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文元見到飛哥口中的那個大蔡頭的第一眼,就知道這個事情不好搞。

飛哥去村裏請了幾個老人,老人看在警察的麵子上,同意去大蔡頭家試試,一行人抵達那個農家小院,大蔡頭接待得非常熱情。這是一個光頭的高壯男子,眼睛精光四射,機警得仿佛狼一般,白文元一走進來,他打量白文元的上下三路,重點看了他的肩膀和手。

果然,當飛哥提出說常家人三個字的時候,大蔡頭根本不顧飛哥請過來的幾個老頭的麵子,當場就砸了凳子,凶狠地看著飛哥。

大蔡頭毫不掩飾自己的囂張和惡毒,道,“常家人還敢來看?換了一個病歪歪的女人,走兩步路喘三口氣,能不能活著生娃都是個問題。我還要找他們算賬,重新把人給我換回來。老的不行,小的也可以。”

一句話,白文元就知道已經沒有談下去的必要,環視這個小小的農家小院,半開半掩的門內,抱著大肚子的常巧玲被一個老者拉著。女子看起來十分溫順老實,她看著白文元,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昨天不是還來了一個年輕女人?就是那個不是?”大蔡頭肯定道,“去,把人給我抓過來,重新換!”

大蔡頭不怕飛哥,也不擔心常巧玲被帶走,就這麽大大咧咧地,邀著身後的幾個大小夥子要去鄉裏抓人。

女子眼中露出驚恐的表情,用力掙脫那個老者的手,哆哆嗦嗦跑出來,對上大蔡頭,吼了幾句話。

大蔡頭不耐煩地聽女子尖聲說話,伸手推了她一把。

白文元忙去抓住女子,女子呼吸急促,臉憋得又青又紫,昏了過去。

白文元沒想到常巧玲的身體差到這種程度,他立刻將人平放在地上,想要解開她衣扣給做心肺複蘇,大蔡頭衝上來就要給白文元一拳頭。飛哥攔住大蔡頭,大聲說常巧玲有病,暈過去了,得馬上急救送醫院搶救,不然大人小孩都有事。

蔡老根還是舍不得,跑出來勸著大蔡頭,隻說小孩重要。

大蔡頭不同意將人送醫院,怕白文元和飛哥趁亂把人帶跑了,先讓人跑出去找本地的穩婆來看,又打電話給鄉裏,強讓拉著醫生來。

事情到這裏就僵持了,白文元強給常巧玲做了急救,半晌,她才緩過氣來,但卻又叫著肚子痛了。

穩婆來了,看現場情況嚇一跳,怕出人命。大人死了沒啥,原本就是買的,要是小孩子出了事,那就是斷了蔡老根的後,這個責任她擔不起,道,“本來懷的就是雙胎,這才七個月就發動了,我搞不好,趕緊送醫院去。”說完急匆匆走了。

大蔡頭轉眼惡狠狠看著白文元和飛哥,“蔡飛,我叔要是娃沒了,我讓你斷子絕孫——”

常相思站在側門邊,小蔡頭看見她的表情,對她笑了一笑,這是她畢生之中所見過最令人恐懼的微笑,少年人對她說了一聲“再見”,就走了。

常相思根本來不及思考少年到底是什麽意思,因為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已經讓她的思想停擺。

中午時分,白文元和飛哥麵無人色地衝了回來,常相思被白文元拉出派出所,拉到了鄉衛生院,她終於見到了一年沒見的姑姑,她的姑姑挺著大肚子躺在簡陋的**,哀叫著,沒有辦法呼吸。

常相思甚至沒有來得及和她說上一句話,就被醫生強推著出了產房。

山路崎嶇,人再沒辦法往縣城送,醫院的醫生隻能采取粗暴的辦法將兩個小孩從母體裏拉出來,之後,常巧玲就再沒睜開過眼睛。

兩個還帶著血絲的嬰兒,躺在病**哇哇直哭,有人來抱走了他們。

還有人試圖來拉常相思,被白文元一把推開,那人在叫囂著,“娃沒了媽,造孽,就她,留下來給養娃,反正都是一家人!”

“滾!”白文元在咆哮著。

“我買一個人,換回來一個人,現在人死了,當然要賠我一個人!”那個聲音無法無天。

“按照你這樣的講|法,你買了一個人,給你生下來兩個,你還掙了一個。”白文元咬牙切齒,“你怎麽不再給還一個人出來呢?”

“生下來要不能活的,都不算人——”

常相思恍恍惚惚聽不見任何說話的聲音,她還有好多主意沒有用,還有好多辦法沒有使,怎麽就一切都成空了呢?是啊,不能活的都不算人,可以用錢買的都是東西,自然有其相應的價值,那麽,她應該花多少錢來交換這些不是人的東西的命呢?

大蔡頭的人把鄉衛生院圍了起來,搶了常巧玲的屍|體,自己出去找車將小孩和大人送回家,又叫著要將常相思拉回去。白文元見勢頭不對,舍了小孩,把衛生院的前後門全關上,把常相思鎖在一個小間裏,自己和飛哥守在門裏。

衛生院的醫生和周圍的鄉鄰不敢惹這一群霸王,看了會兒熱鬧就全跑了。

白文元摸出手機,冷靜地發短信,飛哥看著白文元,道,“哥們,你就不怕呢?”

白文元搖頭,看飛哥說話都哆嗦,道,“你怕呢?”

