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之神, 強壓神格三千年,降為仙體。
身體不好是真的,不是水土不服, 是因壓製了神格,才落得一身病骨。
怕冷怕熱, 走幾步就累, 腸胃不好, 很多東西都不能吃,世間美味隻可享其一二。
寒風不可去, 豔陽不能賞。
一朝去往人間, 假裝出溫潤儒雅的模樣,遇見一人, 陪他輾轉紅塵。
隻是久留人間,神格日漸難壓, 偶爾會顯露出來,那溫潤之狀便難假裝下去,時而會露出真麵目來。
沒有什麽邪氣侵擾魔氣附體, 他本就是邪神,本來就如此。
遇見的那個人,他滿心的拯救蒼生,正義凜然,他心中尊敬的是聖君,想必,是十分抵觸邪神的。
那麽, 不能露餡。
可繼續留在人間, 很快便要不可控了。
正好, 已替他封印完了魔物, 隻要沒有意外,他會是修界最為敬仰的仙尊,在稱頌與讚美中,走完他的一生,他斬妖除魔,實現自己的抱負,成全自己的道與義。
隻是他成不了仙,他……到底是魔,注定沒有仙緣,但不會有人知曉。
他們本該一別之後,後會無期。
一個在人間匡扶正義,可能也期盼著有朝一日能夠飛升。
另一個在水天之幕,永遠守著這一望無際的昏暗。
回到水天之幕,就可以控製,可以讓神格不出來,他永遠是這被世人稱頌,被那個人崇拜的水闕聖君。
他將和以往的三千年一樣,每天看著這水幕,一直到下一個三千年,下下個,無數個三千年,這裏沒有寒冷與炎熱,沒有白天與黑夜,沒有食物,也沒有一切生命。
隻是未曾想,魔物沒有封印住,火靈還是覺醒了。
既然人間不能再成全你的道義,那就放下一切,隨我呆在水天之幕吧。
還以為將他帶到這裏,這無數清寒歲月,便有人相陪了。
可是,情動之後,那個人不願意留。
是啊,無數個三千年,又如何要強留一人來相陪,陪他在這個沒有生命的世界裏?
為他建造的世界無聲塌陷。
江暮麵上波瀾不驚,心絮卻雜亂失控,大悲大痛之間,一朝信念不堅,神格還是失去控製,再也壓不住了。
神格回歸隻是眨眼間,但溫潤儒雅的水闕聖君便從此消失。
隻有邪神九離。
他的眼中緋紅久久不散,而耳畔突如其來的喧囂又將他衝擊地半跪於地,他一掌擊打在水幕上,用力捂著耳朵,麵上越發蒼白。
人間正是黃昏。
濃煙滾滾,驚呼與慘叫聲不斷傳出,一方鬧市,一群修者們正一並以靈決拴住一個妖邪,那妖邪為巨獸所化,力大無窮,傷人無數,修者們製服數日力不能敵。
他們剛剛以火攻之,落到巨獸身上隻化為了一陣煙,反而驚嚇到了周邊百姓,大家震驚尖叫。
而妖邪猛地嘶吼一聲,聲若震天之雷,將這街道屋舍震得顫抖幾番,圍堵的修者們靈決被破,齊齊往四方摔去,口中溢出鮮血,癱倒於地。
擺脫了控製的妖邪一步一步向他們走來,每一步都震動地麵,它抬起巨爪,如遮擋天光,猛向前方按下。
一團火焰疏爾穿過掌心,妖邪猝然收掌,掌心已被燒焦,他怒而嘶吼,繼而又一道火焰打在它身上,刺啦之聲刺耳,它淒厲慘叫,口中赫然發出戾氣。
眾人驚愕抬眼,但見一隻黃白相間的老虎踏火而來,火團襲出,那老虎化為人形,一人白衣翩然,手持紅色的劍,正轉動劍鞘,擋住戾氣,反之一揮劍氣,自妖邪頭頂穿過。
嘶吼之聲乍然止息,妖邪轟隆一聲倒地,轉瞬沒了氣息,白衣人落地站穩,收劍入鞘,眉目清寒。
眾人瞪大眼睛,欣喜喊道:“許仙尊!”
正欲上前去,而他們忽然想到:“不,他是幽冥燈,是魔。”
他們止住了靠近的腳步,慢慢抬起法器,警覺地看著來人:“聖君……為何沒有處置他?”
許千闌冷眼回望,眼眸又忽而一抬,赫然後退一步,長劍再出鞘。
陰雲遮日,又是一群妖邪淩空現身,尖銳利爪陡然向這些修者們抓來,方方觸碰,便被劍氣擊中,接連慘叫中,妖邪們一一消散。
眾人回頭,心有餘悸:“好險好險,出現得這麽快,我們都還沒看見,要不是許仙尊,我們都被撕碎了。”
“別許仙尊了,他不是魔嗎?”
“可他剛剛的確救了我們啊。”
“這麽多妖邪,皆因幽冥燈覺醒所致,就是他喚醒的,你還要感激他嗎?”
“但……他若真成為了魔,便該召喚更多的妖邪,為何又要幫我們呢,他是正或邪,真的跟他的身份有關嗎?”
