小聲道:“你知道,我做事一沉進去就容易出不來……”

“是是是,我該給你取名叫蘇出來,”親媽吐槽一句,刷了兩下牙往回走,又道:“吃點什麽?粥熬好了,來點包子還是蒸餃?”

“蒸餃——”

蘇沉這會兒還窩在被子裏,先看了眼桌子上沒收拾完的紙條,猛然想起來什麽。

下午麓哥來過。

而且是麓哥兩三句話哄得他靠過去,接著就睡著了。

少年看看桌子,又看看床,瞬間明白是他把自己抱過來的。

他的臉唰地紅起來,不知道自己被親過沒有。

當時怎麽能睡得這麽沉!就應該取名字叫蘇不沉!

轉天下午,蘇沉約好時間,又去了明煌娛樂的高層會議室。

這次除了薑玄交給他的複印件,他還帶來三樣東西。

分集評分標色表格,主演的劇本修改建議,以及增修參考對照清單。

薑玄按時出現,本以為隻會看到一份類似的建議,沒想到短短五天裏,蘇沉會做這麽多。

他翻看這些文件時,又抬頭打量著這個剛讀高一的少年,像是重新審視定義著。

原先白玉獎的視帝提名出來時,他一度以為是顏電**的好。

很多導演會一舉一動地全程教演員怎麽演,這不奇怪。

這些好導演的片子會一直保持高分,但演員一旦換個導演,突然就啞火了一般,演得亂七八糟。

歸根到底,是前麵喂奶一樣硬教,傻子來了都能演好。

可眼前的蘇沉,看著還是個清爽幹淨的高中生。

薑玄仔細看了每一篇文件,充分領會到他能對一件事有多投入。

分析深刻,措詞精準。

這小孩將來還可以走得更高,如今得到視帝提名是實至名歸。

“你做得很好。”薑玄罕見地給出肯定誇獎:“這份作業,我給A+。”

“享受最後的假期吧,開機儀式見。”

蘇沉表麵平靜地起身道別,全程淡定地下了電梯。

等回到地下車庫,才開心到原地蹦了兩下。

過關了!!哈!!

蹦完立刻上車,生怕被狗仔拍到。

一晃到了周六,蔣麓由蔣從水送去了時戲院門口,準備藝考複試。

蘇沉也在車裏,全程扒著車窗往外盯。

蔣麓難得看見他幼稚的一麵。

“還找那件外套呢?”

“我就不信了,”蘇沉一提到那件外套就氣鼓鼓,掃描儀一樣逐個看了過去:“那個人最好別進複試!”

“是,最好別被錄取,”蔣麓戲謔道:“回頭要是被你抓到,畢業證書當場灰飛煙滅,這不得痛哭流涕認個錯。”

蔣從水聽說了這件事,一邊探頭找停車的位置,一邊接話道:“是不是你梁姨挑的那件?怪好看的。”

蔣麓聽得一驚。

“你居然會誇我的衣服好看?”

媽——你不會喜歡梁姨吧??

你什麽時候誇過人啊!

蔣從水莫名其妙看他一眼,蔣麓痛心疾首。

“你快誇我兩下,我要去考試了!”

蔣從水:“……”

“那你就在這下吧,我好倒車。”

“媽,愛的鼓勵!”

蔣從水有點嫌棄:“你下不下車了。”

蔣麓很受傷。

媽的,我還不如一件衣服。

今天複試來的人明顯少很多。

照例,第一輪還是要進行才藝表演,這回能見到許多人背著趁手的樂器,二胡、小提琴、薩克斯之類都大概能從形狀上看出來。

蔣麓空手來的,左右張望了一眼,心想那我給人家打個太極吧。

大概是通過風的緣故,今天考試廳明顯沒有了腳臭味,大家的衣服外套還是堆在一起亂放。

蔣麓思索一陣,決定放在近處,順便找了個人幫忙看著。

於先前不同的是,第一輪結束以後,有老師專門帶他們進行第二輪預演,時間給的很充足。

“大家好,我叫秦以竹,”女人穿著深墨色旗袍,氣場很足:“這次五人一組,仍是抽簽選題。”