飛哥都要哭了,“我怕啊,我下半輩子還得窩這兒呢!”

“那你還跟我跑來跑去。”白文元發完短信。

“我哪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啊!人要還在,都好說,人不在了啊!”飛哥抖著手摸煙,白文元見他那慫樣,摸出打火機給他點煙,“咱們是跑不出去了。”

“沒準兒!”白文元自己也抽了根煙。

“你跟這丫頭到底啥關係啊?”飛哥就沒想通,倆人一看就不是一路人。

“我就出來玩,火車上遇見她了,覺得還行,反正也無聊,就想逗逗她。”白文元吐出一口煙圈,“我隻是想泡個妞而已,現實真他媽魔幻啊——”

“還是你會玩!”飛哥快速抽完煙,看外麵逐漸黑起來的天色,小聲道,“就今晚上了。”

“咱們得想辦法出去一個。”白文元道,“把你車弄外麵接應,趁他們睡著了,衝出去,不然一起完蛋。”

飛哥躊躇著,外麵七八個壯年男子,他打不過。

白文元摸出幾張百元大鈔,飛哥操|了一聲,“你泡妞泡出職業道德來了呢?”

白文元把錢塞他手裏,“去整幾瓶好酒,弄些好菜來,讓外麵那些人吃,最好灌醉。”

“別搞事了。”飛哥勸說,“留著一條狗命幹啥不好?”

“我不搞事,我試試看能不能跑出去!”白文元道。

飛哥了然,拿了錢出去,那些人要攔,飛哥一通掙紮糾纏,本都是自家上數三代的親戚,也就擠出來了。飛哥去打了十斤高粱,切了幾斤涼菜,給那些堵門的人送去,在大門口擺了一桌,哥哥弟弟地招呼著,果然就沒被拒絕。

眾人喝得高興,隻聽得車響,原來是大蔡頭找到了車開過來,一見自己下麵的人和飛哥喝得高興,上來就踢翻了桌子,酒水撒了一地。

“哥,你別生氣。”小蔡從車上下來,道,“哥哥們忙了一天,抬著嬸子趕路來醫院跑了幾個小時,早就餓了。”

“一群沒出息的東西!”大蔡頭罵著,將翻在地上的飯菜踩得稀爛。

“哥,你帶哥哥們去吃點吧,我在這看著。”小蔡頭看已經有點醉醺醺的飛哥,“飛哥喝醉了,啥也幹不了。”

大蔡頭盯著小蔡頭,“就你心軟!”然後吼站在身側的人,“跟我走吧!”

人走開,小蔡頭走到飛哥麵前,用力搖晃,飛哥迷迷糊糊張開眼睛,小蔡頭歎了一口氣。

白文元聽著外麵鬧哄哄的聲音沒了,打開門,一地狼藉,小蔡頭站在垃圾中,想要把飛哥給拉起來。

白文元是第一次見這高瘦的小孩,揚聲道,“人呢?”

小蔡頭扭頭,沒有驚慌,道,“吃飯去了。”

白文元走出來,上前,一手捂住小孩嘴巴,一手擰了他的手腕,略一用力便給拖了進去,他壓著嗓子,“別掙,你再掙別怪我撇斷你的胳膊。”

小蔡頭不掙了,道,“那你得快點走,我哥很快就要回來了。”

白文元詫異地看了一眼小蔡頭,依然找了跟繩子將他綁起來。白文元打開小屋的門,拉出已經要傻了的常相思,急促道,“飛哥的車停在派出所門口,你去把他給我拉起來,找到鑰匙,咱們馬上就走!”

常相思眨了兩下眼睛,白文元一巴掌拍她額頭上,“別傻站著,再站著,你就得一輩子留這裏生十七八個娃!”

她終於回魂,轉身跑出去,用力拖著飛哥往派出所走。

常相思力氣不大,拖不動飛哥,急得要哭,小蔡頭對白文元道,“你去幫她,我不跑。”

白文元沉著臉,小蔡頭道,“我本來就是要放你們走的。”

“相思,你來拉著他!”白文元將套著小蔡頭的繩子交在常相思手中,“抓穩了,別讓他跑。”

常相思放了飛哥,轉身來拉小蔡頭,她滿臉都是淚和汗,形容狼狽。

白文元彎腰,扛起飛哥就往外麵跑,常相思跌跌撞撞跟上去,小蔡頭道,“你別急,別摔了。”

白文元摸出飛哥的鑰匙,打開車門,將他甩到副座,常相思立刻推小蔡頭上車。

白文元把想上車的小蔡頭撥開,用力拉上了後車門。

小蔡頭吊在車窗上,對常相思道,“你們別走省道,省道我哥有認識的人,會守的。你們出了鄉,走一段土路,上國道,國道上我哥沒認識的人。”

白文元拍開小蔡頭,“你別在這兒蠱惑人——”

小蔡頭還是死抓著窗口,“常相思,嬸子對我好,每次我回家,她都會給我做好吃的,也會經常提起你和外麵,我挺喜歡她的。她說她呆我們家也沒啥,就是想你以後過得好,你來見嬸子,其實我挺高興的。我不怪你——”

“走!”白文元見小蔡頭實在纏人,手上用了猛勁兒,一聲清脆的骨頭響,小蔡頭發出吃痛地叫了起來。

白文元顧不得許多,轉身上了駕駛座,點火開車。

小蔡頭趔趄一下,衝著常相思叫,“相思,你們跑遠點,別再回來了,我以後,會去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