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眼神交換的一瞬間, 他們的靈魂像是再度浸入彼此。
他是他的導演,手握牽引他每一寸神經的線。
三重身份在這一刻變得妙不可言。
哥哥,導演, 對手戲演員。
……所有默契都在被點燃生效。
鏡頭再度對準他們, 對準床榻旁垂眸入戲的蘇沉。
少年人處在孩童過渡到青年的中間, 他的睫毛猶如長羽,沉思時有青瓷般的輕盈脆弱。
化妝師用長刷調整他的臉頰兩側, 使過於白皙的臉頰多上一些血色。
打光師把所有技巧運用的淋漓極致,獻上油畫色澤般的完美暖光。
整個劇組,整個劇本, 都像是為他而生。
“準備好了嗎?”
“倒計時,三,二, 一。”
藥霧蒸騰蜿蜒而上, 萬人之上的帝王跪伏在床榻旁,露出無奈又嘲諷的笑容。
他在笑他自己,瞧著無所顧忌, 其實也隻是一個普通人。
外人麵前,元錦是皇權和天命雙重凝聚的誕生。
在元錦死而複生之後, 他的存在被沾染了神話色彩, 任何子民提到他的存在時都會敬畏惶恐, 不再敢有任何質疑。
但在姬齡麵前, 他還仍然隻是元錦。
君臣的關係被命運攪弄的十足微妙,像始終難解的一個迷。
元錦佯裝雙腿殘疾時,姬齡背著他逃過走過, 兩人在山嶽間手執長索飛渡, 看見過夕陽裏的同一隻振翅飛遠的白鷺。
元錦加冕為帝以後, 姬齡為他血戰雪山,依舊是忠貞不二的良將。
此刻所有人都離開了,姬齡躺在床榻裏睡得沒有一點聲息,剛剛被撬開唇齒喝下退燒藥。
像是神魂都被剝奪禁錮一樣,睡在錦被裏的人幾乎聽不到呼吸,手臂也因為長期臥床變得瘦弱,皮膚浮在骨頭上,隻隔著薄薄一層肉。
“我有時候覺得,我欠你太多。”
帝王摸索著坐起來,一側袖子仍然綰著,是做好了引刀流血的準備。
他垂著眼睛,像是冷漠的無動於衷,又像是已經篤定之後會發生什麽。
“姬齡,你想過會有今天嗎?”
笑意在加深時,元錦能嗅到那天自己在墓中醒來的潮濕空氣。
權力越高,越忌憚虧欠旁人任何東西。
可他虧欠姬齡許多條命,包括他的,姬齡自己的,姬齡父親的。
整個姬家滿門忠烈,為了償還先皇後的恩情不惜付出任何代價。
償還虧欠,如此周而複始。
最不想與任何人有糾纏的元錦,清楚此刻自己不會有其他任何選擇。
在藥師試探著說出解法時,他沒有一刻猶豫,直接應下這番要求。
哪怕所付出的代價可能是眼盲或殘疾,或者奪走重光夜所贈予的任何奇異變化。
“你的孩子現在會說會笑,什麽還都不知道,以為你出去打仗了。”
“你的妻子和祖母都是很好的人,始終在等你回來。”
他再說這些時,又變得很孤獨,聲音很慢。
一個人在及冠之年經曆了如此之多,多到超乎任何史書的記載,也不知是幸或不幸。
我分一半的命給你,更多也行。
你醒過來最好當作這件事沒發生過,說那些讓我煩躁的話。
你明白嗎?
元錦始終覺得,他揮退其他人,是有很鄭重的話要對這個人說。
可直到最後,他都在講一些無關痛癢的事,然後才緩緩起身,喚藥師拿毒蟲進來。
“君為彼骨……塗血除故……”
兩人的血在苔水中被念咒交換,長腳異蟲軲轆亂轉,將血水中的毒素悉數吸去,當作上佳的補品。
藥師呢喃念咒,應聽月將吸飽酒花毒素的長腳蟲提出一隻又換另一隻。
像是有什麽細碎的物質夾雜在紅綠交錯的液麵上泛著光,讓景象更加駭人。
“苔神接引……邪祟摒退……”
藥師閉著眼開始搖晃著鈴鐺原地旋轉,古怪的聲響一上一下,好似叫魂。
大門雖然緊閉著,卻在不住地劇烈搖晃,像是有許多人在急急叩門。
唱咒聲沙啞尖銳,鏡頭也隨著搖移變幻,令人心跳聲不斷加快。
叩叩。
叩叩。
姬齡倏然坐起身,在劇痛中長嘶一聲,看見麵無表情割脈放血的元錦。
“你——”
蛇骨婆婆一拐杖壓過來,控製著人不要亂動,幹擾儀式的過程。
“元錦,你做什麽?!”
