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城早春多雨,一聲不吭就綿密地下,沒完沒了。
我洗漱完鑽進被窩,原本以為乍一換地方睡會不習慣,沒想到聽著雨聲不到五分鍾就迷迷糊糊睡著了。就是睡得不太安穩,做了一夜的夢,亂七八糟什麽都有。
一會兒是林霜寒抓著我的手教我寫行草,他的手指骨節分明,掌心覆蓋在我手背時隱隱發熱;一會兒又是林霜寒逆著晨光站在白皚皚的雪地裏背“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他呼出的暖氣在空氣中化作白色的水霧,我躲在課本後麵數著他濃而密睫毛。
過了一會兒,我又夢見遊樂場。我看見林霜寒坐在摩天輪下麵的長椅上,我開心地跑過去,他冷漠地看了我一眼就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了,我在後麵怎麽叫他都沒回應……
早上醒來的時候,我全身冰涼,左半腦一抽一抽地疼,嗓子又幹又啞。沒曬過的被子冷硬幹癟,我把自己蜷縮成一團,一點兒也不想動。
外麵的雨滴劈裏啪啦打在窗戶上,沒有要停的意思,氣溫比昨天下降了好幾度。
我極度怕冷,一到冬春季節就容易手腳冰涼,每晚必須用電熱毯才能睡個好覺。這次我回來得突然,家裏除了幾件厚點兒的衣服,什麽供暖設備都沒有。現在讓我從被窩裏鑽出去,還不如要我的命——可偏偏就有人要我的命。
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我艱難地伸出兩根手機拿過來。林霜寒兩個小時前發了條消息,時間顯示5:30。
林:你是不是在蛋糕裏下毒了?
我心頭一跳,又點開他剛剛發來的圖片,白淨的手背上插著針頭,很明顯是在掛水。
下麵緊接著圖片又跳出一條消息。
林:醫生說腸胃炎,你最好解釋一下。
我眉頭皺起,什麽意思,林霜寒因為腸胃炎在醫院打針,並且認為是因為吃了我給他的蛋糕的問題?
我的頭還在隱隱作痛,根本沒辦法思考太多,蛋糕是我上高鐵之前訂的,到我手裏總共沒待多久就被林霜寒拿走了,要真有問題也是蛋糕店的問題,要麽就是林霜寒自己的問題,反正不可能是我的問題。
但是蛋糕的確是經了我的手,為了自證清白我也要和林霜寒當麵說清楚,可能還得跑一趟蛋糕店。
我問林霜寒在哪家醫院,打著冷顫爬出被窩,從衣櫃裏翻出最厚的衣服穿上。盡管如此,出了單元樓的門我還是打了個噴嚏,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我縮了縮脖子,撐傘步入雨簾中,等會兒還是要去買電熱毯,至於暖氣片之類的就算了,等這場雨下完雲城也要正式入春了,頂多一個月,撐一撐也能過去。
昨天攔住我的保安小哥縮在保安亭裏取暖,看見我熱情地朝我揮了揮手,還將電子柵欄門打開。
“程小姐,出門注意安全。”
我彎了彎眼睛,向他點頭致謝。等我出了門,他還在後麵補充,“別去城東哈,那邊剛檢測出一例陽性!”
我回頭,看見他半個頭探出了保安亭的窗戶,有雨滴砸在他的帽子上。我心頭一熱,連忙朝他招手,“知道了,謝謝你。”
冷空氣讓我的腦子清醒了不少,也沒了那種抽疼感,我的心情頓時都好了很多。
醫院不遠,等我到醫院門口,又買了份早餐才慢悠悠晃到輸液室的時候,林霜寒的藥水已經隻剩最後一小半了。
他戴著口罩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一手搭在扶手上一手捂著肚子,眉心也緊緊蹙在一起,好像很難受。
我輕手輕腳坐到他身邊,琢磨著帶他去蛋糕店能要到多少賠償。還不等想清楚,忽然感覺左邊肩膀一重……林霜寒的呼吸聲在我的耳畔響起。
我反應過來僵在了原地,隨後聽見自己的心跳逐漸加速,直至和當年夏天的頻率保持一致。那時候我們手肘挨著手肘,寫字時總是不經意間碰到對方。
我的腦子出現了一陣短暫的空白,隻能感覺到林霜寒的發梢戳在我脖子上有些癢,林霜寒身上清淡的木質香充盈了我的鼻腔,林霜寒呼吸的頻率漸漸和我一致,林霜寒,又占領了我的整個世界……
我指尖輕顫,全身繃緊,花了很大力氣才控製住自己的身體不亂晃動。我悄悄偏過頭,看見他的睫毛微微卷翹,時不時還顫動一下,我的心也跟著一起顫動。
他的眼簾下方有兩道濃重的青黑色,身上穿著一件不是很厚的深灰色衛衣,大概是淩晨被腸胃炎折磨得爬起來隨便了件衣服就來了醫院。
這個姿勢不知維持了多久,我也不知看了他多久,直到我感覺肩膀有些麻了才慢慢抬起右手……一掌推開了他的頭。
林霜寒悶哼,扶著額頭睜開迷蒙的眼睛,嗓音沙啞:“怎麽了?”
我蜷縮回手指側過頭,按下心悸,擺出一副撲克臉反問他:“你怎麽了?”
林霜寒揉了揉眉心坐直身體,他掃了眼快打完的輸液瓶,又扯了下口罩:“醫生說,吃了不幹淨的東西。”
話音剛落,一名護士就端著小盤子過來拔針,看了我一眼道:“姑娘,以後勸你男朋友少吃點兒,我頭一回看見有人急性腸胃炎是因為吃撐了。”
“他不是我男……”我下意識反駁,等聽清後麵那句時又愣住了。
什麽玩意兒?吃撐了?
護士揮一揮衣袖走了,留下我和林霜寒尬在原地,準確來說尷尬的是他,這絕對是史上最快打臉。
我瞪著眼睛質問他,“你一個人,一口氣,把一個八寸蛋糕,全吃了?”
“咳咳……”
林霜寒的黑眸左右掃了掃,話一句沒說就咳上了,他單手扶著額頭,“有些暈,等下說。”
我笑出聲,盯著他泛紅的耳尖陰陽怪氣道:“什麽蛋糕這麽好吃,讓林老師寧願一個人吃獨食撐出腸胃炎也不肯分別人點兒,一會兒我也去買一個嚐嚐。”
原本我是想著買個六寸蛋糕,後來擔心程鈺在學校不夠分給同學,就買了個八寸的,誰想到最後蛋糕落在了林霜寒手上,而且他是一點兒沒想著往外分……
我當著他的麵從包裏掏出剛才買的包子,惡狠狠啃了一口。原本想著他打完針給他吃,現在看也沒這個必要了。
林霜寒大概是被我說得無地自容,平複了下強烈咳嗽而引發的急促呼吸,站起身想走又好似失力般坐了回去。
他的手抓著椅子扶手,手背上的青色血管微微凸起,一覽無餘。
我看在眼裏,再也吃不下第二口包子。他太瘦了,比年少的林霜寒更瘦。
他深吸一口氣,轉過頭看我,“我現在沒什麽力氣。”
所以?我挑眉,嘴裏的包子還沒咽下去。
林霜寒眨了下眼睛,“有空送我回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