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東形勝”

提到中東,多數人都會很自然地聯想到石油——實際情況也確實如此,這裏擁有全球原油探明儲量的2/3,且開采成本普遍不高。但是這一地區的價值還不止於此,在人們尚不知石油為何物的古代,這裏其實照樣是繁華、富庶之地。

從地理位置上說,中亞、西亞及北非地區共同構成了連接亞、歐兩大文明體係最便捷的陸上通道。在曆史上,阿拉伯商人們不斷地將中國的絲綢、茶葉轉手銷售到歐洲去,由此賺取了大量的財富,順便也保留了大量古希臘的典籍,為後來歐洲的文藝複興提供了種子;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崛起以後,開始對過往的商旅征收高額的稅費,逼著歐洲人去海上另尋商路,結果弄出一個大航海時代……

到了今天,“新絲綢之路”的概念被提了出來,並且被我國具體化成了“一帶一路”戰略——簡單說,就是恢複曆史常態,讓亞洲和歐洲之間建立更緊密的經濟聯係,逐步融合成一個大經濟圈,而不再是讓美國這個孤懸於大洋之上的“外來戶”總是能左右逢源,東西通吃。

這個戰略的提出,意味著未來不管地底下有沒有石油,中東在未來國際格局中的權重都低不了。在海洋上美國海軍占據了絕對優勢,那麽歐亞之間的傳統陸上通道就將顯得異常重要。從這個角度說,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關於伊朗的新聞估計會變得越來越熱。

為什麽這麽說呢?不妨拿一張地形圖來看。伊朗的地緣優勢在於其占據了伊朗高原的大部分(阿富汗的大部分以及巴基斯坦的一部分國土也屬於伊朗高原)。伊朗高原麵積達270萬平方公裏,是阿拉伯板塊和亞歐板塊碰撞的產物,它像一個楔子,夾在阿拉伯半島、中亞和南亞次大陸之間,站在高原上環視四周——西邊以紮格洛斯山脈俯視富裕的兩河平原,北邊以裏海和科佩特達格山脈俯視中亞草原,南邊是阿拉伯海和波斯灣,東邊則連接興都庫什山脈延伸到喜馬拉雅山脈。站在這裏你對四周幾乎都是在俯視。這種居高臨下的態勢,從軍事的角度講必然是易守難攻。

在古代,軍事的易守難攻意味著這塊土地不會頻繁受到外來民族的侵擾,從而可以獲得足夠的時間來完成內部力量整合,然後又可以安安穩穩地出去打天下——打輸了起碼可以退回來繼續守,所以輸得起。因此這種地理環境也就更易於產生大帝國,同時也為後世注入統一的基因。

公元前550年,也就是我國春秋時代後期,伊朗高原的地緣優勢最終在當地建立了波斯帝國。經濟上,受亞熱帶內陸氣候限製,波斯帝國尚處於半農半牧的狀態,這種落後的經濟模式難以保持統一的長久性,然而卻也逼著波斯人創造出了一套高效國家組織模式:官員采用任命製代替世襲製;行政區劃采用行省製度代替邦國製;軍事上由職業軍官組成參謀機構;此外,立瑣羅亞斯德教(即拜火教)為國教,以此統一意識形態。

由於經濟基礎的限製,波斯帝國並沒能像中國那樣延續五千年不絕,但是憑借高效的國家動員機製和地緣優勢,波斯確實創造了輝煌的曆史。居魯士、岡比西斯、大流士一世三代君主治下,波斯前前後後一共滅了三大文明古國——古代兩河流域文明、古代埃及文明和古代印度文明,麵對伊朗高原,這幾塊地方都沒有太多的地理屏障可以依托。至於中亞,在當時同樣毫無懸念地統統落到了波斯人手裏,如今的“斯坦”一詞,最初便來自古波斯語。

在不斷的征服戰爭中,波斯成了世界上第一個地跨亞非大陸的龐大帝國,緊接著越過小亞細亞,在地中海地區又和希臘人打了長達40年的“希波戰爭”。到此,波斯帝國的擴展基本算是到頭了。