“他在拿他的命渡你的命。”蛇骨婆婆冷眼道:“你舍得醒了?”
“停下,喂,停下!!”姬齡厲聲道:“我不需要他用命來救!!”
藥師還在揚著長袖反向倒轉,緊閉著眼念念有詞。
元錦額上沁著虛汗,冷冷道:“閉嘴。”
“你瘋了嗎?”
“是你瘋了。”
他盯著他,反而一掃先前流露的脆弱孤獨,又變回從前傲慢的樣子。
“我讓你喝那碗藥,你就真的喝?”
“你什麽後果都不管了是嗎?”
“別什麽髒的都往身上攬,是藍子真逼我去死!”姬齡怒道:“你管這些幹什麽,我天天被人往死裏灌人參湯也能活!”
元錦輕嗤一聲:“別糟踐人參了。”
應聽月聽得暴躁:“你們兩好不容易見麵了能不能上來就吵!”
最後一隻毒蟲被喂得肚皮滾圓到接近透明的地步,這才終於被提離藥碗。
藥師抓握著他們被劃開的兩隻手,在水裏重重一點,沉喝一聲倏然高高提起,將交換就此切斷。
元錦在抬頭望的一瞬間臉上紅潤急劇褪色,連嘴唇都變成與姬齡方才類似的蒼白,在藥師鬆手的下一刻踉蹌後退,根本站立不住。
姬齡起身要衝過去扶,沒想到雙腿根本不聽使喚,一個失重就栽倒在地,重重磕在滾燙藥鼎上。
“慢點!!”應聽月架著元錦,顧不上扶姬齡:“你起得來嗎?!”
姬齡聲音發寒:“我的腿……我的腿呢?!”
元錦再說話時氣息不足,在咬著牙強撐:“藥師。”
藥師噗通跪下,說他們現在都是大病在身,還需要靜養。
“你才剛剛換魂就衝過去救他,你自己都還沒有調養好!”應聽月罵道:“我都說了你們一個兩個不要急!不要急行不行!”
一遍拍完,算是把流程基本走了一趟,接下來再以此為基礎細化。
蔣麓做導演時眼光頗挑,看完回放說這條不行,還得再來。
“沒淚光,情感不到位。”
蘇沉氣得牙癢,裹著厚外套埋頭喝薑茶。
他們在下著雨的天氣裏演夏天的戲,穿的衣服很單薄。
兩個媽媽在遠處嗑著瓜子看了拍戲全程,不會輕易過來打擾他們,但時不時會笑一陣。
蘇沉臉皮薄,始終沒轉過身,單是麵對蔣麓一個人已需要花費許多勇氣。
蔣麓卻能看見他和兩個母親的笑,在壓下羞臊的同時還要安撫蘇沉。
“休息一下,等會再來兩條。”
“……”
“剛才演得冷漠了一點……你要想,他站在那麽高的位置,在逃獄又流亡之後終於換魂回自己的身體裏,仍然不假思索地願意把命給姬齡,這裏有情緒和距離變化。”
蔣麓拿著劇本跟他講戲,此刻也在揣測蘇沉的情緒。
蘇沉仍不吭聲,蔣麓放軟聲音,親自讀元錦的台詞給他聽。
一句一句,一行一行,把自己設定框架裏的情緒轉達出來,作為清晰的示範。
半杯熱薑茶喝完,蘇沉重讀一遍劇本,揭了外套準備繼續。
蔣麓靠近他,用隻有兩人才聽得見的聲音小聲道:“生氣了?”
