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一撕,好像撕掉了自己所有的希望。
她開始後悔,又把已經變成碎屑的紙片東拚西湊,但無論她再怎麽拚,那些碎片就是拚不成完整的一頁。
“盼盼,你別著急,我幫你,一起拚。”秦裴南看她心急的樣子,也手忙腳亂地拚那些合同。
眼看覆水難收,顧盼越覺得胸悶氣短,索性一甩手,把碎紙撒了一桌子,“算了,不拚了。”
“再打一份,就是了。”秦裴南輕聲安慰她,“不急,好不好?”
顧盼看他的樣子,忽然有點於心不忍。她根本不是想把合同重新拚起來,而是自己在跟自己較勁。
她知道現在的做法很激進,但她控製不住。一想到黎念在她的看護下度過了整整半年時間,她卻隻把他當作一個可愛的學生,她就恨黎恕恨得牙癢。
就算她真的想要回黎念,也不能太衝動。畢竟真的要她獨自帶黎念生活,黎念肯定也接受不了。她自認為在孩子的心裏是有一定地位的,當務之急,是跟他繼續培養感情,重新融入他的世界。
走法律程序,絕對是下下策。
但黎恕對她完全避而不見,更別提給她見黎念的機會。她連孩子的麵都見不到,怎麽培養感情?怎麽讓他認她這個媽?
她不是沒有嚐試過主動找他,但無論是學校還是家裏,她就像一道禁行令,隻要報上名字,得到的就是一扇緊閉的大門。
顧盼從前從來不知道要找一個人會這麽麻煩,她也從來不知道一個人要是想躲她,簡直有無數種方法。幾天下來,她總覺得人生就像是缺了點什麽,直到某天在課堂上因為走神被專業老師提醒了三次之後,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除過想黎念之外,她竟然有點想黎恕。
想念黎恕?!
顧盼想抽自己一耳光,她為什麽這麽沒出息!不就是一個顏好多金、跟她生過孩子、她失憶後對她仍然念念不忘、還變著法地想讓自己嫁給他的男人嗎!
有什麽了不起的!
不過說起來,她記得黎恕曾經說過黎念的媽媽,是已經去世了?
難道她在他眼中,就是一個死人?
越想越煩躁,剛好下課鈴響過,顧盼麻木地跟著人流走向選修課的教室。又在該怎麽要回黎念的事情上糾結了一陣兒,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教室裏隱隱有些**。
顧盼茫然抬眼,發現前排的學生們無一不在交頭接耳:“黎教授,是黎教授回來了!”
一個半小時的課程,不斷有人從後門溜進來上課,階梯教室的學生寥寥無幾變成座無虛席。
講台上的男人似乎清瘦了一些,眼窩也有些凹陷,但絲毫不影響學生們對他的崇拜程度。
顧盼聽著音響裏那沉著自信的聲音,幾乎要把手裏的筆捏斷。無論如何,她都要跟他談一談。
下課後,講台前照例排起長隊。顧盼忍不住回想,上一次見到這種盛況的時候,黎恕曾在萬千人群中一眼就看到她。然而現在,她再也沒有之前的VIP待遇,隻能乖乖地排在隊末,等黎大校長的召見。
眼看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隊伍卻像堵車似的,幾乎沒有前進多少。
顧盼實在等不下去,三下兩下竄到隊伍最前麵,正好看到一個女生滿臉羞紅,撐腮提問:“黎教授,我最近失眠,多夢,還總是心悸。您看,我是不是心理出了什麽問題啊?”
黎恕又不是醫生,這種問題也來問他,是沒話找話吧。顧盼聽得頭疼,幹脆拍拍她的肩膀,露出自以為友善的微笑,“失眠多夢還心悸,是思春了吧。同學你多大年紀了,跟你一樣大的姑娘都準備要二婚了,你還在這裏思春,已經輸在起跑線上了還不抓緊談戀愛,在這兒學習,不浪費時間嗎?”
