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南枝的思緒被於嘉珩的聲音拉回了現在。
“那天教練臨時有事,剛好我在,就讓我陪她去一下醫院,”於嘉珩放下了筷子,低聲回憶著,“其實我本來以為很快就會回來的,所以也沒有給你發信息,剛車禍的那段時間樂嘉寧其實心態還是樂觀的,但是後來車禍留下的後遺症反反複複,為此放棄了擊劍,車禍還造成了她長短腿,為了克服這些,她付出了很多,那天晚上她因為突然得知當年酒駕撞倒她的司機出獄了,情緒崩潰了。”
於嘉珩也是第一次看見那樣的樂嘉寧,她想不通那個男人因為酒駕毀了她的人生,坐了幾年牢後卻能出來開始新的人生,可是她卻再也沒有辦法好好練劍了。那天她將自己曾經和擊劍有關的所有物品全部打包塵封。
盡管於嘉珩提起這些事隻花了三言兩語,卻依然能讓孟南枝感受到一個當時才十幾歲的小女孩付出了怎樣的辛苦。
孟南枝聽完原委一時沉默無言,她想起高中時候見到的樂嘉寧總是一副笑臉對人,樂觀得根本看不出是遭遇過這些的人,但走路很慢,比常人速度慢很多,像是要把每一步都邁穩。
她那時候還羨慕樂嘉寧,即使誤會於嘉珩喜歡這位小師妹,也沒有嫉妒過,笑起來又甜又漂亮的小姑娘誰看了不會心生好感呢,不像她學生時代總是畏畏縮縮的,沉悶而內向。
於嘉珩洗了碗後便走了,孟南枝在收拾廚房垃圾時,在燈泡包裝袋裏撿到了一張購物小票。小票的時間是上次於嘉珩來她這裏吃飯的那天晚上買的,她把小票拍照發給了陸為霜。
那頭回了個問號過來,她正要打字,陸為霜又撥了微信電話來。
“什麽意思,於嘉珩走了?”
“之前不是跟你說,我租的這個房子廚房燈泡是壞的嗎,上次去超市買了個燈泡,但是買錯了,他剛好在我這裏吃飯,應該是看到了,離開後就去買了一個,雖然,”孟南枝頓了頓,“他還是告訴我,是幫隊友買的燈泡。”
陸為霜靜默片刻:“南枝,他不會喜歡你吧……”
“不可能,”孟南枝斬釘截鐵地反駁,“我就是想告訴你,珩哥他是一個值得暗戀的人。你以前不是問過我嗎,為什麽一直喜歡他,就是這個理由,他真的是一個非常細心、溫柔的人。”
陸為霜一直不明白,大學的時候,她去孟南枝的學校找她玩,在她的寢室住了兩天,卻遇上有男生跟孟南枝表白,但是孟南枝想都沒想就幹脆利落地拒絕了。
她那時候就曾問過:“為什麽不談一個試試,是還喜歡於嘉珩嗎?”
孟南枝絲毫沒有掩飾,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為什麽呀,畢業之後就沒見過了,這麽久還喜歡?”陸為霜是真的搞不懂,她沒有這麽執著的喜歡過一個人。
孟南枝那個時候告訴她是因為一把短了一個腳的椅子。
就像是穿反了的毛衣,並沒有給她帶來什麽大困擾,但就是隱隱不舒服,然後有一天有個人發現了,用自己的椅子換走了那把椅子,所以在椅子平穩的每一秒,她都會無意識的想起這個人,和這個燈泡一樣。
但就像於嘉珩說的那樣,隻是他的“舉手之勞”,他對朋友一直都很細心,孟南枝當然不敢自作多情。
“你還記得舒婉嗎,”孟南枝聲音很平靜。
電話那頭的陸為霜不明白她怎麽突然提起一個不相幹的人,卻還是回答:“記得,當時二中校花嘛,也是二中擊劍隊的。”
“她也喜歡於嘉珩。”
舒婉的喜歡是那般不加掩飾,她看向於嘉珩的目光那般熱烈,聽說他們初中也是同學,聽說她就是為了於嘉珩去學的擊劍。
現在她也和於嘉珩一樣任職國家隊。
“那又怎麽樣,她……”陸為霜遲疑著開口,“總不會找過你麻煩吧?”
