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晚上六點多,會議才結束,孟南枝拿出手機一看,於嘉珩20分鍾前給她發了一條信息:“到了,在門口等你。”

孟南枝連忙回複:“現在下班。”

“不急,慢慢來,”他很快就回了她,像是一直看著手機似的。

餘苗見她急急忙忙的,打趣道:“喲,有人接就是不一樣,下班速度都比以前利索多了。”

孟南枝正咬著皮筋對著鏡子梳頭發,頭發比之前長長了許多,不紮起來便顯得有些淩亂,聞言羞惱地瞪了一眼餘苗。

餘苗掛好白大褂,羨慕道:“你姐夫也就熱戀那會接過我上下班。”

孟南枝紮好了頭發,空出了嘴,回道:“姐夫那不是要早點回家做飯嘛。”

兩人換了衣服一起走出醫院,於嘉珩的車子還停在以往慣常停的那片停車區,餘苗跟著一起過去打了聲招呼。

於嘉珩知道她是孟南枝的師姐,禮貌地點頭:“師姐也下班嗎,我送你回去吧?”

餘苗也不推辭,上了後座,報了家庭住址:“聽說你和南枝以前是同學?”

於嘉珩看了一眼後視鏡,笑著回答:“是,還是同桌。”

“青春年少啊。”餘苗感歎了一聲,“之前還以為你們不認識呢。”

“是有好多年沒聯係了。”於嘉珩回答。

餘苗好奇:“怎麽不聯係,同桌應該關係還不錯吧?”

他看了一眼坐在副駕駛座的孟南枝,像是想到了什麽,換擋的動作微微一頓,麵色一片平靜,他道:“沒什麽,就是各奔東西,生活沒了交集後,漸漸就少了聯係。”

餘苗沒再繼續問下去,隻點點頭:“那挺好的,多年後重逢,又在一起,也是難得的緣分,好好相處。”

“會的。”餘苗的話讓前座的兩人都心裏一軟,下意識相視一笑。

送餘苗回去後的路上,於嘉珩語氣略帶挑釁地把餘苗的話又強調了一遍:“記住你師姐的話沒,要跟我好好相處!”

孟南枝瞪他一眼:“我哪沒有嗎?”

他聲音得意,慢悠悠地開口:“我給你打預防針呢!”

孟南枝笑:“那我也給你打一針。”

於嘉珩空出一隻手伸到她眼前:“你打。”

孟南枝看著他的手,突然一口咬了一口:“打好了。”

於嘉珩被她逗笑了:“這也算打了,隔著衣服印子都沒留下,要狠狠咬知道嗎。”

“我是狗嗎,還占地盤,而且你這手可金貴著,我可費了心思幫你保養著,誰也不能傷了,我自己也不成,”孟南枝輕哼一聲。

他聲音也變得溫柔了起來,空出一隻手牽住孟南枝,握在掌心裏,輕輕捏了捏她的手:“知道了。”

“你今天看起來……有心事?”孟南枝側目打量著他。

於嘉珩一怔:“很明顯嗎?”

“前麵下班的時候,看你站在路邊,不知道在看哪裏,一副出神的模樣,好像在想什麽,”孟南枝輕聲說道,“是有什麽事嗎?不知道我能不能幫你分擔?”

車子在小區裏停下,孟南枝沒有急著下車,於嘉珩側頭看了她一眼:“最近隊裏不是給我安排了好多商務活動嗎,一個廣告接一個廣告,要麽就是去參加節目錄製,當時就隱隱感覺,好像是想勸我放棄世錦賽。”

他笑容如常,眼神卻黯然了幾分,他的手還牽著孟南枝的手,無意識的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但是一直以為是自己多想了,為了參加這些商務活動,耽誤了挺多的訓練的,原本為了這些職業傷就已經減少很多訓練量了。”

當時孟南枝建議他和隊領導溝通一下,他原本也有這個打算,便準備找個合適的時間去。

誰知道廣告拍攝完回到隊裏後沒多久,又聽方唯雨說下周有個訪談節目需要他們二人一起去參加,於嘉珩當即便去找了隊領導詢問能不能換一位隊員去錄製節目。

隊領導沉吟片刻,先請他坐下,沒有回複他之前的問題,反而同他聊起別的話題:“嘉珩是什麽時候來的國家隊?”

