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六月兒童節當天, 劇組給所有人都發了一對泰迪熊玩偶,外加超豪華版零食大禮包一份。

中老年演員雖然看著矜持,被劇務發放熱奶茶時都很好奇, 也學著年輕演員那樣把芝士奶蓋倒進去, 喝得津津有味。

八月是殺青期, 雖然在拍圍獵戲時出了點意外,但效率始終比過去要高許多, 時間仍有盈餘。

人們在節日裏喝奶茶玩秋千的同時,主創團隊聚在一起開會,把正式確定的大結局娓娓道來。

關於每部故事裏重光夜的得幸者, 又或者盛傳已久的姬齡篡位論,在這幾年裏一直是熱門話題。

不光是編劇團隊日常被劇粉們花式求劇透,主演們基本也是防不勝防, 去參加各路采訪時都得留個心眼。

碰到直白的, 會問第九部誰誰誰是否參與演出,或者你們幾個好友有沒有提前殺青的。

狡猾一點的,會直接拿出大眾猜想的好幾個結局, 一口氣念完然後慢鏡頭回放,看演員們對此的不同反應。

蘇沉雖然這幾年裏回家過年的次數很少, 但也免不了被親戚們圍著打聽, 似乎是坊間打賭的參與者眾多, 還有人直接猜了個全滅結局, 說一切都是瘋帝最初的陰謀。

演員們遇到這樣的事,總是啼笑皆非。

——編劇壓根就沒寫到這一步,你們怎麽問我們也真是不知道啊。

但六月一號這天, 係統性大劇透真的來了。

編劇組不僅定了最終結局, 連第九部的完整大綱都定了出來, 在董事和主製片團隊麵前同步宣讀。

“首先,我們很遺憾地通知大家,有些事實在是無法避免……”

一眾演員聽得心情忐忑,不住對視。

完了,劇本要發刀子了。

下一步先刀誰?還是全都要刀一遍??

聞長琴頓了幾秒,遺憾道:“明年大家要一起過年了,元旦以後就要正式開拍。”

部分人聽得拍桌子。

這是重點嗎!!過不過年重要嗎!!

你快說你刀了誰,誰第九部提前領工資走人!!

整部劇塑造的完整角色有過百人,從宮廷裏政鬥戲的文武權臣,到異能線裏被收編或叛逆的天幸師,出彩人物足以排出長長的人氣排行榜。

為了能夠精簡敘事,或者安排劇烈的劇情衝突,這些年陸陸續續死了十幾個角色。

劇情每當播到領盒飯的片段,劇粉們都會痛罵一頓,在超話裏嚶嚶亂哭。

但收視率有增無減,摁遙控器的手總是很誠實。

聞長琴抬起雙手,示意大家都安靜下來,忍笑道:“我要開始宣讀名單了。”

蔣麓望向蘇沉,後者表麵看著鎮定,桌子底下雙手合十,已在祈禱。

“那就是……沒有。”

“第九部,無人死亡。”

話音一落,會議室裏歡呼聲一片,好似要掀翻屋頂。

“與此同時,我們還要迎來舊演員的回歸。”

聞長琴又道:“他們的名字是,年遲、許瑞平……”

名字逐一報出時,許多人臉上露出奇異的神情。

這不是最初幾部裏已經死亡的角色嗎?

老皇帝,老皇後,姬齡的父親,還有這一部裏為了救元錦最終離世的蛇骨婆婆……

蘇沉察覺到什麽,深深呼吸了一口氣。

他明白了。

那天在摩天輪上,他說‘多幾個人’的時候,聞姐想到了什麽。

“第八部和第九部的劇情連接的很緊。”

“當時間線和空間線都可以實體化之後,主角們可以從另一個世界線裏把人救回來。”

聞長琴溫柔道:“這樣的選擇,雖然會被部分觀眾罵太合家歡,但也是我們創作團隊討論出來的結果。”

