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這次這麽好說話,她要來就帶她來了。因為以他的性格身份,壓根說不出什麽過分的話。但是她無所謂啊,又不是個能忍的脾氣,給他當槍使正稱手。

“阮小姐,這裏是傅家。你是長川帶來的人,更加應該懂得分寸。”傅魏鴻臉色沉下來,這時車子已經開過來了,他再也不看阮之,隻說,“長川,你跟我過來。”

傅長川眼神中還帶著戲謔,微微努了努嘴說:“不是來見我家人的麽?你還挺有禮貌。”

“你就是故意的吧?”

他笑吟吟地伸手攬住她的肩膀:“是你自己要來的。”

分了兩輛車,他們在後邊一輛坐下,阮之看了司機一眼,欲言又止。

他仿佛知道她要說什麽,輕聲說:“沒關係,想說就說。”

阮之就放心大膽地問:“你爸找你幹什麽?”

“RY公司和傅家沒有任何關係你知道吧?”傅長川想了想說,“這是當年我從這裏出來之後,自己回國打拚出來的。那個時候我就說過,傅家的東西我不稀罕。”

“所以你爸爸要把傅家的東西留給你弟弟是嗎?”

傅長川用一種“算你還有點聰明”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狗血劇都這麽演。”阮之咕噥了一聲,“沒想到是真的。”

“他的東西,他想給就給,我沒打算要。”傅長川輕聲說,“可我外公留下的不一樣。當年因為我母親身體原因,一直交給他打理。現在他要轉讓一部分股權給傅斯明。”

……這還能忍?!

“這個怎麽能給!”阮之氣得臉都紅了,“要吵架是嗎?這個我拿手。”

傅長川伸手揉揉眉心,笑了:“別緊張,輪不到你去幫我吵。實在不行,也有律師。況且,我外公考慮得比較周全,當年將公司交給傅魏鴻的時候,要求在我成年後將一切權利轉交給我,所以必須經過我的同意。”

阮之聽得很認真。她就是這樣,認真的時候很孩子氣,眸子黑白分明的,義憤填膺起來,下一秒就要去找人拚命:“那你可不能同意。你要同意了我就看不起你。”

往常傅長川每次來這裏,心情都十分沉鬱煩躁。可今天帶著她,竟然覺得輕鬆。

他忍不住笑了,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心想原來有個人在身邊並肩,會覺得好很多——哪怕,身邊這個人,其實也幫不了多少忙。

“其實,我一直覺得,我媽要是像你這樣彪悍就好了。”

阮之:“……是誇獎嗎?”

他伸手揉揉她的腦袋:“當然。”

車子在門廳前停下來,屋子裏暖氣很足,也有人上來接過他們的外套。阮之已經完全沒心情打量裝飾和擺設了,隻覺得裏邊亮堂堂的近乎金碧輝煌,油畫、明鏡和巨燭構成了裝飾的主流,雖然是典型的巴洛克奢華風格,可她覺得有點俗氣,和莊園的風格也有些不搭。

傅長川被傅魏鴻叫去了,走前拍了拍阮之的肩:“你坐會兒,晚點帶你去吃飯。”

她點了點頭:“你去吧。”

傭人帶她在客廳坐下,陳昕已經在等她了,似乎完全忘了剛才她的出言不遜,溫柔地問她要喝什麽。

其實近看陳昕,還是能看出歲月的痕跡,不如第一眼的驚豔。也是,兒子都這麽大了,不可能一點都不老。阮之不大想和她說話,就說:“茶。”

“阮小姐,其實我早就知道你。”陳昕親自給她倒茶,“長川的父親很關心他,也一直在留意你們的新聞。”

如果她真是傅長川的長輩,聽到這句話阮之會不好意思一下,畢竟在國內她拉著傅長川炒作的新聞,有些是太荒唐了。不過既然是陳昕,阮之也沒什麽顧忌,喝了口茶,笑笑說:“我們很好,也很正常。”

“這麽短的時間裏結婚離婚,其實對長川的事業不大好。”陳昕精致的眉宇間略有些擔憂,“你們年輕人,可能都太衝動了。”

“哦,我們感情合得來就在一起,合不來就分開了。都是照著法律程序在走,也沒在道德上傷害別人。我不覺得有什麽問題。”阮之冷冷笑了笑,“不過我想陳小姐恐怕很難理解一段隻有兩個人、也沒有旁人插足的感情。”

陳昕握著茶杯的手頓了頓:“阮小姐,我和長川父親的感情……或許你一時間不能理解。但我們在一起二十多年了,其實我並不在乎——”

阮之快吐了,心想你說得無辜,不就是不在乎名分隻追求愛情麽,那你倒是從豪宅裏搬出去啊!她十分利落地打斷了她說:“陳小姐知道我是做什麽的麽?”