孟南枝輕笑出聲:“沒有找過,但是她在畢業那年和我說過一句話,她說:做人該有自知之明,你是什麽樣的人,於嘉珩又是什麽樣的人,你們站在一起,你自己問問自己,你配嗎?”
她語調從始至終都是那麽平靜,即使複述這些刻薄的話也一樣,一字一句沒有任何起伏。
“你怎麽沒跟我說,”陸為霜脾氣立馬就上來了,皺著眉罵道,“你當時要是告訴我,我立馬撕爛她的嘴!”
“其實我並不生氣,這句話我不是第一次聽了,”像是自嘲似得。
“還有什麽時候,”陸為霜黑著臉,腦海裏也在回憶著高中的時候,難不成她在學校被於嘉珩的那些追求者霸淩過,但是她喜歡於嘉珩這件事一直都沒有說過,應該沒有人知道才對,那舒婉又是怎麽知道的?
“我大伯母說:做人該有自知之明,寄人籬下就要有寄人籬下的樣子,別分不清主客,要學會夾起尾巴做人,她說的話和我大伯母的話一模一樣,所以我每每有念頭時,就會下意識想,我配不配。”
自知之明四個字,已經變成她自省的一個魔咒,隨時隨地跳出來警告她,讓她保持清醒。
對於孟南枝小時候的日子,陸為霜並不清楚,薑漫遠嫁雲光,兩家來往便少了,隻記得初三那年暑假薑婷去了一趟雲光將孟南枝接到黎川,告訴她姨媽姨夫工作忙,以後表妹要跟她住在一起了。
她那時候對孟南枝的印象並不深刻,隻記得姨媽的女兒是個隻比她小一點,但是脾氣溫軟的小姑娘,畢竟她們上一次見麵還是三年前。
一開始對孟南枝的照顧完全是出於身為姐姐的責任心,後來朝夕相處兩人才越來越親密,但她從沒有聽孟南枝提起過這些,就也沒有意識要去問。
她眉頭緊攏:“你大伯母真的腦子有問題,”難怪要把孟南枝送到黎川來住。
“所以我就會想,於嘉珩的另一半該是一個和他與之並肩的人,而不是一個連一道數學題都能做得那麽費勁的人。”
他身邊站著的人理應和他一樣光芒四射、從容大方。不是樂嘉寧這樣的也該是舒婉那樣的,和他一樣都身處擊劍領域,有著共同話題,而不是像她,連想句安慰他的話,都要思考斟酌好久。
這些事,她都想過無數次。人總是越長大越膽怯,曾經沒有勇氣去做的事,現在也很難提起勇氣。
最起碼,那天晚上她不是被遺忘了,這樣就夠了,這樣一想,她就已經知足了。
第二日,孟南枝一到科室就發現桌上多了一個洗淨的蘋果,餘苗看見她,隨口說道:“前麵36床的病人放你桌上的。”
36床的那位病人正是昨日孟南枝幫她推了輪椅的那位老太太。
孟南枝抽了張紙巾擦幹淨蘋果上的水珠,剛咬下一口又被餘苗拉住,上下打量了一番:“南枝,今天還記得要幹什麽嗎?!”
孟南枝被她大驚小怪的樣子唬到了:“幹……什麽?”
餘苗氣呼呼地點了點她的額頭,“約好了今天跟相親對象一起吃飯!”說著她還比了個吃飯的手勢,“別告訴我,你今天忘得一幹二淨!”
孟南枝幹笑兩聲:“怎麽會呢,剛一時沒想起來,我記著呢。”
餘苗後退兩步,上下打量了她一圈,摸著下巴道,“你忘記了,”她肯定地說著,“你連妝都沒化,衣服也穿的很隨便。”
總之全身上下沒有一處讓人感覺是精心打扮過的。
孟南枝:“……”
餘苗神神叨叨地往外走:“不行,我不能讓你這樣去相親,相親必須得漂漂亮亮的,我等會去找誰借點化妝品,還能挽救一下。”
到了下午,還沒到下班時間,餘苗捧著不知道問醫院哪位同事借的化妝包跑了進來,她把孟南枝推搡進裏間休息室裏:“你先化妝,待會事情我幫你做。”
孟南枝哭笑不得:“師姐,也不用這麽隆重吧。”
餘苗比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你這話就不對,打扮的漂亮不是為了取悅誰,那是尊重和禮貌,咱也有這個實力。”
孟南枝無奈隻好坐下翻了一些化妝品出來簡單地化了個妝,她自己包裏會隨身帶一隻口紅備用,剛翻出來,就看見包裏的手機顯示有一條未讀消息。
是於嘉珩的,他上午來過醫院做針灸,因為隊裏有事匆匆走了。
“有一串鑰匙落你們醫院了,幫我找找。”
孟南枝起身去針灸室裏,果然在角落裏摸到一小串鑰匙。
她拍了張照片發給於嘉珩:“這個嗎?”