第八部裏,他們收集到足夠的瘋人言語,發現地點集中向兩個方向。

一是東海深處早已被掩埋的上古鮫宮,裏麵有透明水藻長成的元晦之書,寫清有關元氏血脈和血珀門的所有秘密。

他們借由天幸師和龍馬的幫助潛入深處,發現這一整株既是植物又是古書的奇異存在,在有限氧氣裏記下所有的上古文字,然後一一轉錄翻譯,得到有關一切的答案。

而另一個地點,就是草原深坑之下的灰暗洞窟。

元錦在第七部裏開門時觸動禁忌,時間線回撥空間線擾亂,讓血珀門改換位置移到了這裏。

當他們終於能夠掌控這些力量,以毀滅血珀所觸發的法力去串聯時間線時,第九部的故事才終於展開。

元錦終於可以救回絕境裏的雙親,姬齡終於可以救下蛇骨婆婆和父親。

一切錯過的,後悔的,痛苦的,全都還有餘地可以重來。

不管怎麽說,這個大團圓的好結局對兩個主要角色的扮演者來說都可以長鬆一口氣。

他們對角色的感情很真,也都為這樣的圓滿而慶幸。

太好了……實在是太好了。

聞編劇宣布結局時,蘇沉雙手掩住眼睛,像是看見元錦解脫後的笑容。

罪孽痛苦都可以被終結,你終於可以原諒自己了,對吧。

蔣麓撐著下巴,能想到姬齡再度見到父親時的眼神。

小孩過得這麽苦,確實一直都需要家人。

他們的界限一直分得很清楚。

一直以來,蘇沉都視元錦為如影隨形的朋友。

即使是演了十年這個角色,他也能清晰出戲,不多殘留。

劇本一放下,妝容一卸走,現實世界裏的蘇沉眼明心亮,不會為故事裏的任何事動容。

在這方麵,似乎老導演的太多顧慮都隻是虛驚一場,不值得再提。

聞長琴大概講完第九部的梗概,先是看了看為首總導演和主演的神情,然後才看向其他人。

“現在可以提問了。”

“大家不用拘束,有什麽都可以聊。”

會議廳裏登時有十幾根胳膊高高舉起,工作會開出了新聞發布會的架勢。

聞長琴神情自若,旁邊的秘書緊張到瘋狂敲鍵盤,唯恐漏掉什麽記錄。

“聞姐!我想問問過年補貼還是老樣子嗎?”

“聞姐聞姐,如果穿梭時空去救人的話,場景需要重搭嗎?場上同時有兩個元錦的時候,咱們用特效還是和第一部的進行剪輯啊?”

“我有個問題——那個紅寶石,咱們是動真格地碾碎麽?!”

前麵的問題被陸續提出時,大夥兒都已經放鬆下來,磕著瓜子邊聽邊笑。

但一提到碾碎寶石,人們都再度安靜下來,顯得有些緊張。

劇組的血珀冠……都是傳家寶級別的寶貝啊。

發冠一共就三頂,其中小尺寸的一頂送給蘇沉私藏了,成人尺寸的兩頂都是拍戲專用,一個固定出鏡,一個用來當意外替補。

在這其中,三顆寶石或是天然紅寶石,或是人工紅寶石,但全都純度驚人,切割精細——價值非常之昂貴。

聞長琴輕歎一口氣,點點頭。

“是的,很可惜。”

她事先谘詢過蔣麓,也問過好幾位攝影指導。

確實需要如此,如果用別的替代,視覺衝擊會大有折扣。

讓美好的事物隕落如齏粉,也是世間慣常的宿命。

人們麵露驚訝,開始交頭接耳。

林久光對珠寶沒有概念,輕輕用胳膊肘碰了下蘇沉。

“沉哥,人工的也很貴嗎?”

蘇沉回憶道:“先前定製的時候,道姐說普通成色的一克拉在兩三千元左右。”

“如果是我發冠上那種鴿子血級別的,基本是四萬到八萬一克拉。”

林久光瞬間想到他發冠上沉甸甸的那一顆,意識到那次緊急停組的事情有多大。

“你頭上那顆……”

“VVS2級別,三十五克拉,人工製造。”

蘇沉抬手摸上光滑的額頭,又道:“天然的那顆,現在市價大概漲到了幾千萬,每年的保險費都很昂貴。”

聞長琴接話道:“天然那顆我們劇組沒有處置權,因為是投資方借出的私人藏品,之後要還回去。”

“那就是說,隻有兩顆假的可以用來霍霍,”葛導演聽得心疼:“蔣麓,你這可不能再說保一條了,幾顆碎完劇組得破產!”

