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顏值裏滿分十分, 上鏡頭前蘇沉大概可以打個八分。
他生得清潤靈秀,雙眸大而有神,一看便是相當上鏡的好胚子。
有頂尖團隊的妝造一配, 描眉畫眼時把麵容優點逐一放大, 八分便能升至九分半, 叫人見之忘俗。
《重光夜》裏群英薈萃,演員陣容堪稱史上最豪華版本, 真要比一比,好些個八分九分的漂亮人物。
可蘇沉還多了一項優勢。
眾人之中,隻有他可以擁有熠熠銀發, 以及極為貴氣的血珀頭冠。
單說亞洲人的偏黃色皮膚,但凡膚色發黃發黑,戴銀發隻會顯得髒舊。
天生白皙的戴了, 又容易顯得沒有血色, 即便有殷紅珠寶襯著,也會有幾分病氣。
正因如此,早在第一部劇情還沒完全打開的時候, 發型師就特意拿著色卡對比蘇沉的膚色,電腦裏模擬了幾回, 又做出好幾個色號的銀發出來, 就為了確認哪一款顏色配出來最為驚豔。
如今燈光一照, 周身蛻變一新的元錦走出來, 旁邊場記看得都忍不住哇哦一聲。
太……太好看了吧。
又冷又傲又美又酷……形容詞已經完全沒法形容了!
卜導撐著下巴在旁邊看,沒吩咐人馬上開始拍。
妝造師也看了半天。
“好像太白了點?”
“他是沒怎麽曬太陽,主要都是拍室內戲。”卜老爺子抓抓頭發, 感覺效果還不太對:“怎麽說, 給他打點粉弄黑一點?”
“那也太糟蹋了……”
隋姐抱著保溫杯站在旁邊, 忽然道:“塗個指甲油怎麽樣?”
“會不會有點妖異了?”有人搖頭:“男孩子塗指甲油顯得娘氣,小心觀眾說——”
“你懂個屁。”卜導演直接把帽子扣那人頭上了,拔腿就走:“挑指甲油去!”
誰說隻有女的才能塗指甲油了!
我就要挑個鮮亮的!最好像寶石一樣閃閃發光!
化妝師頗為講究,臨時還從酒店把私用的紫光燈拿來,給他十指照了好一會。
蘇沉長發披落,頭頂還戴著血珀發冠,有些不安地抬頭看。
“……真的可以嗎?”
蔣麓原本在一旁湊熱鬧,被他瞥了一眼,沒來由臉上發燙,含混應了。
“好看,”化妝師越塗越笑意濃厚:“哎,隋姐這主意好得很。”
真正的貴氣,就要這樣。
珠玉加身,指尖如沾血,同時流露出凜然神情,傲意盡顯。
卜導演又確認一遍,吩咐演員道具錄音師全部就位。
“準備——”
元錦醒來時,臣子醫女跪了一地。
他張了張幹枯的嘴唇,被侍女們小心地扶了起來,靠著軟枕小幅度飲水。
沉夢三日,身體便是有參湯吊著,也虛得呼吸都有些困難。
他在夢境裏跋涉雪原,終於找到了那扇門的位置所在,還去看了母親的墓。
再醒來時,像是親身越過千山萬水,餓到直發冷汗。
醫女錢閱跪在階下,即刻吩咐道:“取肉粥來,伺候陛下慢服半碗。”
元錦眸子一轉,戒備之意不加掩飾。
旁邊大太監忙不迭介紹道:“這位是雲遊歸來的首席醫女,先前不僅救過難產的先皇後,還治好了太後的惡疾。”
這次得虧有錢醫女主持大局,細心照料陛下直至醒來!
這一次日夜重光竟然選中了陛下,實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上天在萬千子民裏,居然選中貴為天子的新任皇帝,予以至高無上的賜福!
陛下一夜之間長發如雪,連指甲都如血珀般瑩潤發光,莫不是——已得了長生?!
這是貴上加貴,注定不凡啊!!
欽天監沒話說了,禮部也沒話說了,一群試圖對他下手的官宦們也都跟著嚇了一跳。
所有人都親眼看見群星如輦,送著那個少年天子青雲直上。
他的長發旋散綻開,被星光染作流銀般的顏色,今後更不知道要有什麽世間罕有的本事!
待整碗熱粥飲完,元錦的身體才終於暖和起來。
他一個眼神,訓練有素的近侍便快速退下,獨留錢閱與他單獨相處。
饑餓感仍在腹中作祟,但尚且可以被壓製不管。
元錦支膝而坐,圓潤指尖挑了一縷披散的銀發,由指腹緩緩撚過。
“誰派你回來的?”
能在這個節骨眼恰好出現,恐怕根本沒有離開過京城。
錢閱起身行過拜見君王的大禮,眉眼和順,氣質內斂。
她周身有種奇異的篤定。
不僅僅是見識過瘟疫餓殍之後的泰然。
還有一種……知曉大局的安靜。
元錦指尖微掐錦被,聲音冷下來。
“朕在問你話。”
醫女終於抬頭,竟在並未得旨的情況下站了起來。
她站得太突然,並且不顧少年人的愕然,將外袍脫解而下。
元錦本能地後退一步,後背撞上身後的牆,厲聲喝止:“你做什麽?!”
