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校門口翻著微信記錄，認真思考要不要把秦裴南拉黑的時候，沉寂很久的高中微信群忽然彈出@全體的消息。顧盼點開一看，是高中的班長回國辦事，想組織有空的同學聚一聚。
顧盼在對話框打上幾個字：“我有空。”想了想，又逐個刪除，換成：“好的，到時候聯係。”想了想，又開始刪。
本來這種聚會大多是過得好的去炫耀人生，要不就是單身去尋找舊情複燃。顧盼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後者，再說，最近的事情讓她焦頭爛額，實在沒心情去跟老同學敘舊。
剛刪了後半句，肩膀忽然被誰猛拍了一下，“什麽，聚會？我，跟你一起去。”
顧盼手一抖，半句“好的”已經發了出去。
群裏霎時一片回複。
“學霸，好久不見~”
“什麽學霸，明明是女神。”
“上次聚會你就沒來，這次可說定了啊，不見不散。”
顧盼眼睜睜看著一出烏龍炸出無數潛水黨，手指搭在鍵盤上，覺得實在無力回天。吸了口氣，抿嘴把手機收起來，回頭看向始作俑者，“秦大教授，你怎麽才肯放過我？”
奈何秦大教授隻能理解了這句話的表層意思，他還挺得意的，“我說過，不會放過你。”
顧盼：“……”
從來不懂看人臉色的秦裴南不死心，又重複一遍：“什麽時候？我陪你去。”
顧盼已經沒有辦法跟他溝通，頓時有點兒火大，“不是，你誰啊就要陪我去同學聚會？”
聲音有點大，驚到了旁邊一對秀恩愛的情侶。
秦裴南麵不改色，仍然一板一眼地回答：“那裏，有，很多男人，不行。”
本來顧盼是不想去的，但被秦裴南這麽一鬧，她覺得自己非去不可了。
她盡量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不那麽像想要殺人的樣子，“為什麽不行？我就是喜歡有很多男人的場合。我不光要去，還要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
說完轉身就走。
到了車站她忍不住回頭，人來人往的校門口，那抹身影仍然筆直地立在那裏。
……
話是這麽說，但到了聚會那天，顧盼仍然隨便穿了身衣服就跑出門。
聚會地點定在S市五星級酒店，班長在門口接客，見到顧盼立刻熱情地迎上來：“老同學，好久不見，又變漂亮啦。”
顧盼權當是寒暄，也誇了對方幾句就進到包房。
點菜，開席。
許久未見，大家自然坐在一起邊喝酒邊敘舊，話題從車款、房貸、股票到班裏發生過的趣事。當年顧盼作為學霸，心直口快又毒舌，跟班上不少男生關係都很好，同時也惹得不少女生嫉妒。
女生甲就是其中之一。
顧盼是高二那年轉學過來的，她沒來之前，女生甲一直以班花自封。自從顧盼進了班，這群男生就像餓狼見了肉似的，對顧盼各種殷勤的同時開始對她視而不見。不出一個月，她就被搶了全部的風頭。
看到顧盼今天是自己來的，她心裏有點得意，推杯換盞間，忍不住隔了半張桌子問：“盼盼，怎麽又是自己一個人啊？還沒有男朋友？”
顧盼正對一盤烤鴨上下其手，聞言抬頭瞥一眼，“嗯，還沒有。”
“怎麽呢？”
“沒有合適的。”
“是太挑了吧？”隔壁的學習委員推了推眼鏡，他當初可是暗戀了顧盼好多年，暗地裏表示過很多次，但顧盼一直都沒有任何回應，為此，他到現在都很不忿，“你眼光一直很高。”
但天地良心，顧盼一向反應慢半拍，對待感情尤其是。她從來不知道學習委員暗戀她，當然，就算她知道，也不會接受。
女生甲又在旁邊推波助瀾：“得抓緊啊，年齡大了不好找，隻能撿別人挑剩下的。”
女生乙適時插話，對女生甲說：“你以為誰都像你那麽好運啊，剛畢業就結婚。我看你朋友圈曬兒子，真可愛啊。”
