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的劇情和第三部關係極其緊密, 劇情含量也極其豐富。

在第三部裏,元錦因重光夜而覺醒,習得在夢境裏漫步世界的奇異能力。

他在深海裏掙紮, 在沙漠裏跋涉, 甚至死在雪狼群裏許多次, 又最終幸而得存,打開一扇又一扇門。

元錦是個複雜的角色。

他深沉又淺薄, 傲慢又卑微,重感情又涼薄。

被親族生死糾纏的童年影響了太多,以至於他無法輕易信任誰, 更無法從任何人手裏接過愛,抑或是給予愛。

最痛苦難忘的親情,來自他的父母。

母親一世隱忍, 含辛茹苦地護著他平安長大, 最後心甘情願地被父親廢入冷宮,最終病死,葬入荒蕪人煙的破落妃陵。

而他的父親, 為了能守住獨他一個,也為了給他謀得不被政黨左右的, 不再做任何人傀儡的命運, 姿態誇張的做了大半輩子的昏君。把重兵在握的將軍騙了過去, 把城府深厚的文首輔瞞了過去。

最後卻死在最疼愛的兒子手下, 麵目全非。

最深刻明亮的友情,來自性格張揚的姬齡。

姬齡是獨生子,原本是貴族勳爵家裏的小少爺, 但一朝宮變, 父親戰死。

他突然就接過元錦這個重擔, 要帶著這個貌似殘疾的廢太子亡命天涯。

一整年的時間,讓他們放下提防,互為臂膀,有了過命的交情。

因此在之後的許多年歲裏,哪怕一個重為臣子,一個高居龍殿,也清楚這份交情不曾斷過。

元錦被醫女刺殺而死的那一刻,想過他們每一個人的麵孔,想過許多句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

他死的突然又必然,眼睛始終未閉上。

像是仍有很多事要做,很多的不甘心想要握住。

龍裔在元錦之前早已死了個幹淨,皇帝被刺,朝中登時亂作一團,說什麽的都有。

偏偏在這個時候,青瘟之禍爆發全國。

北有白災,南有青瘟。

白災即是遊牧民族冬日遇到劇烈風暴,頃刻間被山崩般的暴雪鋪麵淹沒,牛羊人馬無一幸免。

風雪是白的,蟲蛇是青的。

南疆的蟲蛇素日裏便攜有髒病,外人隨意碰觸輕則渾身紅疹,重則嘔吐驚厥而亡。

這種病原本傳得並不算廣,但今年洪災泛濫,天氣又熱得不成樣子。

皇帝駕崩之後沒過兩個月,西南邊陲青瘟作亂,竟向周邊幾個郡縣擴散開來,還愈演愈烈。

這些郡縣的商人流動於全國,並不知道自己的馬隊貨物裏藏了綠蟻蟲卵,還有蛇盤踞在底盤下,就這麽一路往外擴散,將一觸即染的毒病擴散開。

青瘟爆發之際,原本由滄浪山之役平定的戰亂再度變成一堆亂賬,從南到北艾草貴如黃金,家家戶戶便是吃不起飯了也在拚命薰艾除蟲,各類巫卜趁機渾水摸魚,放出各種妖言來蠱惑人心。

這一條線之外,文首輔的線也浮出水麵。

第二部裏最讓人覺得爽快的一出戲,就是元錦借由應聽月的眼睛,發覺文首輔身患隱疾,當著滿廷朝臣的麵賜醫女給他診病。

在賜醫之前,文黨通貫上下,自詡清流實則結黨,把從中央到地方的文官都想法子籠絡了大半,一氣連枝足以與皇權分庭抗禮。

誰都不知道看似兩袖清風的文尋敬,居然得了要命的花柳病,還病入膏肓到這般治不好的地步!

皇帝當庭賜醫,便是意味深長的一記震懾。

我清楚你的所有秘密。

你的下屬,你的妻妾,如今都未必知道。

可我不光知道,還要當眾告訴所有人。

不光要告訴所有人,還要賜給你你求之不得的名醫。

首輔文尋敬由嚴院長扮演,自然是渾然一體,堪稱整容式的演技。

蘇沉最初和他對戲時心有餘驚,漸漸在聞楓那裏補足很多硬基礎,愈發收放自如。

賜醫的那場戲,把前麵皇權被壓製的悶煩壓抑一掃而空,看得觀眾們無不大聲叫好,還反複回放咀嚼。

——可是到了第三部,這劇情居然反轉過來。

聞楓扮演的醫女,居然是首輔的養女!

這一切居然都是首輔的棋局,所有人都被他算計在內!

醫女被先皇托孤是真,與首輔裏應外合也是真!

她被元錦親近如長姐,自己也幾番動了惻隱之心,誰想得到最後竟是她一刀捅穿了元錦的心髒!!

這一集播出的時候,觀眾們都瘋了。

“我都津津有味地等著看小皇帝怎麽反殺她了,居然就死了?!死了??”

“原著黨看書的時候當場爆炸一回,本來以為有了心理準備,看見小皇帝死還是好傷心啊啊啊啊!”