蘇沉眨眨眼就是不說。
蔣麓又放軟一步,低低道:“已經演得很好了,是我要求太高。”
蘇沉眼睛裏含著笑,搖一搖頭,回到老位置跪坐好。
蔣麓被他乍然一晾,呼吸停頓幾秒,還在側頭注視著他。
恰好這時梁穀雲遙遙為他們比手勢加油,蔣從水也在點頭笑著。
一近一遠,讓蔣麓站在秘密的空隙間。
整場戲拍了一下午,來回過了五六遍。
蘇沉後麵在喊姬齡的名字,聲音都微微發顫,是被凍的。
明明節氣都已經過了穀雨,一下雨還是空氣濕冷,他有些走神。
蔣麓這人導戲很有幾分舅舅的風格,但是講究的東西更多。
一旦進入狀態,也是非常不好說話的主,他對語氣的細微變化,對燈光流轉的速度角度,全都有很明顯的一套獨有風格和要求標準。
蘇沉剛剛適應邵導的那一套,以及葛導演做分導演的寬鬆要求,頭一次被蔣麓扣在片場沒法下班。
他在休息時已經喝完兩杯熱薑茶,心裏忍不住想,以後要是蔣麓做總導演,日子未必好過。
這個人啊,一發現自己情緒疲憊,就很聰明地知道過來哄。
可如果兩三句哄好了,後麵拍的時候要求隻會更高,分秒細節摳得清楚明白,簡直到了拍電影的那個精度。
蘇沉一邊配合,一邊故意把外表情緒表現得難以捉摸,任由這年輕導演悄悄道歉好幾次,哄著他繼續拍。
兩位母親在片場一邊看雜誌一邊聊天,陪兒子們呆了一下午,沒覺得哪裏不對。
等收工休息時,她們過去慶賀遞水,像是接高中生放學一樣陪他們一起收拾東西,卸妝換衣服後往回走。
四人在黃昏的長長道路上一同行去,母親們說笑不斷,兒子都很安靜。
“好幾次我覺得已經很好了,沒想到後麵還有提升空間?”
“確實。”
“麓麓講戲很認真啊,一看將來就能做大導演!”
大部分時候,都是梁穀雲在猛誇,給足兩個孩子肯定,讓他們覺得自信。
蔣從水說話很少,偶爾附和幾句,更多時間在看沿途的寬廣草坪,和遠處嬉戲踢球的小孩。
蔣麓拎著包走在蘇沉旁邊,放輕了呼吸特意走在靠後的位置,但是距離很近。
蘇沉並不介意,不緊不慢地任由他跟著。
他們的步伐稍慢一些,有時候走得太近,背包會互相碰一下,掛墜的戲服娃娃晃來晃去。
“還習慣嗎?”
“什麽?”
“我可能導的不太好。”蔣麓不自然地抓了下頭發:“怕你介意。”
蘇沉眼睛看著前方的路,唇角噙著笑。
“要求很多,不太習慣。”
身旁大男生眼見著有些情緒低落,像是很想解釋些什麽,又不好再開口。
蘇沉難得看他沉悶成這樣,想逗一逗,又想為他解圍。
“你有你的風格,我慢慢適應。”
蔣麓看過來,抿了一下唇:“感覺還喜歡嗎?”
“還可以。”
說完沒多久,蘇沉拉著梁穀雲快步走遠了。
蔣從水不緊不慢地悠悠走著,過了一會道:“你在蘇沉麵前會害羞?”
“你想多了。”某人又變回酷哥狀態:“那不是看他年紀小,多讓著點。”
蔣從水瞥他一眼,不予評價。
-2-
越怕什麽越來什麽。
前腳演完對手戲,後腳經紀人就安排了拍攝行程,在拍戲空隙請了幾天假,要連著拍電視劇海報和廣告物料,以及參加一場預熱宣傳的綜藝。
兩人還因為導演的關係相處時有點不自在,幾班攝影團隊已經浩浩****搭飛機過來,安排核心演員穿著戲服陸續去攝影棚裏拍純色背景的照片。
不僅是電視劇海報需要純人像素材,前段時間簽約的廣告和周刊的攝影師也在同時間排隊,陸續等著他們配合拍照。
一下子回到現實裏,攝影師舉著設備哢嚓哢嚓,示意他們靠近一點。
“要有張力!來,手搭過去!”
“這張不錯,咱們換個姿勢再來一次!”
“蔣麓看向他,別盯鏡頭,咱們幾個頂級刊物都喜歡這種調調,叫什麽來著,故事感!”
