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相思不知道白文元是什麽人,她也根本不相信他原本就在老蔡溝下車,她不確定他跟著她的目的,但是她想,她要辦現在這個事情,靠自己的力量是辦不到的。常相思黑眼睛看著白文元,看他有些煩躁地將煙頭按在桌麵上,看他伸手抓了一下刺刺的頭,看他盯著自己不知道在打量什麽,年輕的常相思知道,隻要堅持,這個男人應該不會拒絕。
可是,白文元想要什麽?
常相思是在北部縣下一個小自然村落長大,家裏人口簡單,除了雙親之外隻有一個體弱的姑姑,從小父母忙農活和零工,是比她大不了幾歲的姑姑帶她長大的。鄉村生活簡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唯一和別人家不同的是,常相思學習成績好,小學畢業就考上了縣城的初中。常相思是常家的驕傲,也是那個小自然村落裏第一個有希望考上大學的學生伢子。
常相思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除了學習之外,她沒學會怎麽和人交往,沒學會怎麽從別人那裏得到什麽,自然也沒學會怎麽去付出,但是她知道,買東西要錢,她要一個陌生人的幫忙,不會是無償的。
“這裏的警察都沒有辦法,你能做什麽?”白文元沒有直接回答幫忙或者不幫忙,他道,“我能聽的懂一點這裏的土話,剛才飛哥的那個嬸嬸一直在罵他,說他上次就被蔡家溝的人揍了一頓,還沒記教訓呢!她說她要看著他,不準他瞎忙活——”
常相思點頭,“我懂!”
“你懂個屁!”白文元粗口道。
“我懂!”常相思道,“我也是鄉下人,我當然懂。山裏人窮,沒錢結婚找老婆,所以是用買的。一條蔡家溝的都是親戚,他們會互相幫忙。他們不懂法,隻曉得自己花了錢買的東西,就不能被別人白白拿走了。”常相思道,“那家人買我媽花了六千,我爸要還他們八千,他們都不願意,他們不要錢,就要個老婆。這裏的警察都是附近的人,拐個彎就是認識的,我爸找我家那邊的警察帶著過來要人,那邊蔡家溝一溝的人來搶回去了。後來是飛哥不忍心看我爸這樣,托了人去問了口信,那邊的人說,看在飛哥的麵子上,讓換人。”
“你懂,你既然懂你還來找飛哥?”白文元嗤笑,“你這種行為,柿子撿軟的捏是吧?”
“我想來想去,隻有飛哥有可能會幫我。”常相思道,“他是個好人,他本來可以不管我的,但是他還是來接我了,給我安排住的地方。”
“他是個好人,你就要盯著他往死裏弄?他要是真幫了你,他在這個地頭,就呆不下去了。你信不信?”白文元看著常相思。
“那你要幫我嗎?”常相思眼睛裏含著淚,更顯得又大又黑,仿佛一塊最最純粹的黑水晶。
白文元看常相思坐得挺直,更顯得腰細,頸項曲線柔和,特別是那一雙眼睛,仿佛會說話一般。白文元想,這姑娘還不會賣弄風情,如果她會,不知會是怎麽樣的好滋味。
白文元重新抽出一根煙來,含在嘴巴裏,拿著打火機衝常相思。常相思不明白,白文元道,“給我點煙。”
常相思忙起身,抖著手打燃打火機,舉到白文元嘴邊。白文元近看著常相思,皮膚真好啊,年輕而充滿了膠原蛋白,似乎看不見毛孔一般,他伸手攏住火焰,低頭深吸一口,抬手拿了煙頭,緩緩將煙吐在常相思臉上。常相思心裏是討厭這樣的動作,可她沒躲開,收了打火機,道,“我去幫你燒熱水——”
白文元心裏讚了一聲,還真機靈,馬上就曉得要討好人了。
鄉下派出所的設施設備非常簡陋,常相思沒找到熱水器和洗漱用品,幸而翻出來一個老電熱水壺和幾個塑料盆桶,她收拾幹淨燒好熱水放在衛生間,去請白文元梳洗。白文元拿了幹淨衣服和毛巾走進去,看常相思鼻尖上細細的汗珠,笑了一下。
常相思不知道他笑是什麽意思,看半掩著的衛生間門,心裏好慌張,又匆匆忙忙去另外一間空屋子。屋子裏堆的東西很雜亂,她整理出一小塊地方,找了幾張木板拚成一張簡易的床,這才鬆了一口氣。
衛生間門打開,常相思探頭,白文元**上身,一邊撥弄頭上的水珠,一邊走出來。年輕男子的身體瘦而結實,一條條肌肉在胸腹之間隨著他的動作而出現,裏麵仿佛藏著非常強大的力量。
“我把衣服放桶裏,你幫我洗洗!”白文元隨意道。
“好的。”常相思心裏安了幾分,此刻,她不怕他使喚他,她就怕他不理她。
常相思拿了自己的衣服鑽進衛生間,門關上,鎖得死死的。
白文元嘖了一聲,小丫頭片子!
