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已經駛出了巴黎市區,城市所帶來的密度驟然下降,視野也開闊起來,車子停在一座莊園的入口,左側是一個停車場,鐵柵欄牢牢閉著。有人走過來,敲了敲車窗,又指了指大門邊。
司機同他說了幾句,回頭問:“傅先生,要換車嗎?”
傅長川食指關節曲起,在自己膝蓋上輕敲:“開進去吧。”
顯然,司機這樣回複之後,那個門衛略有些猶豫,又往車裏張望了兩眼,終於放行。
“怎麽?難不成還要下車安檢?”阮之好奇望向緩緩開啟的鐵門。
“一般都會換成電力車進莊園。”
阮之視線從停車場那一排電力車上掠過,“哦”了一聲,“這麽講究。”
傅長川解釋說:“電力車速度慢,適合觀賞風景。”
今天很冷,可是視野十分清晰,阮之從車窗望出去,就看到莊園中最大的湖泊。她忽然間就明白了什麽叫做“觀賞風景”。
水麵在冬日微涼的陽光下泛著一道道漣漪,像是情人展開的笑顏。而湖泊的一半遮掩在茂密的叢林間,又宛如少女海藻般的長發,將那動人的景色遮了小半,讓人想要更深入地一探究竟。
阮之以前讀《傲慢與偏見》,伊麗莎白和家中長輩一起去遊覽男主的彭伯利莊園,馬車一路進去,便被莊園的壯美所震驚。她不是沒見過園林,譬如凡爾賽宮、楓丹白露都曾去玩過,可那是皇家貴族園林,再豪華再令人嘖嘖稱讚,她卻不會覺得震撼。直到今天,在這裏,傅家的莊園,令她目瞪口呆。
傅長川一路對她簡單介紹兩句,車子剛剛經過兩幢客居別墅,兩幢別墅各自擁有一個恒溫泳池和露天燒烤的平台以及後庭的天然溫泉。阮之坐在車子上,回頭望向白色的宅院,屋頂是淺藍色的。她心裏生出淡淡的驚訝,因為讚歎設計師的巧思,“輕而易舉”地將素雅藍天收納在了屋頂,和遙遠的天際連成一線。而這些設計要素,已經頗為現代,難得的是和古典建築融合在一起,並不令人覺得突兀。
“所以這裏也不完全是古典園林。”阮之若有所思。
“買下這裏之後,請設計師重新設計過。”傅長川淡聲說,“很多年前的事了。”
“你為什麽要回國,白手起家呢?”阮之收回了目光,怔怔看著身邊的男人,“傅長川,我真的看不懂你了。”
他倒是輕鬆隨意:“可能一會兒你就明白了。”
車子停下來,有人走過來引路說:“您這麽早來了?先生在那邊打獵。”
傅長川先下車,親手扶了車門,微微俯身對阮之說:“下來吧。”
那名傭人四十多歲的樣子,是十分純粹的華人,甚至還帶著南方口音,看到阮之,遲疑著問:“這位是?”
“我太太。”傅長川牽了她的手,隨意說,“我們自己去看看就好。”
樹叢間有一條小徑,兩人往小叢林裏邊走,沒走出幾步,忽然聽到砰的一聲槍響。
真的有人在打獵。
阮之眯起眼睛,歪頭望向身邊傅長川,不由壓低聲音問:“你爸爸嗎?”
他不置可否,帶著她繞了湖水半圈,那名傭人笑著說:“少爺,您要試試嗎?”
他隨身帶著氣槍,就遞給傅長川。
傅長川舉起來,槍管正瞄準湖的另一麵。
接近正午的陽光已經足夠明亮而清晰,他很隨意地穿著略寬鬆的卡其色休閑褲,氣定神閑。
阮之第一次看人打獵,十分好奇,於是屏住呼吸看著。
傅長川不知想起了什麽,看了她一眼,那人遞給阮之一副耳塞。
他這才放心,轉過頭重新瞄準。
砰的一聲。
遠處湖麵上掠過的那群野鴨中,一隻重重落了下來。
他放下槍,低喝一聲:“Agustin,go!”