一時間有大量衣服成串地推來推去,舞龍般在他們麵前快速變化。
從西服正裝到休閑風衣,總歸都是顏色相近或相撞的同款款式。
有攝影師傅推來兩台鼓風機,讓他們的長發向對方的方向飛揚。
混亂裏,嗡嗡風聲讓人聽不見其他人在說什麽。
蘇沉忍不住笑,看見蔣麓也在望著自己笑。
他索性打起意義不明的手語,在狂亂風聲裏比劃。
蔣麓一下子沒有看懂,靠近去聽他在說什麽。
一人捂嘴直笑,一人挑眉去聽,一瞬畫麵被精準拍下,攝影師連連叫好。
“就是這樣!再來再來!”
有人推來成車的道具,讓他們換回現代裝以後隨意拿著玩樂,全都可以作為攝影素材。
顏色活潑的氫氣球,捏一捏會嘎嘎叫的小鴨,或者是會綻放禮花亮片的小噴槍。
鼓風機的噪聲蓋掉了現場的音樂、人聲、快門聲。
他們聽不見對方在說什麽,反而像是能短暫放下應有的距離感,借由拍雜誌這個契機在所有人麵前胡鬧。
也確實都玩得很盡興,盡興到鬆弛的狀態讓攝影師連連稱讚,瘋狂抓拍。
真是想不到,兩個大男孩牽著糖果色氣球的樣子會這麽悅目,難怪每次輪到他們封麵的期刊都銷量特別好。
一個清俊內斂,一個濃顏俊朗,不管是大笑或者打哈欠都好看得不得了。
蔣從水靠著梁穀雲,看得有點懷念小時候。
“我以前朋友很少,好像都沒有像他們這樣笑過。”
梁穀雲靠著沙發枕頭打著絨線圍巾,看蔣從水時有些詫異。
“你沒跟姐妹們出去玩過嗎?”
“沒有。”蔣從水想了想,直率地說:“我很羨慕他們的關係,也很羨慕你。”
“你可是名校教授,我就是一個普通職工,”梁穀雲失笑道:“應該我羨慕你才對。”
“我每次看見你很自然地關心蘇沉,都努力在學,但不管是對我的父母,還是對蔣麓,我都好像做不到。”
梁穀雲停下手上的動作,思考幾秒以後道:“各有各的好,這不一樣。”
“我對沉沉總是關心則亂,也許以後還要拜托你幫忙。”
“那肯定。”蔣從水有點好奇:“他打算考我們學校的物理係?”
“哈哈哈哈,不是那個意思!”
劇組其他工作人員見到這些攝影師都見怪不怪,還有人問能不能拿拍立得也拍幾張,得到允許以後很開心地站在旁邊拍,還遞給他們當作禮物。
蘇沉在拍照間隙拿到拍立得照片時,很仔細地看他們靠在一起的樣子。
他和他的前暗戀對象確實很登對。
少年的指腹靠近相紙上俊朗的臉,心裏又問自己,你現在還喜歡他嗎?
另一個問題也隨之浮起。
那他現在還喜歡我嗎?
這樣青澀的喜歡很需要勇氣。
好像如果對方沒有同等地喜歡自己,它的存在就會有所殘缺。
在答案還沒有立刻浮出水麵時,蔣麓走了過來,給場務小姑娘熟練地簽名數張。
他手裏的一遝簽完,蘇沉把自己手上那張遞過去。
“我也要。”
蔣麓怔了下,還是接了過去,仔仔細細簽上自己的名字。
——蔣麓.2010.4.28.
寫完頓筆覺得太簡單了,又轉動馬克筆,用偏細的筆鋒給他畫了一個小熊。
這是蔣麓第一次畫簡筆畫,生怕筆觸一錯弄糊了小熊的笑臉。
但他仔仔細細地勾勒著,一點都沒有出錯。
然後把這張畫著小熊的簽名合照遞給了蘇沉。
蘇沉接過筆,在小熊頭上畫了朵小花,在蔣麓名字下簽了自己的名字。
場務拿手機拍了一張,喜笑顏開。
“太配了!!”
