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島主以自己的分魂化人, 主魂不穩,血封陣也不穩,因此言小白在走錯路闖入洞房時, 正好看見那個分魂恢複了原貌,但後來血封陣效力又發揮出來了, 分魂重新變成女子的模樣。

在分魂消失時, 陣法會失效, 故而那屍體在化為塵煙前,會變回島主的模樣。

“這消失, 自也不是無端的消失。”江暮繼續, 那分魂化為的軀體雖然沒有血氣,但也是能跑能跳, 看上去跟正常人無差的,他不是一次性的, 過一天就會消失,如果沒意外,他會跟主體一樣長存著。

“分魂要化為臨時的挑燈簪去挑燈芯, 力量慢慢用完了,因此到固定時辰就會消失。”

“挑燈簪?我想起來了。”有人驚呼,“新娘子頭上都戴著一隻金簪。”

“是啊,那就是分魂化為的挑燈簪的具象,分魂慢慢化為發簪,失去了氣息,等發簪吸取完分魂的能量, 分魂軀體也就逐漸消失了, 而發簪自去挑燈芯。”

所以, 這第三個化成的發簪, 江暮讓許千闌趁其還沒去挑燈芯時先拿走,分魂消散意味著發簪吸收完能量,成為真正的挑燈簪,會自己尋找長明燭,看上去就如軀體一樣消散。

但這第三個被許千闌控製住,它不能去找長明燭,長明燭熄滅,也就意味著三天的滋養白費,抽魂儀式不可能再完成,而島主的分魂也都白白割裂了。

那分魂的能量已被吸收完,軀體消失,眼看著馬上要大功告成,可挑燈簪走不了,島主自是急迫,唯恐長明燭熄滅,拚力想要奪回。

然而,發簪被毀掉了。

那就再無望了,熄滅的長明燭沒法幫他完成抽魂儀式,而沒有抽魂儀式,就沒有永久的挑燈簪,之後長明燭不會再滿足他的條件。

光印落下,島嶼外的結界消失。

可是,他還是不甘心啊,又一想,那長明燭還在,大不了,再割裂分魂去滋養它,重新再來一遍,哪怕把自己分裂個七八十份又有什麽關係,雖然人至多隻能分出三個分魂,但他修邪術,說不定可以多分幾個,那樣能把長明燭滋養得更好。

一定還是可以的。

長明燭出現不定,它沒有被封印,還能去跟它商量,繼續交換的。

因此,他並不畏懼。

當然,也因此,他是留不得的,江暮想。

“既以分魂來滋養,又為何多此一舉,讓分魂化為女子,還是他亡妻的樣子?”有人還是不理解。

“大概是以婚宴為理由,好騙我們到來?”有人道。

“騙我們來就是了,也沒必要還浪費精力把分魂化為別人的模樣啊,蓋頭之下我們又不知道對方什麽樣子。”

“那隻是一方麵。”江暮道,再看著屏障中的人,“你還是不說嗎?”

對方一直憤恨的臉上終於露出了膽怯,還有羞辱之色,他咬了咬牙,厲聲道:“我自己說。”

江暮淡淡一笑:“你早該自己說。”

那屏障中人麵色蒼白,冷笑了一聲,卻仿若是笑他自己:“我不能人道。”

周圍微有沉寂,但……這對於今日所發生之事來說,實在是太小的事情,小到不足以讓大家震驚。

“哦,然後呢?”他們道。

你講點有用的。

那島主卻是生無可戀之態,不敢抬頭看在場之人,在他看來,這就是天塌下來的大事。

“數十年前,我曾鏟除妖邪時,無意中被對方所傷,至此便不能人道。”

“哎,你找醫修看看不就行了嗎?”有人不解,就這點事兒至於你耿耿於懷這麽多年,“要是斷了也能給你接上獸類的或者製造個器械的,怎麽,還治不好不成?”