叢林裏一頭白色純種杜高獵犬蓄勢待發已久,這時用飛一般的速度衝了過去,很快遊向湖中心,然後叼起那隻野鴨,又奮力遊了回來。
將野鴨扔在傅長川身邊,獵犬抖了抖身子,水花四濺。旋即,獵犬警覺地往阮之的方向看了一眼,吠了一聲,渾身肌肉繃起,隨時準備撲過去。
杜高犬的速度驚人,一眨眼就要過來,看得出訓練有素,也十分凶狠。阮之嚇得後退了好幾步,傅長川擋住她,低喝:“Stop,Agustin!”
獵犬果然收住了腳步,隻是伏低身子,警惕地看著阮之。
“別怕。”傅長川微微笑起來,俯下身去摸了摸狗的腦袋。
不遠處,傅魏鴻走過來。阮之仔細觀察他,盡管頭發略有些花白了,可他並不曾去染黑,身材瘦高,五官雋刻,可以想見,年輕時容貌必定十分出色。
阮之有一瞬間的猶豫,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傅長川已經自然而然替她介紹了:“我父親,傅魏鴻。”
她想起他曾說“想怎麽樣就怎麽樣”,也就不客氣了,伸出手去:“您好傅先生,我叫阮之。”
傅魏鴻同她握了握手,又望向傅長川:“你沒說起阮小姐也要來。”
傅長川連這個問題都不想回答,隻說:“我一會兒就走。”
傅魏鴻蹙了蹙眉,多年以來養成的強勢性格令他對兒子的回答十分不滿,可他隻是沉默片刻:“先回去吧。”
三人一起走在小徑上,傅長川一直牽著阮之的手,掌心幹燥溫暖,她悄悄抬頭,一肚子疑惑還沒開口問,有人腳步匆匆走過來了。
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
阮之是混演藝圈的,見過美女無數,卻也不由多看了那人兩眼。
這人看上去大約隻有三十多歲,長發微卷,穿著黑色絨衫和修身長褲,一件紅色披肩裹住纖細的上半身,紅黑兩種顏色愈發襯得膚色如玉,即便不施粉黛,一張臉也驚豔到奪目。
“長川來了?”女人帶著笑迎向他們,“我讓阿姨準備了你喜歡吃的——”
“抱歉,我馬上會走。”傅長川打斷了她,對阮之介紹說,“這位是陳小姐,陳昕。”
這個稱呼令傅魏鴻和陳昕不約而同僵了僵,恰好傭人也過來說:“先生太太,都準備好了。”
太太……阮之隱約是知道傅家那些事的,倒不是她故意打聽八卦,而是嫁給傅長川這一年多,多少了解了一些。
傅長川的母親已經去世了,可是據她所知,傅魏鴻並沒有再娶。
她又打量了陳昕兩眼,轉頭笑盈盈望向傅長川,帶了些疑惑問:“太太?還是陳小姐?”
阮之確信,在他幽暗深邃的眸色深處看到了一絲笑意,他漫不經心地說:“那或許是我記錯了,這位不是陳小姐,是陳太太。”
阮之便十分誠摯地轉過去,對陳昕說:“你好陳太太,我是阮之。”
陳昕沉默片刻,有些無措地看了眼傅魏鴻。傅魏鴻輕輕摟著她的肩,麵色不悅:“長川,這是你長輩。”轉而對阮之說話的時候,語氣便和緩了些,“她是長川弟弟的母親。”
阮之極度厭惡這個小三上位的女人,也明白為什麽一直以來,傅長川的親人觀念這樣淡漠。她轉向陳昕:“抱歉,是我誤會了。”
陳昕連忙笑著說:“沒事,阮小姐第一次來,讓長川帶你四處看看。”
語氣間儼然是女主人了。
傅長川徑直插話進來,對阮之說:“這座莊園是我外公早些年買下來的。原本是因為我母親身體不好,所以重新裝修後打算讓她長住的。那邊有座玫瑰花園,一會兒我帶你去摘幾支。”
他說得輕描淡寫,阮之聽得卻氣得快要炸了。
傅魏鴻還真是“極品”男人,原配的房子如今公然和情婦一起享用。
她可不像傅長川那樣出身名門,又講究風度,直接轉頭對陳昕說:“陳小姐住在這裏良心上過得去嗎?”
陳昕勉強笑了笑:“阮小姐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阮之直直地說,“沒名沒分,但是能跟著住豪宅,果然不是我這樣的普通女人能享有的。”
話一出口,傅長川便微勾起唇角笑了,伸手輕輕攬住阮之的腰,輕聲阻止說:“行了。”
他的表情分明是縱容的,阮之腦子一轉,頓時就明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