於嘉珩雖不解他為什麽突然提到這個話題,卻還是回答道:“14歲。”

隊領導和氣地笑了笑,麵露回憶神色:“對,14歲的時候,當時你拿了u14組別的冠軍,我和林教練說,這個孩子有靈氣,可以招進隊裏好好培養,林教練卻說,你這孩子太傲氣,輸不起,走職業這條路,以後怕是有的是苦頭吃,我那會還不信……”

“16歲的時候你離開國家隊,那是你第一次麵臨失敗,嘉珩啊,你看,一轉眼十幾年又過去了,你還是這樣輸不起,”他的話意味深長,語氣分外和藹。

於嘉珩眉頭蹙起:“我輸得起……”

“不,我說的輸不起,不單單是指比賽場上的輸贏,”他手一擺,打斷於嘉珩的話,放棄一場世錦賽,在他看來雖然是一個很艱難的決定,但是和於嘉珩的手比起來,孰輕孰重還是很好分辨。

誰也不敢保證他就一定能奪冠,比賽原本就是瞬息萬變的,萬一最後沒有如他所願奪冠,手的傷卻惡化,這個代價太沉重了。

於嘉珩卻點頭接著道:“我知道您的意思,我說的輸得起也不止是比賽場上的輸贏。”

麵前的中年人定定看了他幾秒,臉上笑意漸收:“我知道你堅持要參賽,是想要證明自己,覺得還沒有比就這樣放棄的行為是懦弱的表現,所以不願意這樣輕易去向小傷低頭認輸,但你有沒有想過,你身上為什麽會有這麽多職業傷?”

“就是因為這些年,你每次都抱著這樣苛刻的想法去堅持,才將原本的小傷堆積成了嚴重的勞損,我已經找林教練了解清楚了,不止是肩部,你的手部、膝部都有不同程度的勞損,整個隊裏就你的職業傷最重,如果你堅持參賽最後沒有拿到冠軍,豈不是更得不償失,這樣真的值得嗎?”

他話頓了頓,又接著道:“不過,若不是這樣,想必,你也不會像現在這樣重視起這些職業傷,乖乖地按時去醫院理療,隊裏確實看重榮譽,已經十幾年沒有出過一位大滿貫選手了,但是,也不能因此忽略運動員的身體,你打完這場比賽就要退役了,若是還像以前一樣,退役以後,身上還能有一處好地嗎?”

於嘉珩更加堅定道:“所以我才說,我輸得起!這是我職業生涯裏的最後一戰,即使沒有拿到名次,我也不會後悔,但如果不戰而敗,那才是一輩子的遺憾。”

如果他抱著“不一定能勝利”的想法放棄,那麽退役之後的每一天,夜深人靜時,他都會將這件事拿出來反複咀嚼,隨著時間的流逝,那股不甘的情緒隻會越來越濃烈,成為他心裏的執念。

就像宋涵退役時說的那句話一樣,他也永遠不會放下他手中的劍,他不予許自己向任何困難低頭認輸,隻要還拿得動劍,他就要戰到最後一刻。

見他依然不為所動,隊領導麵色也沉重了許多,聲音越發語重心長:“我在國家隊任職這麽多年,看著一屆又一屆的運動員退役,說實話,我是真的心疼,沒有運動員是不帶著一身的傷走的,但我希望,那些傷能在可控的範圍內,以後回歸普通人,不會影響生活。”

每一位運動員佩戴的勳章背後都是無盡的苦和淚,他親自將於嘉珩選入國家隊的時候,於嘉珩才多大?說是自己看著他長大的都不為過,這麽多年,他眼見這小男生漸漸成熟,眼見他積下一身的傷,他怎麽忍心讓他以後廢了一隻手呢?

當時他補宋涵的缺打團體賽,他就已經覺得是胡鬧了,如此不重視自己的身體,隻會進一步折損他的職業壽命。之後他特意找林教練了解了一下於嘉珩的情況。

其實原本擊劍並不是國內的熱門項目,不論是廣告代言還是娛樂節目,像這樣的商業活動邀約都不是很多,但好在隊裏有幾個在役隊員長得好看,成績也不錯,使得這幾年重劍隊在網上關注度也比較高,這些商業活動的邀約就隨之增加了,不過每年接這些活動也是有限製的,畢竟還是要以比賽為重。

而現在,隊裏安排於嘉珩參加這些節目,除了讓他暫停訓練好好休養身體,另外一方麵也是希望能借此多多宣傳擊劍,讓喜歡擊劍的人越來越多。在這樣的綜合考量下,這才做出了這些安排。

於嘉珩站起身,朝領導欠身鞠了一躬,語氣盡是誠懇:“我知道您都是為了我好,但我還是希望能恢複正常的訓練,理療我一定會堅持做,我隻是不希望自己的退役是這樣平平淡淡過去的,至少我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隊領導見他如此堅定,也隻得歎息一聲,他閉上眼,沒再說什麽,揮手讓於嘉珩出去。

於嘉珩在離開前最後朝著隊領導鞠了一躬,他聲音堅定:“希望您能夠對我更有信心。”

——

孟南枝聽完他的敘述一時沉默,大滿貫對於他的職業生涯而言,一直是他這些年為之努力的目標。

這一點,孟南枝很早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