“傷我之人以劍引溯雪,將我傷處冰封,任何靈決術法,靈植醫藥,乃至各種玄術,都沒用。”

“嗬,這人還挺缺德。”有人道。

“劍引溯雪?”許千闌默念,好似有什麽記憶湧起,又一時想不起來。

“唯有長明燭可助我恢複。”他一字一句道,那語氣與麵容,更像是在對著自己哀戚訴說,而不是回答眾人,“我與它交換,以神魂化挑燈簪為它挑燈芯,它點燃時,助我恢複能力。”

接下來的事情,聽者都覺不好意思,而他已說出了口,就沒羞愧之感:“我助他點燃,他再助我,我以分魂滋養它,他也唯有點燃後能助我,隻是它沒有長久的挑燈簪,不能穩定維持,故而……我隻能趁分魂出現時成事。”

他數十年不能人道,心中逐漸扭曲,雖修者多數是一生清修,根本就無所謂情/欲之事,可仙萊島風俗與人間相似,他們雖修行,但不願意清修,而且是否清心寡欲本也因人而異,有人無欲無求,有人就重欲。

他偶得長明燭,被其蠱惑,放大心中最強烈的欲望,如那寶器宗主貪財力,方家家主圖名譽,他想要的是欲念。

因為不能穩定維持,所以得趁著可以動情的時候抓緊嚐一嚐甜頭,分魂割裂出去就是獨立的軀體,雖沒血氣,但外表與人類無差,他沒別的選擇,他與長明燭交換的條件是動情與神魂,他既然用自己的分魂來滋養,那長明燭隻會出現在他的分魂處,他若找別人就依舊不能恢複。

可是他沒法對著自己的臉有想法。

於是采用了幻化術,將分魂化為自己妻子的模樣,為了不讓她突然變成了原本樣子,還得以血封陣封住幻化術。

分魂是用來祭祀長明燭的,被長明燭吸收,化為挑燈簪,就會失去氣息,再慢慢消散。

那分魂化為的新娘到後半夜,也就會沒了氣息,然後消失蹤影。

但隻消挨過這三天,待抽魂儀式完成,這麽多人的神魂化為永久的挑燈簪,長明燭長燃,他就永遠恢複了,那時候就與常人無異。

這實在是太大的**,他多年的夙願終於得償,他不能輕易放棄!

哪怕,讓這麽多人來犧牲,他也在所不惜。

眾人並不能理解,那又不是什麽要了命的大事,不是一樣可以好好地過,好好地活?

可是在他看來,這就是恥辱,是執念,是他多年不能釋懷的陰影。

“哦,怪不得他隻請修者,不請凡人。”方蕪道,他隻需要修者神魂,不用凡人魂識,縱然他們與普通人來往密切,這婚宴卻一個普通人都沒請。

江暮回頭看看她,頷首,正是如此。

“可……師叔祖您……”您不也是凡人嗎,方蕪想問,但沒好意思說出口。

江暮看向島主,替她問:“你隻要神魂,又何必專程投拜帖,一定要我來?”

屏障中人眼眶通紅地看著他:“你不要裝了,你根本就不是凡人,正相反,你一定很有本領。”

上回暗中封印我島中使者聲脈,尋常人能做到嗎?

周邊人聽此話微驚,江師叔什麽都知道,他們相信,但真的……不是凡人嗎?

不會啊,上次去微明宗大家都探過他沒有靈根。

江暮淡淡而笑:“你猜測我很有本領,又為何請我來,不怕我壞你計劃嗎?”