白文元拿了手機,半躺在**,翻出一個電話號碼來,撥通。
電話通了,那邊的人一頓臭罵。
白文元聽了一會兒,不耐煩道,“給你罵幾句,行了啊!我這邊還有事!”
“有鳥事,說了在山腳下聚頭,都到齊了,就差你!”男子罵罵咧咧。
“這次,我準備扮演一下救世主的角色。”白文元懶洋洋道,“稀奇——”
“救世主?”男子更生氣了,“你不是又被哪個妖精給勾住了吧?白文元,我告你,你再這樣——”
“不是妖精,是個村裏的小芳!”白文元笑嘻嘻道,“她眼淚汪汪地看著我,叫我幫她,你說我能拒絕嗎?行了,就這樣,這次你們隨便玩,我報銷。下次,下次我再重新安排——”
“你被你爹收拾,兄弟們怕你抑鬱,好不容易湊齊了要陪你解解悶,你倒好了,跑去追姑娘去了。你耍我們的吧?”電話那頭的人幾乎是在咆哮了,“你要什麽樣的姑娘你說,我上天下地給你翻出來,你信不信?”
“哎呀,你找那些人就別說了,一個個扭捏做作得要死。”白文元道,“原生態,懂嗎?我他媽要的是原生態——”
電話那頭又是一陣詛咒,白文元聽了一會兒,也沒新詞了,幹脆掛了電話。
電話不歇氣地響了十來次,白文元理都沒理,那頭終於放棄了,發來一個短信,“大哥,你至少得告訴我們,你到底在哪兒呢?”
白文元看了短信丟開手機,精神有點興奮,還不太睡得著,翻身坐起來走出去,卻見常相思已經洗漱完畢,坐在一個小馬紮上,身前擺了個大塑料盆,用力地搓洗著。
常相思的頭發及肩,隨著她的動作,發梢晃**著,像一隻小手,勾著白文元走近過去。
白文元伸手拍拍常相思的肩膀,常相思沒抬頭,抽噎了兩聲。
白文元雙手扣在常相思臉頰上,用力將她的頭抬起來,卻見一張滿是淚痕的臉。
白文元覺得自己真是禽獸,麵對這樣一張稚嫩而悲傷的臉。
次日一早,常相思早早醒了,她整晚沒怎麽睡著,眼睛下麵掛了兩大黑眼圈。
她幫白文元準備熱水、毛巾,又把晚上晾曬後幹了的衣服收起來疊好,收拾完,才見白文元打著哈欠去梳洗。白文元好像很不習慣這裏的環境,撞上低矮的門的時候,還罵了句髒話。
飛哥來得挺早,用力拍著門板,常相思仿佛得救一般跑過去開門。
“起挺早的啊!”飛哥將手裏拎的幾個大饅頭交給常相思,“沒有賣早餐的,我從家裏帶了幾個大饅頭過來,將就吃吧!”
“謝謝飛哥。”常相思感激道,“飛哥坐吧!”
飛哥探頭往兩個房間看了,見是兩張分開的床,神情輕鬆了些,“我吃過了,你們趕緊吃,吃完我先帶你們去周圍逛一圈。逛完了,就知道死心了!”
白文元從衛生間出來,常相思將他屋裏的桌子擦幹淨,將裝饅頭的袋子鋪開,又去倒了兩杯熱開水,招呼白文元道,“白大哥,吃飯吧!”
白大哥?白文元看著常相思,多新奇的叫法啊!
白文元笑了,抓起饅頭咬了一口,對飛哥道,“蔡家溝離這裏多遠呢?”
“先開車,走一段土路,大概得一個小時。然後下車,走山路,又一個多小時吧!”飛哥道,“岔路多,溝壑多,沒人帶的話,走不出來。”
白文元盯著常相思,她眼睛眨都沒眨一下,顯然沒被嚇怕的,她道,“我家周圍也是山,我從小就在坡坡坎坎上跑來跑去的,我不怕。”
飛哥點頭,“那行!不過先說好,今天我帶你們逛一次,以後,我再不管你們的。”
“我懂,就是這樣,已經很麻煩你了。”常相思用力吞下饅頭,她得多吃。
吃完早飯,飛哥載著兩人慢悠悠從山坳口往裏走。
昨天晚上太黑,常相思沒看清楚,現在晨光大亮,展現在她麵前的是一個荒涼而貧瘠的世界,眼目所過之處,隻有莊稼地裏有幾分綠色,之處的山頭,一片寂靜的黃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