“要求還是和上次一樣,台詞劇情自擬,現場表演十到十五分鍾。”

“三個題目分別是:‘商店著火’、‘誰是小偷’、‘遭遇搶劫’。”

這一批進來了五十個學生,快速按學號分成了十組,由為首的學生負責抽簽。

難度其實已經等於大一學生的一個小作業,但給的時間非常有限,隻有十五分鍾。

五個人要分出戲份,要確認角色和互動內容,對新手來講,十五分鍾遠遠不夠。

分組討論時,其他四人看見對手是蔣麓時,目光裏的恐懼大於驚喜。

哪怕在校門口外,他們任何人看到蔣麓,都肯定會特別高興地過去打個招呼,說嗨我是你的粉絲,你演的劇特別好看。

但此時此刻,晉級名額有限,贏不過他就有可能考不上時戲院,碰到這樣的對手簡直是運氣炸裂。

——誰要跟蔣麓演對手戲啊!!靠!!

蔣麓很謙虛地讓到一邊,果然四個人自發抱團,性格偏主動的人立刻把小偷和被偷的角色給搶了。

這是最容易出戲的兩個角色,台詞也最好創作。

旁邊的看客一旦不注意,很容易車軲轆話反複說,來回都是‘誰偷了啊快出來’。

又有人不甘示弱,說小偷也不一定隻偷一個,硬是又要了一個被偷的角色。

蔣麓全程沒怎麽討論,看他們四個爭來爭去,自己想著會怎麽發揮。

如果蘇沉在這,他們會玩得飛起……咳,現在一個人玩玩也行。

時間一到,秦老師出來叫人。

“709,你們這組準備上了,下一組準備抽簽。”

他們五人互相看了一眼,按身高排隊進場。

評委換了一批,但依舊是時戲院的專業老師,神情嚴肅地看著他們幾個。

五個高中生齊齊鞠躬,聲音不太齊地喊了聲老師好。

戴眼鏡的男生率先道:“老師好,我們這次的表演節目是——‘誰是小偷’。”

老師抬了下手:“請開始。”

五個人先後拉了椅子坐成兩列,模擬公交車上的樣子。

矮個子女生為了搶戲,拿了凳子不坐,臨時站在一旁假裝抓著扶手。

眼鏡男看了立刻掏出手機,大聲打起電話:“歪?我坐公交呢,你上次說的那個事啊——”

負責演小偷的那個坐不住了,沒等幾秒,起身很逼真地晃了一下,佯裝是公交轉彎撞到別人身上。

“哎喲,不好意思。”

蔣麓噗嗤笑出聲了。

他一笑,其他四個都以為他笑場了,有個人下意識看向他,其他幾個人不知道該不該看,繼續按自己的邏輯表演。

“我銀行卡?沒擱家裏嗎?”眼鏡男聲音大的有點誇張,摸索著道:“我找找啊,我錢包在……哎?我錢包呢?”

“先掛了,靠,我錢包不見了!”

那人猛地掛斷手機,有點暴躁地大聲道:“有小偷!你們摸摸自己兜裏,東西少了沒有!”

旁邊幾人立刻接戲,左右摸索起來。

小偷前麵跟眼鏡男商量過戲份,此刻作勢要下車。

“你不許走!是不是你偷了?”

“關我什麽事啊,我到站了。”

“一看你臉色就有鬼,誰知道你真話假話!”眼鏡男即刻把他拽過來,開始借題發揮。

蔣麓坐在椅子上看戲,心想如果自己是老師,得給這兩人打B。

演得是那麽回事,故事太簡單了。

觀眾看了前麵知道後麵,估計會直接換台。

他輕輕哎了一下。

其他人還在鬧著要打架勸架,第一聲沒理他。

蔣麓又哎了一聲。

這時候再不理他,會顯得有點刻意不接戲,旁邊女生這才看過來:“你幹嘛。”

“你錢包掉地上了。”蔣麓指了下地上。

小偷立刻掙開眼鏡男,大聲道:“我就說不是我!你耽誤我上班了,得賠錢!”

