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兒園下班早,她到學校的時候距開課還有半小時,本來上座率極低的選修課隻剩下一半的座位,還都是些偏僻的位置。
她找到同班的班長,從包裏摸出一支筆一個筆記本,轉頭看到班長手裏拿著的相機,有點兒傻眼,“我們什麽時候改學攝影了?”
班長看了看她攤開的筆記本,拍了她一巴掌,“你還真是來學習的啊?大家都是來看教授的。”晃了晃手裏的相機,又掏出一隻錄音筆,“隔壁寢室的非讓我拍幾張照片,還一定要用‘大炮’拍。”
顧盼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對同學說:“那你多拍幾張,到時候發給我。”
“誒我說你,鐵樹終於要開花啦?”班長有點兒期待。
顧盼在筆記本第一頁寫上名字,抬頭,“有需求就有市場,既然他的照片這麽搶手,可以打印出來賣錢。”
“……”
講台前,黎恕正低頭整理教案,不知道為什麽忽然變成助教的黃千千,也在旁邊忙前忙後地準備多媒體設備。偶爾遇到問題時,還輕言輕語地向黎恕請教。
班長既然能成為班長,除了學習能力社交能力工作能力都穩居全班前三,八卦能力堪稱全班第一。她調焦按了幾下快門,又跟顧盼咬耳朵:“前頭那個,黃千千,你認識吧?”
顧盼“嗯”了一聲,班長又說:“院長家的外甥女,黎教授欽點的助教,聽說昨天晚上兩個人還一起吃飯來著。”
顧盼又“唔”了一句,班長恨鐵不成鋼地說:“咱們班的八卦,你好歹關心一下啊!”
顧盼合上筆記本,“關心關心,你繼續說。”
班長終於找回存在感,清清嗓子,“看來我們院長這是要做媒啊。黃千千配黎教授麽,是欠缺了點,但好歹也算門當戶對,還有郎才女貌什麽的。就是咱們學院這些女學生的心,要傷一大片啊。”
顧盼又垂眼不語,明明跟她沒有多大關係的事兒,但心裏竟然生出那麽一丁點兒的不爽。緊接著這一丁點兒不爽迅速擴張,擴到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雖然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她跟黎恕並不合適,而且如今秦裴南的出現,更是讓她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可看到講台前那兩個人默契配合的時候,心還是難免塞了一塞。
說什麽追她,果然都是開玩笑的吧?
這時候後排傳來一陣小**。班長回頭,正好瞥到後門進來一個藍眼睛的國際友人,她瞬間了悟,又曖昧地跟顧盼說:“什麽時候的事兒啊,都不告訴我一聲。”
顧盼回神,“什麽事兒啊?”
班長大度地拍拍她的肩膀,看一眼最後排,“顧同學,你就別裝啦!你跟ABC的事情,早就已經全校皆知了。”
顧盼愣了愣,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又極快地轉回頭。
然而隻短短的一瞬間,秦裴南已經看到了她,臉上洋溢著熱情的笑容,甚至還揮著手衝她打招呼。
顧盼扶額,真的很想裝作不認識他啊。
轉念又一想,為什麽會全校皆知?
那天案發現場一共隻有三個人,除了她,以秦裴南的語言表達能力,跟她說話都費勁,不能再去告訴別人。至於黃千千,看起來也不像是多嘴的人。
但顧盼還是趁下課的時候問了一句,黃千千聽完之後,捂著嘴驚訝道:“啊,這件事情不能說嗎?我還以為是挺好的事情,畢竟顧同學你已經有那麽帥的男朋友了……”
顧盼覺得,這件事情的始末她都沒有搞清楚,冒然傳出去,對秦裴南的聲譽不大好。但既然已經傳出去了,她再去解釋,又有點像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
她點點頭,正準備回座位,剛好撞到抽煙回來的黎恕。
淡淡的煙草味撲麵而來,顧盼牽唇笑笑算是打了招呼,走過他身側的時候,忽然被他拉住手腕,“下課等我,我送你回去。”
“咣當”一聲,黃千千手裏的小蜜蜂砸在了地上。
上課鈴響,學生三三三兩兩地回到教室,顧盼撿起小蜜蜂遞給黃千千,佯裝淡定地走回座位。
可事實上,她內心一點都不淡定,前排的黎恕和後排的秦裴南,簡直就像兩堵火牆,把她夾在中間動彈不得。
她活了二十五年,前二十四年連瓣桃花的邊兒都沒沾上,敢情兒都給她留到今年了?果然,宇宙物質守恒論,在哪個領域都通用。
但就算有桃花,好歹一朵一朵來吧?同時加一起,她真是吃不消。
後半節課她聽得心不在焉,直到下課班長問她借筆記,顧盼才後知後覺地把一本塗塗畫畫的本子遞給她。
班長盯著筆記本上的內容,不可置信道:“你這寫的都是什麽呀?理解人類思維和人類行為的重要方法,密歇根秦裴南?”又翻了兩頁,“兒童總會犯語法錯誤,但不需要糾正,這些錯誤也會變成塞巴斯蒂安?誰是塞巴斯蒂安?”