“你們全都沒有心!靠!編劇你也太絕了!”

首輔幾番費心籌謀,借先皇的苦心運作坐享其成,看著皇嗣們自相殘殺,所剩無幾。

又假裝應了元錦姬齡的討好,看著他們殺掉震懾一方的洪家,滿意著少了個政敵。

先前第二部的膿瘡毒症,竟也是悄悄扮的。

要的就是不經意間流傳出去,讓那小皇帝自以為扳倒自己一局,好把那醫女安插入更深的要害處。

連環局層層設下,一部壘著一部,一步比一步深,深到當局者和看客都驚得一身冷汗。

大家都看過反轉連連的好片子,誰看過這樣一部壓著一部翻轉的劇情?!

好看,太好看了!

可就在文首輔即將被簇擁上位的時刻,青瘟禍起,全國陷入風雨飄搖的境地。

小皇帝上位時富國強兵,殫精竭慮著重振各業,半真半假讓出來的萬風集都是為了一方繁盛深思熟慮後定的計謀。

青瘟一起,敵國環伺,這時候輕易做了皇帝,亡國就要斷頭!

首輔裝了許多年,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即便被其他朝臣們再三跪勸攝政,也稱病不出。

長了眼睛的都看得很清楚,這是要明哲保身啊。

第三條線,就是在這第一和第二條線的中間,姬齡在艾煙四起的飄搖河山裏,愣是找到了一個能以命換命的天幸師。

他原本為了救國,想要用自己的命換元錦的命,卻被那天幸師一眼看出來,他並不是真心想死。

真要換元錦的命,需是心甘情願地想遁入黃泉。

沒有任何痛苦怨懟,沒有任何留念悔意。

姬齡這輩子想過許多事,可從沒有輕易想過死。

哪怕是在滄浪山之役裏,深陷蠱陣七竅流血的時候,他都沒有放下過手裏的長戟。

這時候,第二部的伏筆放了出來。

那個曾經被元錦救了全家的小女孩,此刻染了青瘟,已是奄奄一息的時刻。

她被病痛纏身,隻求一個解脫。

如果這解脫能換回恩人的一條命,更是心甘情願。

第四部的終末,就要拍姬齡開棺的那一刻。

小女孩的戲很好拍。

小演員畫好毒斑特效,躺在榻上聲音虛弱的說幾句話,再露出溫柔又坦然的一個笑,就此輕鬆殺青。

蔣麓卻要啟開元錦的棺槨,在天幸師預言的那一刻,待天象吻合的吉時來臨,親手把他帶回人間。

棺槨裏之前為求真實,還真的放了個紙人偶,穿著像模像樣的假皇袍,臉上裹著萬壽金紋黑布。

導演們拍完這一集特意給蘇沉封了個大紅包,叫他跨了火盆,自己還燒香作揖,說些見棺發財無意冒犯之類的吉祥話。

當時蘇沉被蔣麓送了出去,坐飛機回時都讀書去了,也沒想到今天還要在現場見證蔣麓開棺的這一鏡。

劇本裏寫了,要喜上眉梢。

姬齡的摯友,姬齡費勁心力救回來的人,終於要重回天日。

情緒必然是生動又雀躍,既要有滄桑後的疲憊,又要回歸幾分少年人見少年人的輕快天然。

姬齡見到元錦還魂,一定是高興的。

可是劇組裏的絕大部分人,這一刻都笑不出來。

現實就是這樣的命運捉弄,像是老天爺聯合這個劇本給所有人開了個玩笑。

江隼導演進組以後,人們隻是簡單表示了歡迎,努力配合他把最後幾集拍完收工。

這個劇組裏上上下下幾百人,幾乎全都是卜願導演親手挑出來的行業翹楚。

從錄音師到攝影師,從演員到編劇,整個團隊都強到難以駕馭。

江隼肯來的主要原因,是因為他和卜願是舊友,同時他隻是來救個場,這幾集按舊有的規劃幫著拍完就算收工大吉。

當下沒有幾個導演敢接第五部這個大雷。

大部分人追逐名利,敢去碰第六部,不敢碰這生死未卜的第五部。

江隼來到劇組之後,發覺處處凝重壓抑的氣氛,還有隨處可見的白花,也輕聲歎了口氣。

他明白,這些年輕人都是發自內心地尊重敬愛自己的老友。

卜願在劇組裏活成了一個精神凝聚的存在,他突然消失了,對很多人,甚至對群演都是個打擊。

好在大部分劇情都算好拍,演員們也都磨合地還算可以。

江隼盡量模仿著老友的拍攝風格,幫他們一集一集理順交差,全程盡心盡力。

直到拍到姬齡開棺的這一刻,才親眼看見久不現身的蔣麓。

上次在葬禮上見他,那孩子跪了七天,不聲不響磕了上千個頭。

至親離世,他才是所有人中最難緩過來的人。

老人調整了監視屏,正襟危坐。

他很擔憂。

蔣麓,你還會入戲嗎。

你還能純粹又熱烈地,對著鏡頭笑起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