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村口一方巨石, 上麵提著“紅蓮村”三字,看上去年份有些久,落了不少苔蘚, 石麵斑駁,周圍有些樹木與雜草, 已快要將這巨石掩去。
巨石旁邊一條土路, 從這條路進去就是村落了。
兩人正要往裏走, 那雜草叢中忽而鑽出一個小孩,三兩下爬到巨石上, 喊他們:“喂, 你們幹什麽呢?”
他們回頭,看他兩腿晃悠著坐在巨石上麵, 大抵三四歲的樣子,粉撲撲的小臉, 兩個衝天揪上麵綁著紅繩,穿了個紅肚兜,像極了年畫上的娃娃。
“我們要進去啊。”江暮答。
“你不是這裏的人吧, 我沒見過你。”那娃娃蹙眉盯著他,“你不許進。”
“哦,那他呢?”江暮往旁邊看。
“他是這裏的人,可以進。”
江暮撫撫下巴:“今天早上應當也有幾個外來者,他們怎麽進去了?”
“我是不讓他們進啊,可是他們非要進,我也沒辦法。”
“那所以, 如果我也非要進, 就可以進去了, 對吧?”
“不行。”小娃娃瞪大眼睛。
“嘿, 我就要進。”江暮拉住身邊人往裏走。
小娃娃氣得大叫:“你站住,你……你若是非要進,你幫我找個東西,我讓你進去。”
“找什麽啊?”
“我的玩具丟了。”小娃娃委屈道,“一個麵具。”
江暮牽緊身邊人:“我找不到。”
“那不許進!”他大聲喊著。
恰在此時,一個清麗婦人匆匆走來,神色焦急,望見那娃娃,才鬆了一口氣:“小寶你又亂跑。”
他把小娃抱在懷裏,轉頭看見二人,微愣了一下:“兩位是……”
“受微明宗之命,前來處理神像之事。”許千闌道。
“微明宗的仙人啊,失敬了失敬了,對不住啊,我家小寶的腦子……不太好,經常說些我也聽不懂的話,他要是說了什麽仙人們別介意。”婦人歎了口氣,抱著孩子要走,想到什麽又回頭,“二位需要我帶路嗎?”
“不必了,多謝。”早些時候來的師兄弟們傳過靈決給他,道路有指引。
婦人沒再多說,往前走去。
許千闌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們的背影。
江暮伸手在他眼前晃:“你覺得不對勁?”
“應該對勁嗎?”許千闌道,“這小娃娃太奇怪了,可是,我感覺不到鬼魅之氣。”
“那就先去看神像吧。”江暮拉著他,土路兩邊都是雜草,走到頭,麵前是數排田地,方方正正縱橫交錯,三兩的屋舍在田邊,地裏有人勞作,秋末時分,該收的作物已經收完了,現在要種冬麥。
一中年婦人正搖著草帽坐在田埂,瞧見他們,一怔,而後起身笑道:“小許,你來啦?”
許千闌雖入宗門已百餘年,當年相識之人已都不在了,但這裏是他的家鄉,離微明宗也不遠,他得空就會回來看看。
他八歲入微明宗,八歲以前是這村裏的百姓把他養大的,你一家我一家,他在很多家呆過,之後在仙門修為有成,斬妖除魔換得的金銀細軟等普通人類可以用的東西,他會拿來給曾照拂他的村民們。
這個習慣一直延續,便是那些人們已經離世,他也會時常拿東西來給他們的後代,一來二往,村裏多數人都認得他。
他笑向這婦人:“李大娘您客氣了。”
“哎呀,早上微明宗來人的時候我就在想,怎麽不派小許來呢,這是小許的家啊,微明宗不會來事兒啊,結果這會兒就看見你了。”李大娘拍拍手,往他身邊看,“這位是……”
“我師叔。”
“哎呦,這就是那位天降福瑞的江師叔吧。”附近的百姓們對江暮的身份都有耳聞,李大娘震驚地繞著江暮轉了幾圈,“瞧瞧這模樣,真跟神仙一樣。”
江暮頷首示意,雙方稍作寒暄,李大娘自告奮勇:“走,我帶你們去廟裏。”
許千闌說著不用,但耐不住對方熱情,也隻好不再推脫了,跟著他一路往前走。
從田埂邊的小路走過去,前方就是成片的屋舍,這裏是村民們主要居住的地方,兩旁有些老人坐在門口,時有孩童圍在旁邊嬉鬧。
不斷有人喊:“小許回來啦?”許千闌一一打招呼,也有人問他身邊人是誰,他介紹後,他們毫無意外地露出與李大娘一般驚豔的表情,廊下站著的幾個年輕姑娘捂著羞紅的臉笑,又忍不住偷偷看過來。