顧盼剛塞進包裏的筆“嘩啦啦”掉在地上,她一把把筆記本搶過來,幹笑道:“筆記記得有些亂,等我整理好了再借給你。”
班長愣愣看著瞬間就空空如也的手,“你最近是練武了吧?手速比打職業的還快。”
“……”
講台上圍了一圈不知道是問問題還是要簽名的學生,顧盼快速收拾好書包,並且期待能在人走光之前悄無聲息地離開。她十分希望黎恕失憶了,並且恰好忘記了剛才說過要送她回家之類的話。
然而黎恕就像長了八隻眼睛,在她剛剛站起身的時候,快速講完了最後兩個問題,隔著三排座位對她說:“再等我五分鍾。”
顧盼才邁出一步的腳頓在原地,僵硬地回頭,“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說這句話的功夫,最後的兩個同學也被他打發了出去。
黎恕關掉電腦,大步朝她走過來,“你家那邊的路太暗,一個人回去我不放心。”頓了頓,溫聲道:“聽話。”
最後兩個字攪得顧盼有些暈,好像很多年沒有人跟她說過類似的話了。她默了默,剛想說路燈已經修好了,身後忽然響起黃千千不可置信地聲音:“什麽家……黎教授你,去過顧同學家?”
此刻黃千千臉上的表情,就像發現了什麽驚天大秘密,而且是見不得光的、在電視上播都要打馬賽克的那種。
……但這實在是個天大的誤會。顧盼想解釋。
作為始作俑者的黎大校長卻神色不變,對黃千千點了點頭,話卻是對顧盼說的:“哦,我忘了,你家就是我家。”又勾唇笑了笑,“你看我,總是這麽健忘。”
“……”顧盼深刻覺得,黃千千話裏的重點並不是討論誰家的問題。
整個過程中,黎恕始終處變不驚,兩步開外的黃千千卻早已經五雷轟頂。隔著一個座位,還沒來得及逃離戰場的班長低頭鼓搗著相機,但鏡頭蓋足足蓋了五分鍾還沒蓋好。
教室最後一排,秦裴南正在淡定地收拾背包,對於剛才的話不知道是沒聽到還是沒聽懂。
就在顧盼以為事情已經不能再糟的時候,走廊裏響起腳步聲,片刻後,院長出現在門口,“小黎啊,今晚去我家吃飯。我家傭人做的剁椒魚頭特別好吃。”
說完話已經走開,沒兩步又重新返回來,“千千,叫著黎教授,一起走啊。”
在黃千千再次炙熱的目光下,黎恕沒動,隻是抱歉道:“不好意思院長,我不能吃辣。”
“那,就吃紅燒肉。我現在就給傭人打電話。”邊說邊摸出手機。
“舅舅,你看不出來人家根本就不稀罕嗎!”空曠的教室,黃千千帶著哭腔的喊聲就格外清晰。說完後她一把推開顧盼,又嗚嗚咽咽喊了聲什麽,哭著跑了出去。
院長也被撞得一個趔趄,瞪著眼睛,“嘿這孩子。”他看了眼瞬間空無一人的走廊,有些尷尬,“千千這丫頭,都是被我給慣壞了。今天不知道又鬧什麽脾氣,你別見怪。”
黎恕還想說什麽,有道頎長的身影已經由遠及近,走到顧盼身邊,深情款款地說:“盼盼,我們該走了。”
像是罩了金鍾罩的秦裴南秦教授,無視周圍殺氣騰騰的氣場,在沒有人問他是誰的前提下,友好地對黎恕伸出手,“你好,我是盼盼的老公。”
……
顧盼回想起這一段,總覺得在秦裴南開口的那一刻,黎恕的拳頭分分鍾就要招呼上去。
然而她低估了黎大校長的風度,也低估了秦裴南沒眼力見兒的程度。沒等黎恕說話,他已經拉著顧盼往外麵走去。
到了門外,顧盼不著痕跡地撇開他的手,“那什麽,秦教授,什麽時間有空聊聊?”