大夥兒跟著哄笑起來,樂得不行。

一經決定,再去拍戲時人們都幹勁滿滿,在即將結束的春天裏期待著又一個春天。

明年的這個時間,可就是最後一部了!

等了這麽久,熬了這麽久,一切都快要結束了,想一想還有些舍不得!

六月春暖花開,劇組因為調度的問題還得拍幾場雪景,得安排人在二十幾度的天氣裏裹棉襖烘手爐,算是一種反季節受罪。

化妝師忙得抽不開人手,一上午都在給群演畫凍紅的臉頰和凍瘡,嚷嚷著材料沒準備夠,叫人趕緊去倉庫裏取來補。

蘇沉中午再過去時,看見給自己準備的狐裘感覺痱子都要捂出來了,在專用化妝間裏等了很久沒看到人。

有妹子拿著化妝刷在二十分鍾以後姍姍來遲,推開門一看是他,慌忙道歉:“走錯了走錯了,我是畫群演的。”

隋虹奇道:“還有多久才輪到我們?”

“您會化妝嗎?”

“會一點。”

“太好了太好了,”妹子如同見到救星:“這場戲人太多了,您過來幫把手,咱們也能快點排到主演。”

隋虹冷不丁被拽走,蘇沉笑眯眯揮手。

“玩得開心——”

“我要申請加班費!!”

他玩著手機在化妝間裏安靜等待,聽見背後有開門聲時以為是終於到自己了,隨口道:“今天的唇色要不要畫的淡一點?”

身後男聲從容道:“好,聽您安排。”

蘇沉一轉身,發現蔣麓在玩桌邊的眉筆,跟著眼皮子一跳。

“導演,我勸你別亂來。”

蔣麓把成盒工具拎到他麵前,氣定神閑地望著少年。

在劇組跑了這麽多年,從小群演混到總導演,化妝工具怎麽用他一直很熟。

有時候化妝師顧不過來,蔣麓順手就把妝補了,效果自然地叫人看不出來,按理說可以多領一份獎金。

蘇沉見人已經坐近了,有點局促地往後退了些,目光又落在他受過傷的那隻右手上。

本來還在猶豫,又安靜下來,乖乖地表示隨便你。

“我左手也很穩。”蔣麓挑出妝前乳的小瓶子,眸色裏泛著笑意:“不行再擦掉,行不行,嗯?”

尾音微微上挑,聽得人心亂。

蘇沉很難想象,這個人將來如果真成為自己男朋友,得妖精成什麽樣。

“麓哥,”他小聲撒嬌:“我怕醜。”

“不會的……”男人已經靠近過來,呼吸輕緩地落下指腹,為他上妝。

少年第一次覺得,化妝這件事原來可以這麽曖昧。

當指腹擦過眼尾,指尖碰過睫毛時,他們距離近到像是可以碰到鼻尖。

蔣麓的左手果然也十分靈巧,如今也帶著一層薄繭,是長年練出來的痕跡。

他拿起眉筆時,前後選了幾個顏色,沾在自己的手背上,橫在蘇沉臉側作顏色對比。

“選哪一種好呢……”

挑選時,男人聲音低沉,聽得人心口發癢。

蘇沉垂了眸子,像是全程都十分配合,也可能是因為害羞,不敢再有其他動靜。

柔軟眉筆落在額前時,他們的眸子靠得很近。

蔣麓在凝神描畫他的眉,他在靜靜看蔣麓的眼。

世界寧靜下來,能讓少年聽見心跳的聲音。

一切進行得有條不紊,直到選口紅顏色的時候。

蘇沉唇色偏淡,平日化妝師總會選濃一些的顏色,幫他提一些氣色。

蔣麓伸手挑了幾種,見蘇沉抬眸在望他,笑著眨了下眼。

“緊張嗎?”