兩人愣了下,她拍拍嘴,表示你們什麽都沒聽到,扭頭就跑。
蘇沉以為自己聽錯了,拿著拍立得看蔣麓。
後者還在端詳那隻小熊,似乎對這個口誤很縱容。
剛才的問題在腦海裏轉了一圈,又安穩落地。
他喜歡我。
嗯,肯定的。
和親人相聚的時間實在很短暫,像是一晃就結束了。
蔣從水來的時候隻拎了個小包,比出差還簡單,回去時卻不得不借了個箱子,收下劇組成員熱情洋溢的各類禮物。
梁穀雲十分舍不得兩個孩子,還記著去廚房借了食材,給孩子們包了滿滿一冰箱的包子餃子,給他們和助理都分別叮囑了一遍蒸煮時間,生怕他們餓著,或者吃方便食品太多弄出胃病。
其實這一次梁穀雲來,存了辭職的心思,也和蘇沉如此說了。
“媽媽工作現在漸漸閑了,每天沒什麽事,辭職陪你到拍戲結束,好不好?”
蘇沉聽得心動,但仍是拒絕了。
“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事要做。媽,你的生活不該是每天都守在這裏。”
梁穀雲欲言又止,看他目光沉著,便不再多說什麽。
在機場送別時,他們一起揮手,看她們結伴消失在安檢通道的盡頭。
雖然有周金鈴和其他工作人員看護著,有很多尾隨的小粉絲都在機場裏喊兩人的名字,像是特意追到這裏,情緒非常激動。
“蔣麓!!我看到真的蔣麓了啊啊啊!!”
“沉沉好帥好帥我要升天了!!他在看我!!他在看我!!”
周金鈴當機立斷把還在揮手的兩個崽子抓走:“回去了回去了,不然等會這裏人太多會出事。”
再回車上,還有一群粉絲追過來,跟著車揮舞著手上的海報,也有人努力把自己的信塞過來。
雖然經紀人不太讚同,但蘇沉還是開了一條小小的縫,收下了那些信,笑著說謝謝。
在整條機場高速路上,他都在拆信讀信,看得很認真。
車縫開的偏大,有人直接塞了整本手賬進來,裏麵還有很多頁Q版手繪小漫畫,每一筆都是滿滿心意。
漫畫故事像是《重光夜》的同人,有的也在講他和蔣麓現實裏相處的小趣事。
蘇沉看得入神,有時候忍不住笑。
周金鈴責備了隋虹幾句,還是打破了氣氛。
“拆封的時候小心一點,有的會帶刀片。”
“不光是刀片,還有更危險的事情。”她顯然責備的是蘇沉,語氣很冷:“公司那邊經常收到信和禮物,最嚴重的一次,差點出人命。”
蘇沉原本還在笑,此刻才停下來,有些無措。
“有拆信的人被刀片劃傷了嗎?”
“不,是蓖麻粉。這種東西是治便秘的中藥,在很多地方都能買到,有人磨了大量的粉末灌進信裏。”
周金鈴本來不想和他講這些,今天看到他開窗縫的舉動才顯出著急。
“後來我們清理現場,又送拆信的工作人員去醫院,好在那些粉末都純度不高,危險性一般。”
即使是那樣,拆信的那個房間也被通風了半年,人們一直不敢進去。
“你一時放鬆,打開窗戶縫讓他們遞信,如果有人失控,最後可能失去理智,撬開車門去碰觸你。”
“以後絕對不要再有這種事,可以嗎?”
“是我不好。”蘇沉有些自責:“以後不會了,鈴姐。”
周金鈴這才放鬆,轉而囑咐隋虹。
“他手上這批信你也再檢查一遍,先擱著信紙摸邊緣有沒有硬物,確認內容沒問題再給他。”
蘇沉很聽話地把厚厚一摞信遞給助理,小聲說了句對不起。
他在這種時候,懂事的讓人又覺得太柔軟。
蔣麓拿過他懷裏那本漫畫手賬,看得入神。
“畫的很好,對不對?”蘇沉湊過去,指給他看本子裏的姬齡側顏畫像,還有他們兩人手拉手的Q圖。
蔣麓看得目光很溫柔,也覺得畫它的人用心很深。
有幾頁雖然筆觸潦草,但是把蘇沉的模樣刻畫的很像。
他有些想拍照私藏,又顧及著蘇沉也在場,還是作罷。
……那天就該多留一張拍立得。
蘇沉把手賬本留給蔣麓,自己覺得意猶未盡,隨手打開了微博。
他搜索重光夜時,能看到大量的同人二創,其中不乏劇情的二次剪輯和改編。
劇粉的絕大部分都很友善,能找到各種各樣的閃光點,彩虹屁全都天花亂墜。
有時候他自己沒感覺到演得好的地方,也一樣會被網友們用放大鏡找出來,標記的十分清晰。
能有作品被大家喜歡……真是好幸福的事。
隨著頁麵翻動,蘇沉眼尖地瞄到有個TAG,寫著#麓沉#。
那是蔣麓和他的名字。
順著廣場點進去,還有很多人在超話裏快樂交談。
@今天單詞背了嗎:姐妹們!!我找到全新的嗑點!!官方紀錄片裏有寫蔣麓帶蘇沉跑步,我麓從來不帶別人跑,這麽多年都隻陪沉沉一個人!
