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泄密
在有學生幫忙站店的日子裏,沈幽蘭雖然體力上輕鬆了一些,但她精神上卻比沒有學生幫忙的任何時候都要緊張、疲憊。{哈十八 ha18cc}有學生在店堂幫忙的時候,盡管她看似如平時一樣從容鎮定,甚至不時照樣同這些調皮生說些開心的玩笑話,但實際上她的每一根神經每時每刻無一不是崩得極度緊張的。經過一個多星期的暗中觀察,雖然並沒有發覺哪個學生在店堂裏有不軌的行為,但她已清楚發現學生後期的坐位已發生著明顯地變化:桂小寶已不再同陳少彪同坐在鹽池上了,小巧機靈的桂小寶每次進來,總是唯他獨尊地抓住那把小竹椅,已成習慣地坐在距離商架最近的一個地方。沈幽蘭盡管在生意稍有鬆閑時,總是半側著身子坐在店堂裏——這既可以注意到店門外來的顧客,又能看住店堂內的任何一個方位——但陳少彪他們似乎總是有意將幾個能說會道的學生安排在她的左側麵,每當她把眼神掃視到商架時,那些能說會道的學生就會故意講些令人發笑的故事,或是故意喊著:“師娘,買東西的來了!”於是,她那有意掃視商架的目光,不是被調皮生們的身體遮擋住,就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店門口去了。以往在店堂裏說笑最多的當然是那些調皮生,但漸漸地,陳少彪他們都說他們所知道的故事、笑話已經說完,就纏住要師娘給他們說笑話或是講故事。起初,沈幽蘭並未介意,真地就把小駝子依仗自己識字在生產隊胡作非為的真實故事講給他們聽;也把於老師當初無書可念,單憑在牛背上背字典考上大學的事講給他們聽;還有大雪封山的時候,於老師在孤峰山上趕學生回教室上課的事……講著講著,她心裏就起了警覺。“是不是他們在有意分散我的注意力?”就瞟一眼商架上的貨物和那隻放在商架最裏麵的裝錢的小木盒。她當確切看到它們全都安然存在,這才又接著講下去……
當然,她也曾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因為他們調皮,就老是將他們往壞處想?”她想檢測一下。一天,她故意把一些可口的食品,如蜜棗、龍須酥和高中生最喜愛的文具“永生”牌鋼筆、“上海”塑封日記本等等,放在商架最容易觸手可及的地方,可是等到中午過後,仔細一清點,除了中途賣出的以外,一樣也不見少!她連試了幾次,次次如此。
“下次就不讓他們到店堂裏來吧?”一天,丈夫下課回來經過店堂的時候,她把自己的疑慮對丈夫說了。
於頫考慮了一下,說:“這段時間,你同他們在一塊燒菜一塊談心,他們不僅是戀你,對我也親近多了,以往見了我就像老鼠見了貓,現在能主動找我說話了!現在你要是突然不允許他們來,他們又會怎麽想呢?”於頫用教本輕輕拍打著手上的粉筆灰,推推眼鏡,一邊對她說, “這些學生的感情是脆弱的,他們本來在店裏玩得好好的,要是突然不讓他們來了,這不等於當頭棒喝嗎?他們會怎麽想呢?”想了想,就反問幽蘭:“你最近發現他們有什麽不軌的行為了?”
沈幽蘭搖了搖頭。
於頫沉思了一會,又說:“是否這樣,暫不要驚動他們,你多注意些,觀察段時間再說。”
沈幽蘭覺得丈夫說的也是道理,就說:“那就這樣。”
一天上午第二節課下課,沈幽蘭店裏的生意鬆閑下來,正準備到廚房著手做中午的飯菜,應立釗拍打著滿身粉筆灰走進來。
“幽蘭嘞,我告訴你一個重要機密!”他微偏著腦袋,嘴角習慣地向右邊扯動了一下,顯出幾分神密。這是他買縫紉機後第一次進她的門。
沈幽蘭見這神態,也不記前嫌,就說:“你這‘高斯一撇’先生還有什麽好機密?”
應立釗就有些難堪,說話也著急起來:“唏,別、別人笑話我,你、你沈主任也笑話我?”又是右嘴角一咧,說:“你再笑話我,我就不告訴你這個重要機密了。唏,我才不怕你這小店被偷倒呢!”
聽了個“偷”字,沈幽蘭頓時就敏感地反映過來,知道應老師已不是故意來說玩笑話的,就有些緊張,白晰的臉上刷得漲起了紅潤,就問:“應老師,到底出什麽事了?”