原本是沒有的。蘇沉聽到這句話,反而被暗示了什麽,輕輕點頭。

男人的手修長幹淨,指甲修剪過後邊緣光滑,指腹有淺淡的香味。

他伸出手,食指邊緣托著他的下巴,拇指刮了一下他的唇。

蘇沉像是被釘在化妝椅上,呼吸亂了卻不敢動。

“好乖啊。”蔣麓笑著道,像是在獎勵他的溫順:“剛好我帶了唇膏,借你用一下。”

他旋開唇膏蓋子,把切麵貼在少年唇側,目光專注。

微硬的觸感壓在唇上,完整覆蓋幹燥的表麵,然後塗抹而過。

蘇沉低低唔了一聲,此刻才發覺自己似是被拽入更深的蠱惑裏。

他喉頭發幹,像是覺得熱,又抓不住想要的東西。

目光隨之流露出幾分無助,反而像是被欺負了。

“怎麽這樣看我。”蔣麓低頭淡笑,選了恰到好處的色號,幫他一點點塗抹均勻。

淪陷是一種過程。像是會彼此牽拉,然後拽著對方陷入更深處,永無彼岸。

唇色漸濃的這一刻,空氣也在升溫。

像是夏日到了,時間也剛剛好。

抽回口紅的時候,男人離他距離剛好,垂首像是要親吻他。

年齡差距四歲,在此刻便完全分出高下。

蘇沉像是已經被灰狼叼著咽喉般,仰著頭怔怔看他。

蔣麓被這目光燒灼地意念更深,抬手捂住他的眼睛。

“不怕。”他側過臉,很輕地吻了一下他的臉,啞聲道:“蹭個香。”

動作輕的像是在吻,氣場卻又像是要盡數吞噬,讓少年微微發著抖。

蘇沉再睜開眼睛時,發覺自己手指都緊握著扶手,一咬牙又硬氣起來:“蔣導耍流氓呢?”

“你管這叫耍流氓?”蔣麓好整以暇地看著他:“那咱們現在辦了?”

小朋友登時有點心虛:“辦……辦什麽!”

蔣麓笑一笑想把人放了,又想起先前的計劃,決定改口。

他往後倒退一步,伸手捂住臉,像是重新變回清醒的狀態。

一麵這樣演,一麵又在猜,蘇沉看不看得出來。

蘇沉怔了一下,發覺距離再次被快速拉遠。

“哥哥過分了,對不起。”

蔣麓壓低聲音,變得客氣又愧疚。

“以後不會這樣了,是我沒控製住。”

蘇沉眸子一睜,男人已經十分愧疚地開口道別,退出去時還關好了門。

少年還處在意亂情迷的狀態裏,被突如其來的抽離搞得有點懵。

偏偏又意猶未盡。

……?我讓你控製了??

你哪個眼睛看出來我被冒犯了?!

-2-

化妝師再趕來時,主演已經妝容完整,雖然臉頰上被蹭掉一點粉,但是上妝效果相當不錯。

小姐姐因為時間沒兼顧過來,一個勁道歉,好在沒影響前後的進度。

等服裝發飾相繼到位,總導演換好戲服姍姍來遲,安排著AB兩個劇組同時開拍。

鼓風機發動到最大功率,人造雪景被踩出深淺不一的腳印。

伴隨著信號燈亮起,由紙絨製成的大雪隨即漫天飄揚,好似在六月召喚了又一場冬日。

冰河上的纖夫瘡疤通紅,有看守揮著鞭子監令他們破冰拉船,遠處有商隊拉著駝隊走過漫漫高山。

元錦抱著雪色孔雀坐在高山的另一座亭子裏,神色漠然地看著眾生在寒冬裏如何奔波。

長尾孔雀並非宮裏的異寵,隻是在夢裏連過數關之後,凡是有靈性的動物都會聞嗅而來,自發聽令效忠。

世間孔雀皆是青藍顏色,通體雪白尾翼綴紅的,已是極為罕見的品種。

鳥兒用脖頸緊貼著他,像是有意汲取幾分溫暖。

帝王坐在暖爐邊,驀然連聲咳嗽起來,流露出懨懨的病氣。

蔣麓處在戲裏,疑心他是真的不舒服,還是隨意加了一段情緒。

但戲仍然在拍。

“信。”

姬齡將信筒交到他手上,轉身瞥了一眼在雪中嚼著甘蔗的龍馬。

“此地距淮京相隔千裏,你確認這信能送至宮裏?”

