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 章 掉什麽隊?
就在常青雲與於老師交談的時候,副班主任應立釗老師已進了丁革革的家。
“丁書記,真對不起,本來我是和於老師一道來向您匯報的,可於老師今天突然遇到急事不能來,就我一個人來了。”應立釗擔心丁“黑頭”會產生懷疑,進門就把事前編好的話先說了。
“什麽重要的事呀?還要兩個人來匯報?你一人來不也是很好嘛。坐,應老師。”隨著季節的更換,丁“黑頭”已將那件常作“大氅”的黑中山裝穿到了裏麵,外麵披著一件藍色而已褪得發白的棉襖,但裏麵的黑中山服依然鈕扣到頂,更顯得整齊而嚴肅,深瞘著的那副眼神依然熠熠生輝,尤其是在那副“黑鍋鐵”的映襯下,更顯出咄咄逼人的威嚴。他早已聽說老師們都害怕他這副難看的生相,所以這次對他一直很感激對女兒極其關心的應老師的到來,他要竭力使自己的表情和話語變得平和輕鬆。
丁革革的母親早已為應老師泡上茶,應立釗老師連忙站起,說聲:“謝謝。”就雙手接過茶杯,放在自己麵前,這才同丁副書記一左一右地在柏木八仙桌的兩邊對談起來。
“唏,丁書記,我隻打攪您十分鍾,不會影響您工作吧”應立釗極謹小慎微地說。
“沒事。有話你就直說。”丁“黑頭”書記自知剛出口的話又有些生硬,為了放鬆氣氛,就又自我調侃了一句:“應老師,聽說你們老師都怕我,有這麽回事嗎?哈哈,那恐怕還是我這鍾馗臉生得太難看了!”
應立釗急忙說:“老書記,你這不叫難看,叫威嚴哩!唏,當領導的沒有威嚴,那誰還佩服啊?唏。”
丁木清“哦”了一聲,勉強裝出一些笑意,並且向對方平伸出一隻手,就如競技場上體育裁判做出的手勢,說:“喝茶。”就聳一下肩上“大氅”,問:“是為革革的事來找我?”
“唏,也不是什麽大事。我們是班主任嘛,應該多同家長聯係,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丁革革同學在家裏的學習情況。當然,也想聽聽老書記您對我們老師的意見要求。”應立釗老師拐彎抹角地囉嗦著。
幸好,對方並沒有反感的表示。聽應立釗說明了來意,丁木清副書記就捧起那把宜興紫砂茶壺,悠然抿了一口茶水,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笑臉,說:“你和那個於老師都是很好的班主任。尤其是你應老師更負責,特別是看到你為我革革批改的那些作業,我都仔細看過,很認真嘛。”
應立釗盡管在頭天晚上就已把這次說話的思路作了梳理,但經丁“黑頭”幾個反問句一問,他就顯得有些語無倫次亂了章法而以致於讓“黑頭”書記把話題扯遠了!他正不知如何把話題重新引轉回來,就聽丁副書記問道:“應老師啊,我革革在學校表現怎麽樣啊?”
應立釗趕忙接上話,說:“丁書記,丁革革同學晚上在家還看書嗎?”
丁“黑頭”又聳動一下肩上“大氅”,不置可否地蹙了一下眉頭,說:“她看書吧。”接著就給予肯定:“總之,我覺得她現在已不像念初中那樣,整天回家就是向她媽要錢買什麽花手帕呀,紮頭的花綾子呀……現在她回到家好象就鑽進房裏看書嘞!”
革革媽聽丈夫說到女兒的短處,連忙從房裏趕出來,埋怨說:“小姑娘家,哪個不愛好看呢,買點花綾子有什麽不應該?老師來了,你盡說革革的壞話!幸虧革革不在家,要是在家聽見了,能受得了?她也是大姑娘嘞!”
“黑頭”書記瞪了她一眼,說:“我不是說她大有進步了嗎!以往回來從不看書,現在回來,不僅是歡喜看書,隻要書上有看不懂的,她都要跑到學校去問老師。革革媽,這可是你說的噢。是這樣吧?啊?”
不知是因為怕冷,還是見了老師有些拘謹,革革媽兩手裹在圍裙裏,說:“我也不識字,隻曉得現在革革愛看書,一大本一大本地看……”
應立釗就插上一句:“那是些什麽書?有多大?”
革革媽就用手比劃著說:“就是這麽寬,這麽長……”
應立釗就知道那看的是雜誌,不是課本,見革革媽說著不停,隻得繼續聽說下去。
“她看著看著,就有些坐不住了,”革革媽繼續說著,“說是要到學校去。我就問她:‘革革,你不是剛散學回來的,怎麽又要到學校去?她說有什麽作業不會做,要到學校去問老師。有時晚上回來很晚很晚,我說:‘革革,你總是那麽晚回家,老師哪不睡覺呀?’她就衝我說:‘老師哪跟你們樣,吃了飯就是睡覺。老師哪晚上不是工作到深夜!’唉,你們當老師的也真是辛苦,白天要教書,晚上要備課,還常常為我革革輔導作業到深更半夜……”
應老師就咧嘴“唏唏”著,哭笑不得。
革革媽繼續說著:“我對革革說過,有作業可以白天問老師,為什麽非得趕在晚上?唉,我那死丫頭呀,就是不聽!應老師,革革晚上一定是到你那裏問了不少作業吧?真是麻煩你了!”說著,革革媽感激得再為應老師茶杯裏加水。
應立釗隻得連連點頭,不置可否地“唏唏”著。他實在擔心革革媽會把話題又扯遠了,就搶先說:“丁書記、革革媽,您倆都在這裏,我今天就是來向你們匯報這件事的:往後晚上最好不要再讓革革出去了。”
丁“黑頭”又聳動一下肩上“大氅”,不解,問:“為什麽,是麻煩你們了?”