應立釗不慌不忙地賣著關子說:“唏,你先看看,小店裏的東西少了沒有?唏,仔細看看。”
沈幽蘭仔仔細細反反複複對商架上的貨物看了又看點了又點,這才回答道:“沒有,真的沒有。商架裏的東西早上晚上都是我一手一腳搬上搬下的,是多了少了,我還能不清楚!”
“唏,先別把話說絕。再仔細想想,比方說店裏的糖果糕點,就沒少過?”應立釗提示著。
沈幽蘭開始著急起來,就問:“應老師,到底是哪個拿了我店裏的東西呀?”
應立釗又咧了一下嘴角:“唏,你還真的蒙在鼓裏?”
沈幽蘭急忙把店堂裏那把靠背椅挪過來,說:“應老師,你坐。”
應立釗就坐下,儼然如一位有功之臣,拍了拍手上、教本上的粉筆灰,說:“剛才我在文科班上課——唏,幽蘭嘞,真出鬼,自從上次‘黑心狼’找陳少彪他們談話以後,現在班上的紀律好多了,真是天壤之別!唏,當然,指望他們能聽懂我的數學課、規規矩矩做出幾道像模像樣的數學題,那是他們下輩子的事情了!我隻要求他們能一節課坐下來不亂說亂動不幹擾別人就是天大的進步了!唏,今天上課啊,我開始就發現了一個奇跡。你猜是什麽?唏,就是那七個和尚裏麵的鄭海東,他平時上課屁股下總像是按了個錐子,老是坐不住,不是東戳就是西搗,他今天可是‘程九的兄弟——程十(誠實)’啦,規規矩矩坐在位子上,一個勁地埋頭抄寫什麽。唏,等講完新課布置作業的時候,我就故意走到他身後,看他抄寫什麽。他先是不讓我看,用手將方格紙捂住。我就鼓勵他——鼓勵他,懂嗎?這叫情感教育!唏,我說:‘你的鋼筆字寫得不錯嘛。你抄吧,動筆有益嘛!’他看了看我,也笑了,就不再提防我,一邊繼續在方格上抄寫,一邊鬆開那隻捂稿紙的手,我就在那抄好的稿紙上瞟了一下——唏,你知道他寫的是什麽?”
沈幽蘭瞪著眼,搖著頭。
“他寫的完全是偷你小店東西的經過!”
“是嗎?”沈幽蘭幾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應立釗更是不慌不忙地說:“他寫了哪次哪次哪個哪個學生,一邊怎樣在店裏喊著你‘師娘’,和你山南海北地聊天,一邊就趁你不備的那一點空隙時間,派人從商架上拿了他們早就商量好的食品揣進懷裏……唏,這些事你知道嗎?”
沈幽蘭深信應老師講的都是實話,就焦急地問:“應老師,他們到底拿了多少呀?”她想急於了解清楚。
應立釗這次隻是深深地“唏”了一聲,笑著說:“嘿嘿,這嘛,就不要我細說了。你叫‘黑心狼’去把那篇稿子拿過來,不是什麽都清楚了?唏。”
沈幽蘭很快就得到了這篇作文稿,但並非是於頫去要的,而是鄭海東同學在第三節課後親自送到沈幽蘭手上的。他說他要把這篇文章交給於老師,於老師不在,就放師娘這裏,並反複叮囑要她為他保密。
好幾頁的作文稿是卷成個紙筒兒的,沈幽蘭把攥在手裏,心裏就緊張得砰砰亂跳,就覺得手裏攥的不是幾張稿紙,而是在抓著一班桀驁不訓的小偷!沒等鄭海東同學走遠,她就慌慌忙忙打開了那卷文字,就看見那稿紙的首格中央端端正正赫然寫著“在師娘小店裏”幾個行草字;幸虧她早已有了思想準備,以致於在接下來的看稿時才未被那文字中透露的陳少彪一班學生偷小店東西而吃驚得暈倒過去。
作文中,確實如應立釗所說的清清楚楚記下了陳少彪他們每次偷拿小店食品後就跑到後山崗杉木林中去分享的經過,而每次偷拿的方式,也正如沈幽蘭事前猜疑的一模一樣!所幸的是,他們每次在小店裏拿走的食品並不多,隻是—袋兩袋,沒有超過三袋的。“還是嘴饞了。”沈幽蘭想,“雖說是高中生,但也隻有十七八歲,正是嘴饞的時候,哪能見了店裏這麽多好吃的東西不想呢!”
話雖這麽說,但她還是傷心極了。“我為你們燒菜,讓你們到家裏來,到店堂裏來,是為什麽?是相信你們,尊重你們,希望你們好,能為‘文科班’爭口氣!你們知道於老師為了你們,動了多少腦筋?我想幫助他一把,也想對你們……可是……”她越是這樣想,心裏就越發難過,足足在店堂裏呆立了好幾分鍾,幸好這段時間沒有顧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