元錦劇烈咳嗽幾聲,將細細信筒綁在孔雀的長足上,輕撫一下,低緩道:“去吧。”

白孔雀長鳴一聲,如鳳凰般張開翅膀尾翼,在長風裏攜信飛遠,轉眼不見。

這幕戲拍得意境曠遠,鳥演員也很是配合。

聽說孔雀好像隻能順著氣流滑翔一段,但它真是在長距離裏像模像樣地飛完了整個鏡頭,畫麵難得的一段過。

蔣麓穿著戲服吩咐布景準備下一段拍攝內容,聽見蘇沉又在咳嗽,過去幫他解開狐裘。

“熱感冒?”

蘇沉是真咳,上戲之前還氣色如常,此刻有幾分喘不上氣。

隋虹剛才就已經衝好了防熱感冒的藥,遞藥的同時還幫忙輕度扇著風。

“太熱了,今天本來就太陽大,小心傷風。”

蘇沉匆匆喝了藥,覺得不對。

“不像感冒,是呼吸問題。”

“我剛才有一陣子胸悶,說話都是真咳嗽。”

隋虹看向漫天滿地的雪,彎下腰抓了一把,不確定道:“是不是這個雪刺激呼吸道了,弄得你不舒服?”

“有可能,”蘇沉喝過藥仍是呼吸不順,深呼吸一口氣又道:“快點拍吧,拍完我回酒店。”

也不知道是藥發揮了作用,還是扇風以後粉塵降低很多,後麵拍戲持續了接近兩個小時,咳嗽漸漸停了,全程發揮沒怎麽被影響過。

元錦多了幾分病氣,反而顯得更加氣質疏離,距離感被不斷拉開。

監控畫麵當晚剪成樣片後,大夥兒看了都連連誇獎。

“不看不知道,是長開了!”

“哎,難怪粉絲都截圖當手機桌麵,我也想……”

由於要兼顧B組的外景,蔣麓帶人出省拍外景,七月沒有露過麵。

A組的劇情進入尾聲,如果葛導這邊料理的快,蘇沉七月中旬就可以提前殺青,在元旦以前能充分放假。

在那次化妝之後,有什麽像是變了。

少年自己說不清楚,但能敏銳感覺到有很多不對勁的地方。

蔣麓離開之後,他像是仍然被拴著線的風箏。

這根線很長,沒有實體,但隻要輕輕一扯,或者不經意間掛到什麽,都會讓蘇沉有所感應。

他罕有地生出想念。

十歲起的封閉式寄宿生活,會讓人在成長過程裏變得更加獨立,對情感也偏淡漠一些。

長期的分離會不斷削弱‘想念’和‘牽掛’,讓人覺得一切不過是緣起緣滅,不見麵也是尋常。

可他開始想念他,像種子破土而出,對著遙不可及的方向野蠻生長。

這種體驗……很陌生。

最初幾天,蘇沉隻是沒看到人,以為跟以前一樣出差去了。

後來是經紀人聊天時提了一嘴,他才知道是三十幾天的長別。

走的是一點聲響都沒有,也不存在道別。

在化妝間裏倉促道歉以後,蔣麓再也沒招惹過他。

劇組生活變得漫長起來。

他一個人做作業,一個人背藝考題,和林久光一起吃飯時偶爾會走神,然後笑一笑又繼續扒飯。

他們的聊天消息停留在半個月之前,但隨行去的劇組朋友們會經常發朋友圈,照片裏偶爾會出現他。

二十出頭的蔣麓很有精神氣,在朋友圈裏被拍時總會目光坦率地對鏡頭一笑,俊朗到逢出鏡必點讚過百,還有人在試探著問他是否單身。

蔣導演行事爽快利落,讓記憶裏用指腹刮他唇角的男人顯得像另一個人。

有張揚又鋒利的侵略性,在不經意間能壓製到讓蘇沉無法動彈,任由擷取。

但這種冒犯令人上癮。

像是在久到離譜的規避距離時,驟然把規則禁忌都撕開了一道口子,引誘人去更深處。

蘇沉的生活變得規律很多,每天兩點一線,很少和其他人聊天。

但回房間以後會在沙發上看很久手機,看不同人生活空隙裏,或挑眉或含笑的蔣麓。

不告而別已經二十天了。

少年看了很久照片,像是厭煩了,終於打了個電話過去。

過了好幾秒,電話才接通,但聲音是潮哥。

“是沉沉啊!最近還好嗎!”