應立釗連忙說:“唏,,不不不。”應立釗被這突如其來的反問弄得措手不及,一時找不到適當的話來回答。他當然不能立即把丁革革在學校裏談戀愛的事說出來,他要把話說得委婉些,要讓做父母的從老師的話音裏聽出事情的嚴重性!他想了一下,說:“唏,老書記,革革媽,現在社會上複雜哩,晚上出門不安全,尤其是女生!唏。”
“我也是這麽說的,但那死丫頭就是不昕,非要到老師那裏去問作業。”革革媽又接了嘴,並且挪條凳子坐到於老師的左側。看來,她是很想同班主任深入探討一下如何管教好革革的事。
“雖然丁革革同學經常晚上去學校問作業,但據授課老師反映,她每天的家庭作業幾乎都是沒有做過。”應立釗開始把談話引入到正題上來。
“有這麽回事嗎?”“黑頭”書記放下手中茶壺,那深陷在“黑鍋鐵”上沿的眼睛裏又向班主任射出了一道驚訝而懷疑的青光。
“丁書記,我是丁革革的班主任,能在您麵前說慌嗎?”應立釗不敢正視那逼人的青光,但還得鼓足勇氣說。
“這個死東西!不好好念書,回來一定要將她狠狠整一頓!”丁“黑頭”書記臉色頓然發青。
應立釗趁機說:“唏,丁書記,丁革革在高中階段要是管得不緊,往後就容易、容易掉隊的。”
問題就出在這句話上!
丁副書記是何等人?他眼裏那兩道青光從來都是透視別人的,哪裏見過別人——尤其是讓他管轄下的一位小小中學老師竟敢用話來傷害他的自尊?他眼裏的青光又開始撲閃撲閃,很快就直射到應立釗那本來就不夠大的一張清瘦的臉龐上:“噢?我倒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新鮮詞!什麽叫掉隊呀?應老師?”
應立釗已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說得太直露,並感受到對方那兩道青光的鎮懾力,連忙解釋道:“丁書記,我說的掉隊,是指丁革革假如家庭作業不按時交給老師,老師就不能及時批改,不批改作業,就不知道丁革革平時的學習情況,情況不清楚,那這個距離就越來越大,漸漸文化課就掉隊了。”應立釗已緊張得滿臉彤紅,脖頸青筋亂跳,話也說得語無倫次亂七八糟!“怎麽又扯遠了呢?唏!”他懊躁極了。
丁副書記終究不是研究語法的,聽後就“嗬嗬”一笑,又是聳動一下“大氅”,顯出一副語重心長地樣子對應立釗說:“小應啦,我是個大老粗,在你們麵前永遠是個小學生,但這些年分管教育,對教育上的事也知道了一點,什麽叫掉隊,掉什麽隊?這些問題都要一分為二地去看。前些天啊,我看了一份材料,說廣東那邊抓教學質量太嚴了,老師成天講究的就是讓學生考大學!整天把學生逼得昏昏沉沉的,有一個女生實在受不了這樣的學習壓力,就跳樓自殺了。小應啊,我們應該從這份材料中吸取教訓啊!”
“這是扯到哪裏去了呢?”應立釗心裏叫苦不迭,但嘴上還是連連應著:“是的!是的!丁書記說得對。說得對。”
“小應啊,剛才你說的掉隊這件事,我就一直在想啊,什麽叫掉隊呢?掉什麽隊呢?”丁“黑頭”喝一口茶水,聳一下 “大氅”,又說:“我覺得啊,什麽隊都可以掉,就是一個隊掉不得,那就是革命這個隊!隻要 ‘革命’這個大隊不掉,就是個好學生,就是個優秀學生,就是個有用的學生!應老師,你說我這話有道理嗎?”
一次精心準備的家訪,就在這樣一個不沾邊的談話中結束了。
“活見鬼!”在回校的路上,應立釗老師一肚子怨氣。他本來是想同家長商量如何製止丁革革同學談戀愛的事,也順便想給丁副書記加強一點感情投資,但什麽也沒辦成,反倒挨了人家一頓教訓!
“反正你的責任已盡到,下次真的出了事,就是他丁‘黑頭’追究責任,也與你無關了!從此以後,丁革革那事你就別管,班級的事你也別管,就連你那個什麽破副班主任也別再當了,就好好幫助我開店!”就在那個下午,當應立釗滿肚怨氣把家訪的結果告訴喬小嬌時,喬小嬌給他下著最後的通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