伊朗的戰略目標

古代如此,即便在工業時代,地緣對於國際格局的影響力同樣是決定性的。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英國和沙俄曾反複爭奪對伊朗的控製權,最終兩家通過談判,將伊朗一分為二加以瓜分。這段曆史對伊朗來說非常屈辱,但也從側麵證明了伊朗的地緣價值。

現在,別看美國的中東戰略極其倚重以色列,其實在“二戰”結束初期,美國人的寶是押在土耳其和伊朗兩個國家身上的。1947年,美國開始接替英國人向土耳其提供軍事和資金援助;1946年,美國幫助巴列維國王重新上台,把蘇聯的勢力完全逼出了伊朗,緊接著1949年、1953年先後支持巴列維國王搞了兩次政變,以此穩固了國王的地位。掌握了這兩個國家,就等於從興都庫什山脈一直到巴爾幹半島南端,重要的高原、山脈全都控製在了美國手裏,亞、歐、非三大洲的陸上通道悉數被美國人截斷。

而以色列則是在1955年到1956年的第二次中東戰爭中才證明了自己的價值,幾小時內就可以控製蘇伊士運河,由此正式成為美國的核心盟友,並且和伊、土形成了很深的合作關係。阿拉伯國家禁止給以色列供油期間,伊朗的原油為以色列填補了全部的缺口。至此,靠著伊、土、以這個鐵三角組合,美國在中東地區明顯要比蘇聯人占上風,因為地利在他們這邊。

任何國家都會有一個長期的奮鬥方向,這三家也不例外。以色列的最簡單,就是要在人口、土地居於絕對劣勢的情況下活下去;土耳其上層思路一直比較混亂,大方向是想脫亞入歐,加入歐盟,但時不時又會有那麽一些人想著向阿拉伯國家施加影響,部分恢複奧斯曼土耳其的光榮,要不就是炒作“泛突厥思想”,打起中亞地區乃至我們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的主意。

而伊朗的戰略目標則一直以來比較明確,就是要做中東地區的大國——未必能關起門來獨霸一方,但不管是誰,要想插手中東事務,總要給我幾分利益。占據這麽大的地緣優勢,不論何種製度,何種信仰,有這樣的目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因為不這麽做,其地緣優勢就必然引來別人的覬覦。地緣這個東西,“王”與“亡”其實常常在一線之間。

無論是巴列維國王時代,還是如今的伊朗伊斯蘭共和國,這個大方向是基本沒有改變的。隻不過在王權時代,伊朗上層是通過世俗化來推進工業化——伊朗核工業的基礎就是當時在美國技術支持下打下的。在伊斯蘭革命之後,工業化進程有所減緩,但依然在繼續推進,並沒有出現其他中東國家那樣的停滯甚至去工業化。

不過巴列維時代的親美親以,現在成了反美反以(有這樣一個段子:伊朗有兩種政治家,反美的和非常反美的),之所以如此,其實主要原因還在於其戰略目標——中東地區的民心普遍是反美反以的,那麽既然要做有影響力的地區大國,這麵大旗伊朗肯定是要舉的。正因為這個緣故,雖然伊朗以什葉派穆斯林為主,但麵對遜尼派為主的阿拉伯國家,其在輿論上並不落下風。不單是伊朗,土耳其在需要提升發言權的時候,也常常會選擇敲打以色列。

未來趨勢

一直以來,中東的其他幾個主要大國——伊拉克、埃及、沙特,其實也都抱以類似的戰略目標,且各有各的底氣。

伊拉克在薩達姆時代屬於地下有油、手裏有槍,宣傳中一直在提要再造“巴比倫王國”,然而地緣上對伊朗卻始終居於劣勢,兩伊戰爭雖然是伊拉克首先動手,但戰爭的大部分時間基本都是在伊拉克境內打的。考慮到雙方軍力基本是半斤對八兩,能打成這個態勢,地緣因素在其中至少說是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在2003年伊拉克戰爭後,拜美國所賜,伊拉克被徹底打垮了,這樣一來等於打掉了伊朗西北部最大的威脅,而且由於伊拉克人口以什葉派穆斯林為主,因此這裏反倒為伊朗向西擴展影響力提供了空間。與之類似,東部的阿富汗由於美軍打掉了塔利班,同樣讓伊朗輕鬆了很多。