這成片屋舍過去,再有的屋子便又三三兩兩很稀疏了。
前方那雜草叢生的空曠之地,是一處宅院,牆壁斑駁,外牆搖搖欲墜,曾經的奢華已不能再見,許千闌給身邊人講述,這裏曾經是村裏毫紳的老宅,傳言有有千年之久了,中間無數次修修補補,最後還是被荒廢,如今是不能住人了。
那看上去確實不像是有人住的,但有一婦人背著個孩子在門口打水。
李大娘走一路跟人打了一路招呼,偏在路過這裏時翻了個白眼,招呼身後兩人走快點。
兩人看了看,認出這對母子正是村口遇到的二人,天已快黑了,那小娃娃還穿著肚兜,在這樣的秋末季節有些冷了。
那小娃娃見著他們,齜牙咧嘴做鬼臉,婦人拍拍他,抬首向二人點了點頭,便繼續打水。
待從這屋舍走過去,李大娘哼了一聲,回頭嘀咕著:“這娘倆是前段時間才搬來的,不是村裏人。”
“大娘你是不是不太喜歡他們啊。”江暮問。
“這可不是我們排外啊。”李大娘回頭道,“她說她是大戶人家的小妾,夫家不喜歡她了,把她趕了出來,流落到這邊的,她那個孩子還不大正常,不知道冷熱,總是說些奇奇怪怪的話,怪不得夫家連孩子也不要,我們看她可憐,留她們住在這裏,可……”
李大娘越說越氣憤:“不是我們有偏見,她那個小娃娃見天兒的在村口嚇人,外來的不讓進,哎,你說他傻吧,他記性還好,誰不是村裏人,他一眼就能認出來,他就每天坐在那石頭上,能把外麵來送貨運貨的啊都給嚇死,這些天我們這兒的苞米賣的都少了。”
“我來的時候也被他擋了。”江暮道。
李大娘道:“是吧,你們也看到了,他是不是哭著喊著不許你倆進?”
“他隻不讓我進。”
“哦,那他記得小許是村裏人,你說說,這孩子腦子靈光著呢,也不知道是裝傻還是真傻。”
“可是,我有一段時間沒來了,他沒見過我啊,怎麽會知道我是村裏人?”許千闌問。
“咦。”李大娘拍拍腦袋,“也對哦。”但很快就擺擺手,“他聽人說的吧,他堵著村口就不說了,還見人就要玩具,說他的一個什麽麵具丟了,非要別人幫他找,一開始有好心人去給他買了麵具,可他說那不是他的,還當麵就扔掉了,好心沒好報,後來就沒人搭理他了。”
“小孩子不懂事,多跟大人說說便是了。”江暮道。
“要真隻是小孩的問題,我們也不會說啥,都知道一個女人帶著不正常的小孩很難,我們本來是把村尾那間空房子給她們住的,還好心給她打掃幹淨了,送了些吃的用的東西,給她找了個可以在家做的針線活,又能照顧小孩又能養活她倆,那小孩也說好了,村裏的教書先生願意讓他進學堂,可你猜怎麽著,她嫌那房子太簡陋了,挑三揀四,最後她自己跑那個宅子住了。”
李大娘回頭努努嘴:“那宅子都多少年沒人住了,還不抵我們這小房子呢,可她就要住那裏,這麵子比日子還重要,那就隻能隨便她了,那宅子陰森森的,送針線活的東家哪個敢來哦。”
“她大概以前過的是好日子。”江暮笑道。
“是,她是大戶人家出來的,看不上我們,可你不得過日子嗎,你既然被趕出來了,那點麵子還算什麽啊,其實她自己搬到那宅子裏後,我們也有人去給她送過東西的,可是她還是挑來挑去,我們自己都舍不得吃的肉還被她丟出來了,那不怪我們不管她啊,人家不領情嘛。”
李大娘實在是不滿,走一路說一路:“那小娃娃在學堂也不好好學,老是打其他娃娃,先生脾氣好,一直哄著他,要是以我的脾氣,我就把他趕出去了……”她又搖搖頭,“你們看看,這倆人是有多不討人喜歡,要不是看他們實在可憐,我們早把他倆趕出去了。”
她往回看了眼,還是嘀咕:“小孩有問題大人也不對勁兒,給她找的活計都被她弄丟了,你們瞧瞧,這麽冷的天還給小娃娃就穿件肚兜,喂,這可不怪我們哦,給她送的東西她都丟了,哎。”她說著卻又是歎氣,“算了算了,晚上回來我再把孫子的幾件厚衣服給她拿過去。”
說話間走到了廟宇,這個建在村尾處的廟宇早已經殘破,蛛網遍布,斷牆殘垣,門前橫斜一道斷梁,走進去還需跨步,隨便一動便是一陣塵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