“哼,你縱然有本事,又如何抵得過長明燭,我猜你非凡人,且神魂一定比他們都強大,對形成挑燈簪效力最好。”

專程言辭懇切請他來,為此還不惜將那使者處死以表誠意,知道他挑食,那宴席上多是專門為他準備的飯菜,讓所有人都將就他,給他安排的住宿也是最為精致奢華的,甚至那喝的水都是專門采來的靈泉水。

他篤定這個神魂不簡單,耐心地養著。

老實說,江暮在這裏過得的確不錯,但他搖搖頭:“可我真的隻是凡人啊,對你無用的。”

“不可能。”裏麵的人嘶吼。

“你看,正因為是凡人,沒有神魂,才不會受你覆魂術影響啊。”

眾人互相道:“對啊,沒有神魂,才不會中覆魂術,江師叔這運氣太好了,咱們所有人都中招了,唯他凡人之軀反而好好的。”

“這……”島主一怔,麵色更顯蒼白,思量間愕然看向許千闌。

許千闌:“我麽,我當時……”

“他當時在我懷中,恰是我這凡人之軀,擋回覆魂術的力量。”江暮接話,謊言說的麵不紅心不跳。

許千闌錯愕看過來,說什麽呢?

江暮隻微微笑,權做沒看見。

對方抿抿嘴,不能解釋,卻是紅了臉。

那島主臉色又白了幾分,不,還是不對,那使者聲脈被一劍切斷,這又怎麽說?

覆魂術是術法,又不是什麽雨點落雪,還能用血肉擋住的?別人不知道,他修煉此法難道還能不知道,若照這個說法,在場戴帽子的都不會中招。

他反應過來,凜冽抬眼:“你不……”

他的話忽然說不出來了,張了張嘴,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他連忙摸向自己的嗓子,又震驚抬眼。

他的聲脈也被切斷了。

他拍打著屏障,死死盯著眼前人。

桌邊悠然坐著的江暮目光掃過來,眼尾帶著溫和笑意,然而那看來的目光狠戾,隻一眼,便叫他覺陰寒刺骨。

“他不敢說話了。”眾人道,“事情已經交代清楚了,他也沒什麽好說的了吧。”

“是啊,照諸位的意思,該怎麽處置呢?”江暮又回頭看眾人。

“江師叔,不能留他性命。”眾人道,“他為一己私欲,不惜讓我們這麽多人喪命,其心已非正常人,離入魔也不遠了,他朝必成禍害。”

“上天有好生之德……一劍刺死,著實血腥,於心何忍啊。”

“江師叔您不要太善良。”有人接話。

又有人道:“要我說,一劍刺死那太便宜他了,他可是想要我們所有人的命,特別是江師叔的,他處心積慮引江師叔來此。”

“對,哪能直接一劍刺死,應該千刀萬剮,哼。”

“對,千刀萬剮,江師叔您不要怕,等我們能動了,就一個人上去給他一刀,劃下他一片片骨一片片,定叫他痛不欲生之後再死。”

“就是……還想抽我們的神魂……”

那屏障中的人停止擊打,惡狠狠盯著眼前人,勾嘴笑起來,他不能發出聲音,無聲地笑,因之前的打鬥,他的嘴裏溢著血,給這笑容增添了幾許陰森詭異。

繼而,他閉了眼,袖中生風,赫然一道流光環繞,至他周身,那光乍然釋放,將他的軀體瞬間分裂成碎片,緩緩隨流光落地。

眾人微微訝異,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哎,他就這樣死了。”

他的三道分魂已散,這主魂殘缺,離開軀體就沒了力量,便是他想以自己的主魂去祭長明燭,也沒用了。

“他死了,咱們的覆魂術是不是會解開了?”眾人問。

“但我怎麽還是不能動啊?”

“我怎麽……這麽困啊……”

“我也困……怎麽回事……”

眾人的聲音漸漸消失,剛剛還在說話的人,這一刻已經閉上了眼,或倒或歪,橫七豎八,躺了一地。

不隻是他們,島上所有的人,那街邊的商人,端茶的侍從……都在這須臾間沉睡。

再沒有說話聲,室內沉寂如斯,室外海浪輕輕拍打島嶼,隻有兩人,一坐一站,在這寂靜島嶼上互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