@麓沉ISRIO:說起名場麵我必須要提阿麓帶沉沉騎馬的每一次,你們見劇組裏還有誰雙人同騎過,而且還玩得那麽嗨——很難說這不是養成係+青梅竹馬的絕美組合啊啊啊!
@元錦專用披風一號:我又在重溫第五部,第五部真的是巔峰嗚嗚嗚好期待第六部啊!!!真的有看到每一部的質量都在進步,隻有更好沒有最好!
@重生之我是蛇骨婆婆:旁友們,你們發現一個細節了嗎,每次蘇沉說話的時候,不管是劇組花絮還是電視台采訪,蔣麓都會很溫柔地看著他,一直等到聽完才移開視線!
蘇沉冷不丁看到她們聊的這些,像是秘密被抓到一樣心跳加速,有點心虛地看向蔣麓。
蔣麓在靠著車窗聽歌,仍然在翻動畫冊,看其他的漫畫。
他心裏怦怦跳,順著TAG往更深處瀏覽。
不僅有#麓沉#,還有#齡元#或是#錦齡#,全都如傳送門般指向全新的世界。
蘇沉臉紅心跳地連著看完好幾篇同人小說,有被震撼到世界觀。
蔣麓翻看完手賬本準備交還,一抬頭看見蘇沉表情不太自然。
“暈車了?”
“不舒服嗎?”隋虹緊張道:“要不下個加油站,我和你換下座位,靠前坐也許好一點?”
“沒有,車裏有點熱。”
少年含糊答了兩句,轉變角度往另一側偏,繼續看手機裏的短篇小說。
……居然還有吻戲。
他共情能力太好,連對應畫麵都浮現在腦海裏,看得忍不住笑。
不過評論區好多人都在喊啊啊啊真的有磕到……磕到是什麽意思?
蔣麓視角裏,蘇沉背對著他側坐,好像在藏什麽。
他伸過修長手臂,輕輕一抽就拿走了手機。
“啊,還我!”
“在看小說?”蔣麓掃了一眼,在熟悉的人名上略作停頓,長長嗯了一聲:“給我看一眼。”
蘇沉撲過去要搶,被他輕鬆按住頸側,順著座椅一滑就倒在腿上。
幾秒鍾的時間,剛好夠看一段吻戲。
蔣麓把手機還給他,蘇沉迅速關掉,正色道:“我今天才滑到,剛看了個開頭。”
“你覺得很好看?”
蘇沉就著蔣麓胳膊直接咬了一口。
“要你管。”
他咬完就跑,坐回車窗邊佯裝看風景。
蔣麓摸了摸胳膊上的齒痕,心想咬的還挺輕,都沒覺得疼。
然後掏出手機搜了一下那篇同人的標題,順著剛才的進度繼續看後文。
沒過多久,手機彈出消息。
沉:不許看!
麓:?
麓:你倒是很有直覺。
沉:[貓貓生氣.gif]
麓:少接觸這些,他們鬧著玩的。
沉:不然呢?
蔣麓本來還在發消息,此刻停頓幾秒,不確定蘇沉問的是‘我要是再看你能怎樣’,還是‘當然這些都是假的,不然呢’。
蘇沉轉過身看他,又回了一條。
沉:你已經是我前暗戀對象了,放心。
蔣麓看了眼消息,閉眼不再看手機,不再給反應。
蘇沉確實有那麽點記仇。
不過青春期的小孩都比較敏感,表白被拒絕這種事都會記得很久。
“麓哥,我喜歡你。”
“別吧,我就當沒聽見過。”
——太傷人了!