秦裴南眨巴著深邃的藍眼睛,“隨時啊。”又加了一句:“你想跟我聊什麽?”
顧盼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來,表示要提前做好筆記才能跟他繼續溝通。
忐忑不安地回到家,忐忑不安地吃過晚飯,忐忑不安地攤癱在沙發上,顧盼總覺得心慌慌,好像有什麽事兒要發生。
這個預感在午夜十一點的時候得到了應驗。
手機鈴聲響起來的時候,顧盼才剛剛躺下。電話接通,她問了聲好,聽筒裏已經響起男人不怎麽友善的聲音:“你又怎麽惹阿恕了?”
她把電話重新拿開,確定這串陌生的號碼她並不認識。懵懂地再次把這個聲音在腦子裏過了一遍,才想起來,這人似乎是陸嶼初。
回憶起在教室的一幕,顧盼幹巴巴地說:“準確地說,不是我惹了他……”
“我不管是誰惹了誰。總之是你自己惹下的事情,自己解決。他喝多了,連走都走不了,現在正在濱河公園鬧著要跳湖。十五分鍾,你馬上過來。”
電話那頭一片嘈雜,過了很久陸嶼初的聲音才重新清晰,“我隻等你十五分鍾,你要是不來,我就把他一個人扔在公園裏。”
顧盼用脖子夾著電話,想了片刻,還是胡亂套上一件衣服。之後又一想,覺得不對勁兒,“黎恕要跳湖,你確定沒騙我?”
那邊陸嶼初氣得牙癢,“喂,你不會這麽沒有良心吧?他這個樣子,就算沒跳湖也差不多了。前段時間新聞沒看啊,有人在濱河公園失足落水,人找到的時候屍體都涼了。你忍心把他獨自一人留在公園裏?”
她拿好包又去穿鞋,因為走得太急,下樓的時候顧盼有點兒喘,“你看好他,十分鍾。十分鍾我就到。”
坐在出租車上,顧盼一時沒想明白,她為什麽會這麽緊張。可能是陸嶼初的話嚇到了她,也可能是難得見黎恕失態。
她家離公園近,到那邊剛好用了十分鍾。她在臨湖的長凳上找到麵無表情看風景的黎恕,深刻懷疑自己,為什麽會信了陸嶼初的話。
她放慢腳步,一步一步挪過去,試探地問:“你沒事兒吧?”
黎恕抬眼,黢黑的眸子像潭死水。隻是在看到她時,水中像是有光閃過,“是你?誰叫你來的?”
濃重的酒氣撲麵而來,顧盼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晚上風大,在這兒坐著容易著涼。我還是送你回家吧。”
但她的舉動在黎恕看起來,分明就是躲閃的意思。他緩緩站起來,緩緩走到她身前,垂眸死死盯著她,像是在凝望過去的那段時光,“顧盼,你該死。”
顧盼想說,月黑風高,她一個女人半夜從家跑出來,就為了查看他是否安全,沒說她見義勇為就算了,竟然說她該死?!
沒給她反駁的機會,黎恕忽然低頭,吻上了她的唇。
微醺的酒氣,男人的氣息,在她的口腔裏彌漫開,一波一波充斥著她的大腦。
第二次的吻。
“喂,你……”
黎恕的力氣大得駭人,顧盼掙紮不過,伸手推了他一下。
本來,以黎恕的體格和力氣,顧盼就算再用一倍的力氣也不可能推得動他。但黎恕今晚喝得確實有點多,被她這麽一推,直直地掉進了水潭。
水花濺了顧盼一身,她伸手抹了把臉,聽到遠處有人殺豬般地尖叫:“有人落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