女生甲害羞地捂臉，“還行吧，正準備要二胎呢。”
話題轉得太快，難得大家都能跟風接上去，隻有顧盼還在一心一意跟美食戰鬥。
酒過三巡，女生甲見顧盼始終沒有接茬，覺得自己終於把她壓下一頭，更加得意，借著酒意準備再一輪攻擊。
“在座的各位，沒結婚的，一起喝一杯吧？祝你們早日結婚，早生貴子。”
“嘁，這個祝酒詞不好啊，換一個。”學習委員推了推眼鏡。
“怎麽不好啊，這不是替你們著急嗎？”女生甲義正詞嚴。
顧盼擦了擦手，做和事佬：“嗯，沒什麽不好的，喝就喝一杯唄。”
剛端起酒杯，包廂門被推開。
服務員引著一個風塵仆仆的男人進來，“先生，請問是這間嗎？”
男人因為走得急還有些氣喘，在飯桌上看了一圈，藍色的眼睛亮了亮，“Delphine！”
顧盼沒回頭，但筷子已經把盤子裏的紅燒肉紮了好幾個洞。
班長眼睛在男人跟顧盼身上轉了兩圈，“這位是？”
“顧盼的，老公。”秦裴南說起這話簡直底氣十足。
“可以啊顧盼。”班長一拍桌子。
“誒不對啊，剛才還是單身呢，怎麽突然蹦出來一個老公啊？”
全場嘩然，驚訝的，嫉妒的，氣憤的。一片嘈雜聲中，顧盼不太在意地補充：“正準備離呢。”
頓時安靜。
還是班長先打破僵局：“哈哈，一看你們就是感情特別好，經常開玩笑吧。”他指了指顧盼身邊的座位，對秦裴南說道：“坐啊，別客氣。”
女生甲看著秦裴南，眼睛都直了。她從前哪哪都比不過顧盼，唯獨比她結婚早這一點，可以炫耀一番，但現在連炫耀的資本都丟了。而且秦裴南那麽優秀，身上一水兒的名牌，氣質也碾壓了在座所有男士。
她氣得攥緊了餐巾，忍不住說：“盼盼，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結了就結了唄，還藏著掖著，見不得人啊？”
顧盼放下筷子，攤了攤手，“你問我有沒有男朋友，我確實沒有啊。”
女生甲被噎得說不出話。
秦裴南這種明明該是遭男人嫉妒的類型，可能因為中文說得不好，在別人看起來就是一個傻白甜，很快在酒桌上和別人打成一片。
尤其喝酒的時候，別人喝一杯，他喝三杯。
顧盼看不過去，在他舉杯的時候把他的手按住，“怎麽誰敬你你都喝啊，還喝三杯？八字缺酒啊你？”
秦裴南醉眼朦朧地打了個酒嗝，“你以前，跟我喝酒的時候，說過，嗝，中國的酒桌文化，就是別人喝一杯，自己喝三杯。”
“……”
顧盼覺得自己有點懷疑人生。
飯桌上喝得不過癮，幾個愛玩的又提議去KTV繼續喝。顧盼看秦裴南這副形容，約莫走著進去KTV，就要躺著出來了。
但秦裴南不同意，硬拉著顧盼去了第二場。
KTV離得很近，就在飯店隔壁兩條街。
才進包間，已經有服務生推著兩個購物車進來送酒。幾十瓶啤酒碼了整整一桌，男生們人手一瓶，女生們都圍在一旁點歌。
顧盼沒喝酒，也沒唱歌，就坐在秦裴南身邊，考慮等會兒該怎麽回家，或者幹脆在隔壁開個房讓他睡上一晚。
“女神，什麽時候結的婚，怎麽一點兒消息都沒露啊？”有人笑問。
秦裴南轉頭，眯起醉眼，笑眯眯看著她。
顧盼被他看得有點兒心虛，恰好一首歌結束，大屏幕上的MV重新開演，是她點的歌。
她躲開他的目光，一揚手拿過話筒，“欸，我的歌我的歌。”
音響裏婉轉的音樂聲響起，是《癢》。
“她是悠悠一抹斜陽
多想多想有誰懂得欣賞
……”
“我……一定要追上顧盼！”剛唱到**的部分，秦裴南忽然拍桌而起，端起酒瓶咕嘟幾口，又蔫蔫地放下，“但是，她跑得太快了！”
全場一愣，繼而哄笑。
顧盼握著話筒繼續唱歌，隻是尾音有點抖。
她真的很想裝不認識他。
到了這會兒，滿場已經沒有清醒的，學習委員喝得尤其多。他為人老實，畢業了就按部就班地結婚，工作，奈何老婆是個母老虎，一天天嫌他沒本事。