那玄色黑袍半空一轉,在長風裏翻出內側,隨著她的動作被展示的一覽無餘。
熾烈陽光下,有字紋圖案在黑袍內側一閃而過。
元錦像是看見什麽,竟不顧假意癱瘓的身體,踉蹌著往前撲捉:“你拿過來——”
那是,那是!!!
錢閱向前一步,神色平靜的雙手遞上。
“是先皇帝留給陛下的遺書。”
“卑職代管至今,不敢有所折損。”
元錦眼眶都紅起來,懼意怒意混在一起,指節都攥得發白,死死握緊那血書在陽光下看過去。
不,這不可能。
是他把那瘋癲生父賞給蛇骨婆婆,讓後者被群蛇撕咬而死,聽奴仆說最後連白骨都千瘡百孔,不得全屍。
怎麽會,怎麽會——
“從一開始,這場廝殺就隻可能有一個人活下來。”醫女再度跪下,如是陳述:“哪怕是腿疾突發,廢黜太子,也是先皇上同先皇後一致的決定。”
他們以命相保,求你能在黨爭裏活下來。
元錦甚至沒辦法理解她說的每一個字,雙淚本能地淌了下來。
“你已經犯了千刀萬剮的死罪,”他聲音幹枯,像是血在從嗓子裏淌:“竟敢戲言……”
不,母親是被那個混賬下旨賜死的……
蕭家被放逐,還有數代族人被牽連為奴,不……
“先皇帝有言托卑職轉述,”錢閱匍匐在地,聲音不疾不徐:“吾兒衍錦,父偽飾至此,唯望與餘母生死同寢,合葬一處。”
“若遺骨灰,傾灑其前足矣。”
陽光刺眼地可怖,將烏黑衣袍裏的血字一行一行映襯出來。
講出文黨遍布全國的勢力範圍,講洪黨背後的軍力分布,及戧殺洪氏之後會接續而來的世族之亂。
行行句句,深切至重,盡是父親的手筆。
元錦看到最後,發出幼獸中箭般的怒吼聲。
他不信,他決不能接受——
從前視為蟲蟻的昏聵父親,被他親手賜死受盡極刑的父親,用自己和母親的一輩子去保他活下來?!
那般荒誕的逃亡獵殺,不過是引發文洪兩黨相殺的毒計之一。
如果沒有這般設計,那兩撥人早已分贓一致,齊架著下一個傀儡平穩登基。
那般奢靡瘋狂的昏君行徑,竟是將宮內財物保全大半,秘密借宴會賞賜之名移出宮外,供他取用。
如果沒有文武群臣明知故縱的醜陋行為,國庫都會被洪家設法掏個幹淨。
看似活得光風霽月、金尊玉貴的帝王之家,在世族麵前好似門前石獅子,早就是個鎮國的擺設罷了!
荒誕至極,荒誕至極!
元錦又哭又笑,把寫滿暗書的長袍披在身上,像是極力汲取血親的半點溫度。
他仍是稚嫩年輕,此刻長發如雪,十指如沾血,哭得痛苦淒愴。
醫女靜靜抬頭,抿唇等待。
她像是來自上一代的信使,此刻不多共情,隻等他收拾心情,以再度交代後事。
元錦已經快要崩潰到如身墜深淵,恨聲道:“所以你們所有人——每一個人,把最後的希望放在我身上,是嗎?”
要我重振朝綱,要我收拾殘局,把一切被奪走的要回來。
你們每個人都選了以死托付,然後就這麽走了,一個一個全都走了?!
“陛下。”錢閱低聲道:“再過不到半個時辰,文首輔就會過來看您了。”
哪怕有一百種辦法殺了他一個,都沒有辦法徹底瓦解整股清流。
上下文官早已根係穩固,互相勾結。
前一代皇帝用盡氣力攪渾了整盤水,設法勾得利益錯亂,四處起火。
下一步盡數交代於衣帶詔上,求他保得國家周全。
國家位列四國之間,若不是各方牽製著,早已有南北勁敵來犯。
此般情形,像是高塔懸於一根針上。
元錦裹緊外袍,啞聲開口。
“父皇還說了什麽?”
錢閱沉默片刻,如實以告:“莫罪己。”
少年很輕地笑了一聲。
他像是過早地置身於刀槍劍影裏。
早到不記得平靜的生活本該是什麽樣子,不記得伸直雙腿在眾目睽睽下行走時的情形。
“叫姬齡來。”
他很慢很慢地開口,五指仍緊攥著父親的字跡。
一切都在變得足夠清晰。
“卡!”
演到這裏,蘇沉累得直接靠床榻滑下去,哭過之後眼睛都有點脹痛。
“還得再來一鏡,”導演招呼道:“剛才有幾個地方沒演清楚,你吼太快了會影響後麵的情緒。”
聞楓被助理攙扶起來,跟小同學聳了聳肩:“我說了得收著演。”
蘇沉嗯了聲,陷在被子裏長長歎氣。
上班好辛苦啊……
什麽時候才能回家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