埃及沒有石油,但其手裏握有蘇伊士運河這一戰略通道,這就是其最大的本錢之一。在納賽爾時代,以軍官團為核心的埃及精英選擇了向蘇聯靠攏,同樣是邊推進世俗化邊搞工業化。然而1967年第三次中東戰爭埃及戰敗,這大大動搖了軍官團的信心。納賽爾去世後,繼任的薩達特開始逐步放棄了最初的路線,疏遠蘇聯,轉而向美國靠攏,和以色列及海灣君主製國家的關係開始迅速升溫。相對於慢慢吞吞搞工業化,這樣變現顯然更快,工業化進程開始停滯。由此造成的後果是,不斷增長的人口沒有產業去吸收,也就隻能消耗不能生產。由此積累的矛盾最終釀成了2011年推翻穆巴拉克政權的顏色革命。後來軍官團通過美國和海灣國家的支持,以鐵腕手段重新拿回了政權,但經過大規模變亂後埃及的國力已經大幅衰退。可以說,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裏,埃及難以再成為地區大國。

至於沙特,石油資源給它帶來了豐厚的財富,然而問題在於這個國家富而不強,國內基本沒什麽像樣的工業,從日用品到彈道導彈,解決方式都是靠買。於是問題就來了,和埃及一樣,迅速增加的新增人口沒有產業吸納(沙特的大學生多數都是神學生)。另一方麵,兄終弟及的權力傳承方式,隨時間的推移必然隱藏著一份不安的因素在裏麵——沙特是伊本沙特國王通過和各個部族聯姻所建立的國家,每一個合法繼承人背後都涉及到部族的利益,為了配合利益,於是選擇了兄終弟及的方式。然而國王和王儲都是平輩人,當這一代人都過世了,權力在下一代該如何傳襲,這是個大問題。

裏外一算,我們會發現,在中東幾個主要大國中,未來最有可能成為有領導力的地區大國的,恰恰就是伊朗。本文最前麵曾經提到,亞歐大陸經濟合作加深將會稀釋美國的全球霸權。而相應的,美國的應對則是“抓兩頭,掐中間”。抓兩頭,即以各種方式對歐洲和亞洲施加幹擾,譬如現在的烏克蘭危機。而掐中間,則是指在中東地區介入亞歐兩個經濟圈的聯係。具體來說無非兩種方式,要麽自己控製,要麽徹底搞亂,而無論哪種模式,都絕不能讓這裏出現一個可以引領全局的大國。因此,在未來的很長時間裏,伊朗會被美國重點照顧也就是意料中的事了。

關於伊朗工業

2014年11月10日,伊朗伊斯蘭共和國通訊社放出了這樣一則消息:伊朗仿製版RQ-170“哨兵”無人機10日實現首飛。這型無人機的原型則是在2012年12月4日,由伊朗方麵“侵入”美軍的遙控係統之後,“誘騙”其降落的。對此消息,美國官方的回應是“其可信度存疑”,“RQ-170無人機的安全係統不太可能被伊朗軍方破解”,依照以前的經驗,從美方的反應明顯可以看出其底氣有點不足。

比較有意思的是,這則新聞裏的伊朗和人們印象中通常的中東國家形象有不小的差別。一般老百姓腦子裏的“中東”,早已和宗教、石油、沙漠等劃了等號,很難和無人機這種“高精尖”的東西聯係在一起。或者說,伊朗這個國家並沒有人們印象中的那麽簡單。

以數字來說,伊朗遠沒有人們想象的那麽落後,其鋼鐵產量2000萬噸,居世界第16位;水泥產量7000萬噸,居世界第9位;汽車年產量160萬輛,居世界第13位;發電量1690億度,居世界第19位。從數字上看這個國家其實並不差。

伊朗的工業係統麵臨的真正問題,有點類似新中國建國後遇到的問題。生產問題不大,但缺少研發能力。表現到現實中,就是可以造東西,但要造“新的東西”就會非常吃力,所以我們就看到了伊朗的軍工企業不斷在“山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