陳昕遲疑著說:“阮小姐是娛樂圈的經紀人吧?”

“哈,我們公司剛出了部電影,還挺火的。”阮之漫不經心地說,“下次您可以找來看看,裏邊有個角色,您一定特能理解。如果在國外不方便看也沒關係,我找人寄DVD給你。片名叫做《盲點》。”

陳昕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接話,尷尬地笑了笑,忽然有個男聲插了進來,帶了幾分傲慢和惱怒:“你是什麽東西,敢這樣我媽說話?”

這是阮之第一次見到傅斯明。

他的個子與傅長川相仿,也繼承了母親容貌上的優點,站在那裏,令人覺得賞心悅目。隻不過和傅長川的氣質不大一樣,傅斯明一言一笑,有掩飾不住的張揚。

傅長川的親人中,她唯一比較了解的,大概就是他這個弟弟了。

如果說傅長川被扯進公眾視線和自己有關,那麽傅斯明絕對就是自願進入這個五光十色的世界的。出身名門,名校畢業,公司管得不怎麽樣,倒是身邊的女友換了一個又一個,大部分都是娛樂圈的美女。阮之平常聽到的內幕就更多。她也曾好奇問過傅長川,可是傅長川實在不是個八卦的好對象,她說得眉飛色舞,他也隻淡淡回一句“不一起長大,不熟”。

傅斯明個子高,眼光從上而下掃了阮之一遍,滿是鄙夷刻薄。

阮之也不生氣,當做沒聽到,坐著繼續喝茶。

傅斯明徑直繞開她,扶住了陳昕的肩膀:“媽,你和這種女人說什麽話?她也不知道收了多少錢,才嫁給活不長的病人。被人甩了還眼巴巴地跟到國外。”

仿佛有火星落在油罐裏,轟的一聲就炸開了。

阮之原本是坐著的,手裏端的茶杯用力砸在茶幾上:“啪”的一聲裂開了。她的手背被瓷片劃破,鮮血瞬間滴下來,可她卻恍若不覺,麵色陰沉地直直盯著傅斯明,一字一句:“你再說一遍。”

她是火爆脾氣,吃軟不吃硬,在公司裏說一不二霸道慣了,發起了火來十分可怕,眼珠子仿佛都是紅的,隨時會抄起椅子去拚命。

傅斯明竟然被嚇住了,半晌,才結結巴巴地說:“你要幹什麽?這是我家!”

“你家?”阮之跨上前一步,“你家正經的少爺都不敢這麽和我說話,你一個私生子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傅斯明揚手就要抽過去,阮之不甘示弱,抬腳就要踹他。

這場鬧劇是沒辦法收拾了,陳昕恐慌地拖住了兒子,而阮之的手也被牢牢拉住,身子往後一仰,靠在一個堅實的懷抱裏。

阮之還在掙紮,耳邊熟悉的聲音在說:“行了,我回來了。”

她原本是氣勢洶洶的,一聽到這個聲音,回過頭,眼眶不自覺地有點紅了。

打架她不怕,可就是傅斯明那句“活不長”,令她覺得憤怒。剛才那個瞬間,她真的是要衝上去拚命。

傅長川看見她的眼睛,心底深處,有一塊倏然柔軟陷了下去。

千年的堅冰亦就被那一點微紅給融化了。

他知道,她會和他們起衝突,是為了維護自己。

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是一個人。可是現在,他可以不用獨自麵對了。

這個想法令他的情緒微微有些不穩,可他表情依然沒什麽異樣,隻抬起她的手腕看了看:“去包紮一下。”

傅斯明還要衝過來,咬牙切齒地說:“你別走!有種把剛才的話說清楚!”

傅長川微微踏上半步,擋在阮之麵前,麵沉如水。他沒開口說話,可是眼神極為懾人。傅斯明觸到他的眼神,有些沒底,可依然嘴硬說:“怎麽!現在隨便一個女人也能來傅家撒野麽?”

“斯明!”傅魏鴻走出來,喝止住了小兒子,“你這麽對你哥哥說話嗎!”

“明明是她先——”

“夠了!”傅魏鴻皺了皺眉,轉頭對傅長川說,“你先帶她去包紮。”

傅長川不置可否,牽著阮之走向電梯。身後有陳昕抽泣的聲音,似乎在和傅魏鴻解釋什麽。阮之便回過頭,嘴角微撇:“陳小姐演技不錯,下次考慮簽我們公司啊。”

……

屋子裏靜默了一瞬,傅斯明彎腰抄了桌上的茶具就要砸過來。

電梯門恰好合上,哐當一聲,砸在了門上。阮之吐吐舌頭,還一臉無辜地對傅長川說:“我說錯什麽了?”