周圍聲音頓住,眾人都不再說話。
那白衣人已收劍遠去,留他們怔怔對望。
是,他是魔,可是,他在幫我們啊。
聖君沒有處置他,是不是聖君也知他不會為禍?
他們實在想不明白,可是眼前已被製服的妖邪是事實,妖邪是被許千闌製服的,他們回去也要如實匯報。
自一個月前魔淵突發之事後,人間妖邪四起,那日在場的,圍攻許千闌的一些大能被聖君以水流卷住,屍骨全無。
下麵有為許千闌惋惜的,也有在呐喊著的,當時被摔到各處。
而不管他們那時是如何態度,站在哪一邊,身為修者,斬妖除魔為己任,四方妖邪起,他們每一個都義不容辭。
一個月來修者們全部在奔走忙碌,妖邪們打退了又來,按照以前的經驗,又要打上數月才行。
今日這個巨獸是一階妖,實難斬殺,他們已經打了很久了,也有許多人因此受傷。
而就在又一波修者們將要被巨獸按在腳下時,那幻形獸從天而降,烈火驅退巨獸攻勢,幻形獸化為人形,白衣的劍修一劍斬殺妖獸,救他們於危險之中。
接連數日,各地皆報,四方一直打不退的妖邪被一位白衣劍修斬殺,那劍修手持一把紅劍,戴白色冪籬,幻形獸為虎,已修成幻形獸與本體相融之本領,放眼整個修界,還沒有哪個修者能達到這個境界。
而看清了冪籬之下樣貌的人們信誓旦旦:“那就是許仙尊,不,是那日險落魔淵的幽冥之魔。”
一時修界再掀波瀾,一波人呐喊著,魔物還敢出現,大家趕緊一起來,再將他打入魔淵。
而另一波道,那是聖君放他歸來的,他斬殺那麽多妖邪了,要不是他,人間還不知要有多少傷亡,為什麽隻看他的身份,不看他做了什麽事呢?
兩方吵得激烈,很快上報給了微明宗。
微明宗如今的宗主是君若時。
宗門規矩,宗主之位隻往下傳,不傳同輩,很早之前,微明宗下一代宗主就鎖定在許千闌的徒弟身上了。
那時候許千闌還是最負盛名的仙尊,宗主岑潭兮沒有弟子,大家都很看好許千闌的弟子,當時一眾人最中意的是方鬱巒,因為他跟許千闌修為最契合,若是好生培養,必當前途無量。
隻是後來生了變故,修為契合原來隻是私下裏采取的手段,而方鬱巒也死了,後麵再收的弟子,方蕪雖聰慧,但入門時間短,修為還不行,言小白不夠親傳弟子資格,那便隻剩下君若時。
仙門中這一輩的弟子裏,也的確是君若時修為最好,德行品質俱佳,擔得起宗主之位,即便是不看許千闌,同輩之中也屬他最優秀。
隻是魔淵變故之後,他任宗主遭受了不少阻礙,這阻礙自然也是因許千闌。
有人認為魔物教出的弟子豈能相信,也有人道許千闌在覺醒前也不知道自己是魔,他按照仙門規範教出來的弟子,怎麽不能信呢,那君若時為正兒八經世家出身,一點問題都沒有,難道他師尊出事,他就要跟著遭殃嗎,這還是仙門之德嗎,就這麽容不下人嗎?
不單單微明宗有異議,各宗門都在討論,畢竟微明宗是各宗之首,這宗主之位對他們而言也十足重要,幾個世家也都參與了進來,大家爭吵得沸沸揚揚。
岑潭兮死得突然,師母剛剛臨盆,接連聽聞噩耗,神思崩潰,微明宗那時候一個主心骨都沒有,擔子落在三師弟淩鯤鵬身上,淩鯤鵬力排眾議,決定立君若時為宗主,不管各方再怎樣爭論,他一錘定音,直接給了君若時掌門令。
這就是板上定釘了,而且這個時候妖邪到處崛起,眾人也沒過多功夫在這些事情上多費心思,眼看著新宗主繼位沒出什麽大亂子,便也都不再說什麽了。
之後也還有一人在修界名聲大噪。
因妖邪肆意,眾人對抗之下不少人受傷,藥靈穀應穀主強忍喪子之痛,極力為傷者們治療,且免收費用,得到修界一致讚揚,藥靈穀原本在修界地位便不容小覷,如今更是水漲船高,誰人提起藥靈穀,都會肅然起敬。
而微明宗在這個時候表明了態度,與藥靈穀握手言和,尊應穀主為長輩,那應行霄原本與岑潭兮有親屬關係,此時微明宗還亂成一團,他也算是微明宗一員,自覺擔任起打理宗門事宜的職責。
他處事能力強,君若時剛上任,很依賴他,大事小事都會過問他,短短數日,他儼然成了微明宗最說得上話的人。
“哎,你們說,君宗主聽到他師尊回來了,會是什麽反應?”路邊茶寮,有人交談。
“君宗主會認這個師尊?”旁人嘲諷道,“他對應行霄的態度,不就是在表示著自己的立場嗎,誰不知道他師尊以前跟應行霄有過節,他這個時候與藥靈穀言和,還放權給應行霄管理宗門事務,明擺著告訴大家,他與許千闌撇清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