一串連珠炮讓女生愣了半天,最後“哇”地哭出聲,轉身跑了。
顧盼朝門口瞥了一眼,接著單手按在講台上,自以為已經做足了氣勢,就差一句“老娘有話要跟你說”,就能把黎恕穩穩拿下。
然而她低估了黎恕的應變能力。始終麵無表情的黎校長,此時簡直就像是不認識她,冰山臉比製冷冰箱凍得還厲害,“這位同學,提問請排隊。”
顧盼一愣,攢足的底氣頓時煙消雲散,“我沒有問題……”
“哦。”黎恕低頭整理課件,頭也沒抬,“門在左手邊。”
“不是,我說……”顧盼還想說什麽,已經被後麵排隊的同學硬生生擠開了。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顧盼兩次被打斷,完全喪失了衝上去堵槍眼的勇氣,隻好垂頭喪氣地坐在一旁靜候黎校長忙完。
她從天亮等到天黑,剛剛趴在座位上打瞌睡的時候,眼前忽然飄過黎恕的身影。
她一個激靈站起來,“黎恕,你等等——”也隻夠看到他大步離開的背影。
顧盼抓起包,想要追上去的時候,斜刺裏閃出個人,攔住她的去路,“你想幹什麽?”
小香風外套,格子百褶裙,黑色打底褲,黑皮鞋。
白蓮花標配版黃千千。
顧盼懶得理她,還要再追,再一次被攔下來。
黃千千像是不打算放過她,雙手抱肩,冷冷道:“你看不出來嗎?人家根本不想見你。”
黎恕人高腿長,兩句話的功夫已經不見了蹤影。顧盼估摸著他這會兒應該已經坐上了低調的輝騰,索性不追了,掉頭就走。
黃千千就這麽被無視,氣得不行,在她身後喊:“我約了黎教授晚上去我家做客,他答應了!”
顧盼仍然保持勻速。
黃千千不死心,又喊了一句:“還會帶上黎念!”
顧盼腳下一頓,終於有些動容。
黃千千得逞似的哼笑:“我一定會是一個合格的媽媽。”
顧盼覺得應該跟她說點什麽,但等她轉過身去,又覺得跟她實在沒什麽可說,搖搖頭轉身走了。
夜色下的教學樓難掩冷清,顧盼從裏麵出來的時候,隻有路邊亮著幾盞幽幽路燈。她提著包向外走,腦子裏還是忍不住想起黃千千說的話。
雖然她也覺得黎念很可愛,甚至也萌生過想讓他做自己兒子的想法。但隻是想想,當時不知道實情的時候,她更傾向於自己生一個。
但這一個兩個都上趕著當後媽是怎麽回事兒?
從前她不知道她跟黎念的關係也就算了,可現下她既然知道了,不可能再讓人碰黎念。
黎恕另娶是一回事兒,他要給黎念找一個後媽又是另一回事兒。
隻是,從前他對黃千千可是避之不及,現在這樣……
是想通了嗎?
也對,她憑什麽要求他始終為她“守身如玉”?他也是三十多歲的正常男性,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
但她為什麽有那麽一絲絲的不爽呢?
不,不隻一絲絲,好像,有很多很多的不爽。
她在這兒因為黎念的事情煩得吃不好睡不下,他卻在那邊吃得飽睡得香還有心思帶兒子去約姑娘?
顧盼把手裏的包甩得幾乎要飛起來,大步走到校門口的時候,一輛轎車把她攔了下來。
“顧小姐,又見麵了。”車窗降下來,露出黎澤標準的八顆白牙,“我們還真有緣分。”
顧盼可不覺得這是緣分,她隻覺得今天出門沒有看黃曆,才會被黎恕甩了臉色,被黃千千百般嘲諷,現在又被黎澤撞到。
她警惕地從路邊退到花壇旁,“你又想幹什麽?”
“那天的事情,真是對不起。我也是才知道你失憶……”黎澤滿懷歉意,但那份抱歉在顧盼眼裏,分明是幸災樂禍的意思,“不過,我對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心的。不知道顧小姐是否願意賞臉,跟我吃頓便飯?”
顧盼從心底裏就不喜歡這個人,別說跟他吃飯,光看到他就飽了,還吃什麽飯?