傅長川領著她回房間包紮。因為他身體的原因,房間裏止血的急救箱準備齊全,阮之隻是劃破了一個小口子,清洗傷口,貼上創可貼也就好了。

可他不急著放開她的手,抿唇凝神看她,看得她有些不自然起來。

“喂,你幹嗎?”她抽回手臂,“我們什麽時候走?”

他一低頭笑了:“我以為你最多也就和他們吵幾句,沒想到會打起來。”

“你說讓我想幹嗎就幹嗎。”她幹巴巴地說,“我脾氣上來就控製不住。”

“下次別逞強想要替我出頭。”他看著她,可是情緒深處竟然隱隱有一種被她保護似的安全感,“沒人讓你去攔飛機,大不了就留在那裏等等我,我們坐下一班。”

他的話意有所指,阮之怔了怔:“可是——”

“好了,我們走吧。”他輕輕握住她的手,觸覺溫熱細膩,又抬起來,薄唇貼在傷口附近,輕輕吻了下,才若無其事地放開了。

記憶中,他從沒有過這樣親昵溫柔的舉動。羽毛般的觸覺瞬間如同電流滑過,阮之看著他,臉頰通紅,結結巴巴地說:“你幹嗎……什麽意思?”

他也不回頭,聲音卻帶著歡愉:“沒什麽意思,隻是很高興,你在我身邊。”

兩人下樓的時候,客廳已經收拾幹淨了。

傅魏鴻和陳昕坐在沙發上,看到他們從電梯出來,傅魏鴻出聲:“長川,吃過晚飯再走吧。”

傅長川笑了笑:“既然有人不歡迎阮之,我留在這裏也沒什麽意思。”

阮之沒吭聲,靠在他身邊,一臉委屈。

陳昕欲言又止,正巧門廳有人進來,偌大的客廳頓時便顯得熱鬧了:“老傅,給你祝壽來了。”

來的大概是一對夫妻,傅魏鴻收斂起沉鬱的表情,笑著招呼了聲:“你們來了?”

趁著這片刻的混亂,阮之抬頭,比著口型問:“晚宴是你爸爸的壽宴?”

他牽著她的手徑直往前走,見到那對夫妻,也隻點點頭,打了聲招呼說:“梅伯伯,伯母。”

“長川也來了?”梅源生一臉驚喜,視線隨即落在阮之身上,“……這位是?”

“我太太,阮之。”他十分自然的介紹,“這位是梅伯伯和伯母。”頓了頓,又說,“是梅靜的父母,你認識的。”

阮之帶了得體的笑:“伯父伯母你們好,今天上午還在和梅靜一起工作呢。”

梅太太望向阮之的目光便多了些審視的意味:“阮小姐,你好。”

阮之沒心思搭理她這意味深長的表情,聽到傅長川說:“我們還有事,先走了。”

梅源生脫口而出:“哎——長川,你不參加你父親的壽宴啦?”

他隻笑了笑,不管身後諸人表情各異,就帶著她走了。

司機已經等在門外了,阮之上車,坐在後排,又主動往旁邊靠了靠,擺明了是想離他遠點。傅長川側目看看她,唇角還帶著笑,敲敲司機椅子的後背:“走吧。”

車子緩緩駛離,他順手拉下隔音板,放低了聲音:“生氣了?”

他把姿態放得很低,沒話找話說:“一會兒我陪你去買東西?”

“梅靜晚上也會來是嗎?”阮之深吸口氣,“如果我不自己提出來陪你,你就不會帶我來,而她會參加你們家族的聚會。我隻是外人,是不是?”

是在生氣這個?

傅長川低低地笑了:“我本來就沒打算參加晚宴。”他抬頭凝望她,換了一種極為鄭重的語氣,“阮之,來之前我就告訴過你,不是你陪我來看家人。而是……”

他頓了頓,似乎在籌措詞匯。

“而是,我的家人,陪著我,看些無關緊要的人。”

阮之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眼眶微微一紅:“傅長川,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你真當我是傻子嗎?要我幫你去吵架了,要拿我當槍使了,就帶我回家。我們認識這麽多年,你為什麽從來不和我說起你家裏的事?”

她是真的覺得難過。或許在他心裏,自己真的隻是局外人。需要一張婚姻證明的時候,可以找她;不需要她的時候,亦可以一腳踢開。他知道她每一寸的弱點,可她對他的了解,卻近乎空白。

她越想越難過,扭頭不再看他,也打定主意不聽他的解釋。

“你真的是傻子。”良久,傅長川笑了笑,伸手過去,握住了她的手,“傻到我不知道怎麽向你解釋。”

阮之本想掙開的,又覺得他的語氣有些傷感,吸了吸鼻子說:“那你解釋一下,看我能不能接受。”

傅長川想了想,輕聲說:“阮之,我也是普通人,我也隻想……讓你看到我最好的那一麵。”

阮之有些遲疑:“可你一開始,隻是想和我協議結婚,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