本來今天見到顧盼，就覺得她活得瀟灑，眼睛裏都是靈氣，甚至還找了一個這麽帥的混血老公。再想想自家的母老虎，心裏更是難受，就一杯一杯地灌酒，灌到最後，抱著垃圾桶，吐得不省人事。
吐到最後，學習委員幹脆頭一歪，昏睡過去。手裏還緊緊抱著垃圾桶。
跟他喝酒的其他幾個男人麵麵相覷，“不對啊，他根本不是這酒量啊。”
“就是說啊。還能喝成這樣，酒肯定是假的。”
“對對對，假酒！是假酒！”
其中一個還按了服務鈴，對聞聲趕來的服務員說：“去去去，叫你們老板來！”
幾個喝多的得理不讓人，都鬧了起來。唯獨秦裴南摸不清情況，用眼神向顧盼求救。
顧盼心說就照他這個喝法，就是酒缸也要醉了。而且KTV裏麵的酒，哪裏有真的。但喝醉的人一般都聽不進去勸，她默了默，也就在一旁沒吭聲。
服務員麵露難色，最終還是叫來了經理。
兩分鍾後，經理聞訊趕來，先指揮服務員拿來了熱毛巾和礦泉水，又鞠躬道歉：“幾位先生真是不好意思，如果有需要，可以先帶這位先生去隔壁休息。但我們店的酒絕對都是正品，如果您不相信的話，可以請專業人士來鑒定。”
見經理說得不卑不亢，幾個男人對視一眼，沒有再說話。一番折騰，大家的酒也都醒了不少，連班長也上來勸：“算了算了，先扶他去休息吧。”
他回頭招呼還算清醒的秦裴南：“顧盼，讓你老公來搭把手。”
秦裴南對這個稱呼很受用，蹦躂著上前手腳麻利地扛起學習委員。
關於秦裴南的身份，實在不是顧盼不想解釋，而是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但眼看所有人都誤會得頗深，再不解釋可能就要永遠失去解釋的機會，她還是決定解釋一下。
剛組織好語言，話才到嘴邊，電話忽然響起來。顧盼低頭看了眼，咽下準備說的話，拿起手機走出門。
身後，秦裴南一迭聲的“Delphine——”。
顧盼晃晃手機，歎口氣：“我去接個電話。”
她走到洗手間門口才把電話接起來，聽筒裏，是黎念帶著疲憊的聲音：“顧老師，我想你了。”
顧盼這才後知後覺，黎念已經三天沒來幼兒園了。
她把手機拿開看了眼時間，皺了皺眉問：“怎麽這麽晚還不睡？你爸爸不在家？”
“顧老師不是也沒睡嗎？”黎念的娃娃音低低傳來，聽得顧盼心裏一陣癢，“顧老師，你為什麽都不來找我啊？”
顧盼換了個姿勢靠在牆上，柔聲道：“黎小念，早點休息才會長高哦。你乖乖聽話，顧老師改天去家裏看你好不好？”
“總說改天改天，我都等了好多個改天了，還是沒見到顧老師。”
隔著電話，顧盼也能想象到黎念嘟著小嘴的樣子，她好想在他粉嘟嘟的小臉上咬一口，“就這個周末，我一定去看你，好不……”
“顧小姐。”
話還未說完就被打斷，顧盼握著手機，應聲回頭。
五步開外的頂燈下，站著一個男人。三十出頭的年紀，身材高挑，眉眼細長，正看著她笑。
明明是寒暄的笑意，顧盼卻沒由來地心裏一凜。像酷暑天掉進寒潭，原本溫熱的身體被冷意一寸一寸侵蝕。不知道怎麽，就聯想起當時噩夢中把她推下懸崖的那雙手。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警惕地後退一步。
男人像是對她抗拒的反應視而不見，仍然麵帶笑意，“你不是一直說外國的月亮比中國的圓嗎？怎麽現在舍得回來了？”
不是問句，是肯定句。
顧盼看著這個鐵定認識自己的男人，一時摸不準該怎麽自我介紹。
如果說女人真的有第六感，那此時第六感就告訴她，麵前的男人不是好人。不光不是好人，甚至是有可能會傷害她的人。所以她並不願意跟他過多地說明自己的情況。
“好久不見，不想聊聊？”男人問。
顧盼仍然不語，目光警惕。
“還是太久不見，你已經忘了我了？”男人向前一步，依然在笑。
“我是黎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