怎麽可以這樣!
光憑這一句話,蔣麓就要在‘前暗戀對象’這個冷板凳上至少再坐個三五年,坐到蘇沉氣消為止。
他看著乖巧,才沒有那麽簡單就能被哄好!
這件事隻是個小插曲,很快就被兩人拋諸腦後,當作是粉絲們無傷大雅的小玩笑。
整部劇拍的有條不紊,在加快速度下省略掉許多細節,盡可能地趕著檔期。
由於延續了前一部邊拍邊做特效的模式,五月初的時候,前麵十幾集已經有了樣片,而且從總導演那裏發送到董事高層的手裏。
這個海導看著精神渙散,好像又還是很在乎麵子,想靠這些樣片來打臉那些看不起他的人。
他甚至專門開了個放映室,邀請主演們都來觀看樣片,好好感受下新風格新特效團隊的傑作。
很多人都在等這一天,沒想到會提前這麽早到來,像是驟然收到大禮一般很是開心。
蘇沉清早就去了,和第一批次一起看完樣片。
蔣麓早上有戲,中午潦草吃完飯和林久光一起過去,發現他還在那裏,但是情緒不太對。
“你還在看嗎?”
蘇沉往旁邊挪了一下,示意他們坐下。
十幾集的樣片需要很長時間,大部分人都還有拍攝任務,沒有在這個放映廳裏停留太久。
林久光來的時候還找廚房要了爆米花,看得津津有味。
蔣麓覺得有些異樣,耐心看了一段,沒有看出太大的差錯。
邵海沿的敘事方式,以及表達故事的風格,確實和前麵幾位導演有所不同。
有些特效確實優於過去的版本,有些仍是真實度不足,和拍攝方式也有很大關係。
……但蘇沉不該是這樣的反應。
等待兩集看完,他再次碰了下他的肩。
“你怎麽了?”
“你有沒有看到一個情節……”蘇沉皺著眉,用罕有的認真語氣道:“藍子真冒充元錦,單獨在側殿花園裏給姬齡施壓?”
那一段他在劇本裏記得很清楚,是藍子真有意消減軍費,同時給姬齡削權。
那場戲裏,不僅僅有‘元錦’針對打壓姬齡的內容,還講了很多重要的信息。
關於藍家對元錦的預判和針對,關於姬齡近期生活的透露,異國重光夜的情況,還有廣袤又漂亮的遠景……
蘇沉一直在努力回憶劇本裏的有關內容,始終沒有找到拍攝這場戲的記憶。
他疑心是自己忙碌太多弄混淆了,但在電視劇樣片的對應片段也遲遲沒有等到,心中不安更甚。
蔣麓愣了一下,語氣同樣變得不安。
“那場戲我記得。”
“我們沒有拍。”
“沒有拍?”蘇沉呼吸變緊:“所以是海導把這幕戲刪掉了嗎。”
他在這一刻寧可是導演有意刪掉,把所有伏筆後移,讓斷掉的線索在後文裏可以延續。
“不,是最終沒有拍。”
蔣麓再說起這件事時,神色凝重。
“一開始我提醒他,他說不著急,延後。”
“延後到已經是推遲兩個月的時候,他說急什麽,拍不拍都不要別人管。”
“但是——”蘇沉驟然加重語氣:“但是側殿花園現在已經燒掉了。”
那場大火直接燒毀了部分建築布景,讓劇情永遠沒有補救的份!
所有布景,所有與花園有關的情節行為,現在都沒有辦法再複刻補拍。
“也許還有機會,”蔣麓有意穩住他,努力找挽回的辦法:“我們可以把台詞移到別的地方去拍,拍完再剪過來……”
“不可能的,”蘇沉喃喃道:“那幕戲和那裏的花有關……和那裏的布景有關……刪掉以後就什麽都沒有了。”
他在這一刻根本不敢想,邵海沿執導過後的《重光夜》會有多少疏漏和殘缺。
他整整看了一天,看到後麵心口發冷,像是全身的體溫都在褪去。
太突然了,真的太突然了。
他不能接受。
他們辛苦維護的每一頁戲本,他寫下的每一頁申請,在沒有拍三個字麵前,就像個冰冷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