“是的,等會下班能不能麻煩幫我送過來,急要,謝謝。”
但是她等下下班有約,孟南枝想了想回複:“幫你叫個跑腿的,行嗎?”
“不行,鑰匙很急很重要,跑腿也進不來基地。”他發了一條語音過來,語氣十分焦急。
孟南枝拎起那串鑰匙看了看,收進了包裏:“好,等會給你送過來。”
餘師姐回了辦公室,看見她,仔仔細細端詳了一下,“本身底子就不錯,化了妝整個人都精神了,好看。”
“師姐……”孟南枝為難地開口。
“怎麽了?”
“我等會有點事,要晚點過去了。”孟南枝想她打車從醫院到基地,把鑰匙送進去後再打車去餐廳,應該要一兩個小時左右,畢竟是下班高峰期,醫院離於嘉珩那裏又遠。
“要多久啊?”餘師姐問道。
“要不我給他打個電話道歉吧,下次再約?”孟南枝有些不好意思,她主要是擔心師姐做為牽線人會為難。
“聽說他本來晚上要加班的,特意空了時間出來見一麵,既然這樣隻能下次了。”餘師姐遺憾地道。
孟南枝提前網約了一輛出租車,出了醫院沒多久,車子就到了,她在車上給那位相親對象打了個電話道歉。
“喂,你好,”電話剛一接通,孟南枝就為難住了,她不知道師姐有沒有和對方介紹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該如何介紹自己,“你好,我是……”
她還沒說完,那頭就輕笑著打斷:“我知道,孟小姐是吧。”
“是的。”
“你現在下班了嗎,需要我過去接你嗎?”那邊的男聲十分爽朗。
“抱歉,”孟南枝斟酌著語言道,“因為臨時有急事,今天得爽約了,下次再重新約時間可以嗎?”
那邊沉默了幾秒:“沒事,急事要緊。”
孟南枝鬆了口氣,再次道:“真的不好意思,”心裏卻暗暗咬牙,昨天剛誇某人細心,今天就害她這麽尷尬。
“沒關係的,”對麵人安慰道,“不過,孟小姐的聲音有些耳熟,聽餘苗姐說,你也是雲大的,我們之前說不定認識。”
他頓了頓才試探地問道:“你是……孟南枝嗎?”
孟南枝一愣:“是的,你是?”
那邊語氣立馬變得驚喜了起來:“真的是你呀,南枝,我是張成嘉,你還記得嗎?”
孟南枝想起來了,大學的時候兩人曾經參加過同一個社團,張成嘉在大學的時候追求過孟南枝但是被她拒絕了。
她禮貌地回答:“記得,好久不見。”
張成嘉的聲音越發熟絡了起來,“真的是好久不見,當時聽餘苗姐說起來的時候,我就猜會不會是你,就想著認識看看,沒想到真的是你,好巧啊,咱倆真有緣分。”
孟南枝本科是回雲光讀的,之後考研,在孟硯的建議下考來了江臨,拜在了江主任門下。跟張成嘉確實也有兩三年沒見了,加上本就不熟,自然是聽不出他的聲音。
相親相到曾經的追求者,真的很尷尬,孟南枝這個時候反而生出一點後悔的心情來,她幹笑兩聲沒有說話。
“那你有事就先忙吧,我們先加個微信可以嗎?”
孟南枝答應後,便互相道別掛了電話,她長舒一口氣,很快微信便收到新的好友申請。
隨意寒暄幾句後,出租車在國家隊訓練基地門口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