女生也沒想到他突然來個無實物表演,立刻在地上掏了一把:“謝謝,我剛看到。”

蔣麓又看向那小偷男,一揚下巴:“你,東西掏出來。”

“手機在褲腿兜裏,牛皮錢包在外套內兜,需要我幫忙嗎?”

眼鏡男啥了,臨場找詞道:“你誰啊?”

小偷哪想到他閑得沒事還給自己加戲,現編台詞有點磕巴:“亂,亂講!裏麵根本沒有!你誣陷人有病啊!”

蔣麓像開場時那樣笑了一聲,驟然站了起來。

這一站,真有便衣亮相的感覺。

身長玉立,頸背筆直,單是形體已足夠加分。

大概是氣勢壓人,他一走過來,不光是小偷往後退,眼鏡男也跟著退,下意識道:“幹,幹嘛?”

“不幹嘛。”蔣麓懶洋洋地走過去,反手卡著小偷一個擋腿踢下去,倒三角一擰疼得人嗷嗷亂叫:“真要我親手來?”

“師傅,前頭停一下車,我押人下去。”

他單手押著小偷,右手利落卸貨。

紙團鑰匙一樣樣往下捋,有實物無實物混著來。

有女生這時候還沒搶到詞,急中生智道:“那不是我IPOD嗎!怎麽在他身上!”

“錢包!這是我的錢包啊!謝謝你警察同誌!”

蔣麓單臂一擺,手下小偷又晃過半身,算是上下左右檢查幹淨。

他假意掏出銬子哢噠落鎖,把人推到一邊。

眼鏡男立刻補詞:“我說吧,這人賊眉鼠眼,一看就是小偷。”

蔣麓樂了:“他是,你就不是?”

眼鏡男傻了,心想剛才也沒商量這個啊,反罵道:“你別血口噴人!我是幫忙抓小偷的,在座的都看到了!”

其他人被他搶戲搶得很煩,沒接這個話茬。

蔣麓跟著嗯嗯兩聲,單手一抓把人摁在不存在的牆上,隨手一翻掏出個手機,虛空一拋穩穩接住:“這誰的?”

“我的我的!”又有人歡天喜地來接戲:“好啊,原來他兩是一夥兒的?!”

“現在小偷還唱雙簧啊,太過分了!”

眼鏡男眼睜睜看見自己手機被扔到那女生手裏,自己百口莫辯,特別憋屈。

明明是我手機!你幹什麽!

“行了,剛好到站,你們兩跟我下來。”

蔣麓把人衣領一提,架著人往外走。

還不忘回頭吹聲哨,衝著不存在的空氣司機笑了聲:“謝了師傅!”

等走出去了,他反手給前頭的小偷撂了手銬。

“下次注意點。”

演小偷的同學愣了下,發現蔣麓真在玩自己的錢包。

“你是怎麽拿到的——”

“黑吃黑。”蔣麓簡潔道:“滾吧。”

眼鏡男氣不打一處來,指著他鼻子道:“你!你胡來!”

蔣麓往前一步,嚇得他又連連後退。

蔣麓單指讓錢包立著轉圈,笑著WINK一下。

“我是小偷,當然胡來。”

評委們看完全程,默默打分。

剛才真想咳嗽一下,好家夥,給別的同學一點發揮餘地嘛……

蔣麓演完出去,拿回外套自顧自穿好。

秦以竹靠牆看他,幽幽道:“一個人玩得挺開心啊。”

“喲,這不是我大姑姑嗎,”蔣麓恍然大悟:“上回片場您可沒少掐我臉。”

秦以竹看得感歎:“一轉眼小不點都來考時戲院了,得虧我不教你這屆。”

蔣麓嘿嘿一笑,拎著文件袋跟她說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