“嗯,還好。”

“你找蔣麓有事嗎,”潮哥那邊聲音很亂,背景聲是片場混雜的人聲,顯得不太清楚:“他這兩天挺忙的,我幫你轉達一下?”

“沒事。”蘇沉簡短道:“打錯了,掛了。”

“好,拜拜!”

他掛斷電話,把私下存的朋友圈照片全都刪掉,當作無事發生。

第二十四天,蔣麓在深夜打電話過來,聲音和緩又疲倦。

“前兩天沒接到電話,抱歉。”

“打錯了,沒什麽。”蘇沉已經裹在被子裏,顯得聲音有些悶:“沒事的話我掛了。”

蔣麓輕嗯一聲,像是已經困極了,隻是遵循社交禮貌回了這個電話。

但在蘇沉準備掛斷電話的前一刻,男人在電話裏低低笑了一聲,如同投降。

“我可能是瘋了……”

“我好想你。”

蘇沉方才還冷著臉,握著電話困意完全醒了,怔在那不知道該回答什麽。

他原本有些討厭他這樣前後矛盾的樣子,討厭他一聲不吭就走了,還討厭他身上很多很多地方。

即便找不出來,也要強行湊滿一百個。

可蔣麓說出這句話之後,前麵這些鋪墊都頃刻消散,讓那顆樹芽愈發用力地抽條展葉,不斷向上攀升。

“你……”少年握緊電話,像是氣惱又在笑:“滾去睡覺吧。”

蔣麓在電話另一側也在笑,輕嗯一聲,又道:“晚安。”

“……晚安。”

等電話掛斷之後,蘇沉用被子蓋住頭,把臉埋進枕頭裏。

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

剛才是不是明明可以說,麓哥,我也好想你?

他低低嗚了一聲,像是又被欺負到,又覺得無可奈何。

在車裏的對話隨之浮現,如同無聲的引導。

看完演唱會返程的那天,蔣麓開車時問過他,如果真的在一起了,會怎麽樣。

蘇沉從前遇到這個問題一直會躲,會把它當作末日般的存在,能不碰就不碰。

麵對那個問題,他努力理性地得出兩個結果。

一直以來,他知道他和蔣麓相互喜歡,隻是不斷冷處理著,尊重對方不予發展的意向。

每當體溫隨愛意燒起來,他們都矛盾地後退一步,像是無聲發生過。

一次一次,堪稱漫長折磨。

蘇沉問過自己很多次,能不能換個人喜歡,不再和這個人有所糾纏。

可已經過了八年,從十歲到即將到來的十八歲。

能讓他開懷大笑的,讓他淚流滿麵的,讓他動容又用力想念的,至始至終都隻有這個人。

也像是最俊朗帥氣的,最才華橫溢的,像是注定要和他在一起的,也隻有這個人。

少年躲在被子裏,突然忍不住問自己。

那天的答案,本應該是什麽。

“我們不可能談戀愛。”

蔣麓說這句話時,像是在告訴他答案。

“確定關係隻是第一步,後麵的事,你想過嗎。”

黑暗裏,蘇沉坐了起來,把前後的話細細捋了一遍。

蔣麓也許早就想過了,甚至早已準備了許久。

如何出櫃,如何隱瞞或公開。

一直在原地躊躇不決的,是他自己。

在十八歲來臨之前,蘇沉,你想好了嗎。

一旦踏出這一步,就絕不可以回頭。

決定之後再後悔,再猶豫,都會深刻傷害兩個人。

可能會傷到這輩子都不再見麵,從靈魂相融的近變成絕不相見的遠。

因為他從不正視,所以他們才不可能談戀愛。

蘇沉坐在黑暗裏,怔怔聽著窗外的悠遠蟲鳴聲。

他並非愚鈍,是一直都缺乏勇氣,不敢去碰那些事。

可現在,他在渴望他。

像是草葉蔓延勾連,像是風箏被拽回掌心那樣,渴望他。

他該做出選擇,看一看後麵的路。

夜裏,論壇依舊熱鬧。

[主題]。

[692L/樓主]:臥槽,社畜了一段時間回來,這樓蓋得這麽高了?