她匆匆拒絕,就準備離開。
沒想到黎澤幹脆下了車大步朝她走來,大有她不答應就會用強的架勢。顧盼甚至腦補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還沒有人敢拒絕我,女人,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
可事實上,黎澤還沒來得及對她做什麽,旁邊又駛來一輛車,緊貼著黎澤開過來。他不得已向一旁讓了讓,沒想到車子就在他身旁停了下來。這條路本來就窄,兩輛車並行,幹脆就擋了來去兩條車道。
按照一般的小言套路,這時候應該出現一個玉樹臨風的男人,溫柔地攬過顧盼,對黎澤說:“不好意思,她是我的女人,想約她要先問過我才行。”
如果是黑道劇的套路,這時候應該出現一個穿黑色風衣、口袋裏裝兩把槍的男人,霸道地攬過顧盼,對黎澤說:“這個女人是我罩的,不想死就快滾。”
如果是科幻劇的套路,這時候天空應該降下一個UFO……
但顧盼顯然沒有女主角的命,她眼睜睜看著紅色的跑車裏麵,下來一個同樣紅色的人兒。
深秋的S市溫度已經很低,但戴羅綺仍然心懷愉悅大眾的胸襟,不怕冷地穿著長袖旗袍。她手裏搖著羅扇,二十世紀外灘交際花的造型跟這輛頗具概念風格的現代跑車格格不入。
“這位先生,深夜獨自邀約弟弟的女朋友,似乎不大合適吧?”
黎澤雙眸微眯,一副被打斷了好事的形容。等認出眼前人究竟是誰時,很快就笑起來,“原來是羅綺。”
戴羅綺以扇掩嘴,背過身去,“別叫得這麽親切。我跟你好像並不相熟。”
“不相熟?”黎澤對她的說話方式很不適應,但絲毫不影響他繼續套近乎,“那為什麽你在看到我之後,會專門停下車?難道比起我弟弟,你對我更有興趣?”
顧盼:“……”
她一直以為這輩子見過臉皮最厚的人就是秦裴南,直到今天碰到黎澤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還是見識太短淺了。
大哥你眼瞎還是耳聾啊?戴羅綺明明是來救她的好嗎?
比起顧盼來,搖扇子的戴羅綺顯然冷靜很多,“No,No,No。”她用空著的那隻手豎起食指,左右搖擺,“黎公子年老色衰,我還是對年紀小的那位更有興趣。”
一向對自己的外貌極其自信的黎澤趕緊對著車窗玻璃照了照,才又自信地說道:“那你把車停在這裏,難道隻是想跟我打個招呼?”
戴羅綺把顧盼拽到身後,紅唇一抿,露出個大家閨秀的微笑,“我是來接顧小姐的。”
“這可不行,她剛剛已經答應赴我的約。”黎澤冷笑,轉頭問顧盼,“對嗎,顧小姐?”
顧盼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戴羅綺眼睛轉了轉,又笑道:“其實我早就跟顧小姐約好今晚一起吃飯的。凡事都有先來後到,還請黎公子網開一麵,把顧小姐讓給我吧?”
原本一聽戴羅綺說成語就腦袋疼的顧盼,今天卻覺得中國文化真是博大精深啊,她說的成語怎麽就那麽悅耳呢?
“既然是這樣……”黎澤眼見到手的鴨子飛了,雖然不甘心,但當著戴羅綺的麵又不能發作,隻好對顧盼道:“那我們就改天再約。”
上車後,他降下車窗,不知是對戴羅綺還是對顧盼說:“再見。”
“……”顧盼可不想跟他再見。
車子甩著尾燈離開,顧盼才鬆了口氣,剛想感謝戴羅綺的解圍,一轉頭才發現,後者正一臉渴望地盯著她看。
顧盼被她近在咫尺的紅唇嚇得後退一步,警惕地說:“那什麽,大恩不言謝,要不然我請你吃飯吧?”
還沒等到回答,她又飛快補充:“啊?不用啊,既然不用那我就先……”
“我剛剛幫了你,你竟然過河拆橋,卸磨殺驢,落井下石!”戴羅綺別過頭,一副要哭出來的形容,“顧小姐,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落井下石這個帽子扣得是不是有點兒大啊……”顧盼抿抿嘴巴,生出點不忍來,忍痛說道:“你要真想吃飯也行,人均二十以下的隨便挑。”
“我不是想吃飯。”扇子一揮,戴羅綺的哭腔已經變成滿懷期待,她一把握住顧盼的手,“我隻是想知道,你跟黎先生的感情,進展如何?”
顧盼默了默,把扇子推回她手裏,“你還是繼續哭吧。”
她走出兩步,想了想,又不忍心地返回去,對仍然站在路邊的戴羅綺說道:“其實那天你跟黎恕相親的時候,他說的話都是騙你的。我根本不是他的女朋友……”
戴羅綺點頭,“嗯,我知道,你不是他女朋友,你是他兒子的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