[693L]:你回來了!!快快快敲碗等!!

[699L]:花生瓜子礦泉水嘞!排隊敲碗的腳讓一讓!不許嚇著樓主!

[712L/樓主]:這也太熱情了,我明明記得這個樓很冷!那就讓我再講五毛錢的!

[713L]:我替你老板出一萬塊!講不完不許走!

[714L]:你們老板最近還好嗎……聽到點業內消息,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781L/樓主]:好得很,消息都是假的,這不是有保密合同,咱也不能多講咳咳。

說正題!我跟我小姐妹前幾天真是努力忍住沒雞叫(捂臉

我老板不是時不時去隔壁市采風嘛,有時候會帶上那位一起過去,不過都是分開住。

但是!!有一天老板還在出差,那位回來拍戲了!!

拍戲之前,他穿的那個T恤,是老板的啊啊啊啊——

[803L]:靠,剛打開論壇,被秀了一臉!

[810L]:他們兩助理都很熟,也有可能是買了同款啊,這是硬找糖嗑吧。

[824L/樓主]:對,確實一直有穿同款,還有同款外套。說外套特別好笑,前任導演送了件賊拉風的外套給那誰,然後老板看得也不知道是眼饞還是想貼貼,還拜托人去國外買了件同款,穿回來就在那誰麵前嘚瑟。

啊啊又扯遠了,咱們說回T恤。

重點是!老板個子高,比那誰穿的大一號啊!這不就會顯得很明顯嗎!

那誰回劇組的時候沒注意,也可能是在忙工作沒顧上。

我們男同事都特別傻,看見了跟沒看見一樣。

隻有我和我的姐妹找了個角落快樂雞叫啊啊啊啊,這種小細節簡直了!!

[855L]:對不起,說到大一號我想歪了……

[859L]:姐妹我也想歪+10086,大一號好啊特別好……

[971L/樓主]:我這次來是想講個別的!不提什麽T恤了!讓我梳理一下思路,等等!

[972L]:打斷一下,你家老板是不是特意沒去學校,等著那誰呢?

線索一被拋出,帖子裏登時炸開鍋。

什麽!!那誰居然沒去大學上課?學校能幹?

對對對,我鄰居家的姐姐就是去那個大學讀書的,還說開學日特意去蹲那誰,結果一整個學期都沒看見人。

不是吧——不過算一下,還有兩部要拍,好像是可以休學兩年互相不要太影響??

樓主也是看見高樓狂起,跟著按捺不住。

[2091L/樓主]:咳咳……據我所知,是的。他是在等他。

[2113L]:這就是愛情啊!!這踏馬還不是愛情嗎!!

[2217L]:這兩個人去結婚好不好!還等什麽呢去結婚啊求求了!!!

[2333L]:我室友問我為什麽在對著手機狂笑,我臉好痛,樓主都怪你!

[2391L]:不要岔開話題!這個糖我早就暗搓搓嗑過了,樓主你快講啊別醞釀了(叉腰

[2451L/樓主]:我這次回來,是因為我發現了一個秘密。

那誰有時候,其實會故意在劇組裏寫作業!

你們想想,平時寫作業不都是在書房,誰樂意背著參考書卷子到處跑啊。

但是,每次那誰在等戲的時候寫作業背書,老板都會忍不住蹭過去跟他廢話幾句。

什麽幫忙抽查背書咯,跟他講題目咯,幫忙算不會的題咯,其他人都隻能悄悄看著!哪裏還有插話的地兒!

[2498L]:等等!我覺得LZ你嗑的角度不對。

有沒有可能,這是那位在宣示所有權,然後你家老板願者上鉤了!

你老板肯定要給人講戲,跟別的演員有時候低聲說點什麽,對不對?

但是能公開借著寫作業貼貼的隻有他們啊!這才是那位的小心機吧!!

[3105L]:啊啊啊啊突然能看到那誰醋了的樣子,可愛爆了!

[3171L]:這不就是你情我願地表現占有欲!還是這個姐妹會嗑!!

[3234L]:大庭廣眾之下小情侶幹嘛呢!我喜歡多來點嗷嗷嗷——

[3461L/樓主]:臥槽,大師我悟了——原來是這樣!!

再過兩年他們結婚,我要隨個9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