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化骨
澹台謹見她說得言辭鑿鑿,不由地半信半疑地上前。
但此時古婕妤已經如驚弓之鳥,除抱孩子死也不撒手,誰也不認,已經瀕臨崩潰的連緣。
“不要碰我的孩子,不要碰我的孩子……”她驚懼地轉身,飛快地向琉璃殿奔去。
肖婉菇厲聲道:“來人,速去琉璃殿把這個孽種還有不貞的娘親一並給本宮捉住。”
我凜然道:“慢著!皇後今天所做的一切還不夠嗎?非要逼死古婕妤才甘心嗎?你也是有過孩子的,竟然沒有絲毫憐憫之心,當真叫人寒心!”
我緩緩地將目光轉向澹台謹:“皇上,古尚書正在奉命徹查江州貪汙一案,如果此時聞得此事,隻怕……”
皇後眸光淩厲,半挑眉毛,強勢地說道:“本宮看皇貴妃處處偏袒古婕妤,莫不是你二人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臉色一沉:“皇後此話何意?”
她漾起一個深深的笑容,意有所指地說:“嗬,本宮想起來了,皇貴妃也是剛剛生育了三殿下,而且也被回鶻人擄過……”
我心中微微吃驚,我救古婕妤不過是為了一句承諾,而她,則是要陷我於不義。
驀地,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原來她是一箭雙雕。
古婕妤和孩子不過是引我上勾的前奏,我和拓兒才是她真正要除去的人!
“皇後請慎言,難道皇後不是和大家一齊被擄的嗎?”我冷冷地反擊。
她不怒反笑:“是的,但是本宮卻不像皇貴妃那麽受人優待,還被回鶻的太子請到帳中獨處了一夜!”
一石激起千層浪。
我的臉驀地白了。
是的,從澹台謹救我到現在,我的確沒有透露過這一段。
一是因為自己的確是清白的,二是澹台謹生性多疑,隻怕會招來猜忌。
但我沒料到,肖婉菇早就萬事俱備,準備給我迎頭一擊。
就算此刻我棄車保帥,不去救古婕妤母子,隻怕我和拓兒也難脫幹係。
抬頭,無聲地對上澹台謹的雙眸。
他黑沉無波的眸中泛起陣陣疑惑的漣漪,果然,肖婉菇一語命中澹台謹的死穴。
如果說二次進宮時我對澹台謹隻有恨,那麽後來我們經曆了那麽多的生死,曆過那麽多的苦難,我一點也不感動是不可能的。
猶其是,當知道浩失去了記憶,有了愛的人,而他還是如此寵愛我的時,那種依賴的感覺已經一點一滴地溶入血液之中。
驕傲如我,隻是不肯麵對自己的內心,再加上女人特有的矜持,一直沒有放下心裏的防備和抵觸。
但是,當他以這種眼神看著我的,我承認,我覺得自己受傷了!
“皇上不相信我?”我盡量抑住自己的傷感,但是話語中濃濃的感傷還是流露了出來。
肖婉菇歪著頭拔著垂下來的流蘇,剛染的指甲如染了血一般紅得刺眼。
“信不信驗一下不就知道了。既然皇貴妃說拓兒是皇上的,應該不會怕滴血認親吧?再說驗了也讓大家都安心……”她唇邊彎起一抹惡毒的笑,繼續刺激著我的神經。
不可以,我不會讓拓兒承受這種侮辱。
我,也不能忍受這樣的澹台謹。
我寧願死,也不會滴血驗親。
我淡淡地說:“拓兒是不是皇上的親生骨肉,皇上自可以算一算日期。但是若是聽信謠言,要滴血驗親,那便踩著臣妾的屍體過去吧!”
肖婉菇微怒:“你,你說誰說得是謠言?”
我冷冷地哼了一聲並不理她。
澹台謹就這樣靜靜地地站著,雖然麵無表情,但我看到那明黃刺龍的箭袖下雙手緊握。超速
也許,他在說服自己,也許他在下一個很重要的決定。
一時間,氣氛空前的緊張。
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是一瞬,或許是一個時辰。
終於,澹台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緩緩地開口:“朕,相信皇貴妃,也相信拓兒。皇後就不要無事生非了!”
心中的一塊石頭轟落落地,不但是拓兒的名節,更是他對我的信任。
眼眶中迅速溢出淚水,我彎腰拜倒:“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肖婉菇微微吃驚道:“皇上……”
“好了,以後誰再提皇貴妃和拓兒的事情,朕絕不輕饒。”澹台謹冷冷地說。
澹台謹的暴戾眾人周知,縱是皇後也不敢拂他的意,隻得委屈地應是。
但很快,皇後便抬起頭,一字一句地說:“皇貴妃的事情皇上能辯明真相臣妾不便多言。但是這個古婕妤的孩子卻是千真萬確的孽種。否則她怎會藥盲孩子的雙眼,怎會提前兩月生產胎兒還健壯如常?”
澹台謹深吸一口氣皺眉道:“隨朕到琉璃殿。”
我心中一涼,隻怕古婕妤難逃一死了!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一般,有種輕飄飄的感覺。
唇亡齒寒,兔死狐悲也許就是這種感覺吧!
我和肖婉菇的目光相撞,都是不甘和恨意。
秋風卷起地下的落葉,複又落下,給人一種凋零的淒涼感覺。
天空陰沉沉的,好像,要下雪了一般。
但是,這才九月底。
再遠的路都會有盡頭,待我們趕到琉璃殿時,突然聽到一聲淒厲的驚叫聲,接然一切歸於寧靜。
眾人都大吃一驚,澹台謹一腳踢開門,率先走了進去。
我走在最後,突然衣襟被人一拉。
我回頭,這才看到是輕塵。
他悄悄地給我比了一個安全的手勢,我的心放了下來,隨後一身輕鬆地進去。
隻見古婕妤聲又哭又笑,狀若瘋癲,口內隻是呼著孩子孩子……
澹台謹一把拉住她,沉聲問道:“孩子呢,在哪裏?”
古婕妤看了他一眼,似乎不認得他是誰一般放聲大笑:“孩子,沒了,沒了……哈哈哈哈……”
“這是怎麽回事?”澹台謹掃了屋裏都是一臉驚悚的奴才一眼喝問道。
每個人把頭垂得更低,但是,沒人說話。
我有點奇怪地看著步輕塵,他暗然地低下了頭。
肖婉菇忍耐不住,搶上前一步,掀開蓋在搖籃上的繈袍,一股刺鼻的味道傳來,接著她也發生驚天動地的一聲驚呼:“啊——”
肖婉菇向後退了幾步,幸虧有侍女扶著,但臉色已經變得蒼白,恐懼地指著搖籃:“孩子——沒了……”
我和澹台謹同時上前,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搖籃裏一灘腥臭的水窪,水窪上飄著嬰兒的衣衫,還有一縷柔軟的胎發,孩子卻不見了!
我又駭又驚,不知道事情怎麽會變成了這樣!
澹台謹則是憤怒得快要爆炸了,他一把提起一個小宮女,雙眼充血地問道:“你說,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小宮女哆嗦地斷斷續續地說:“回……回皇上的話。主子回宮以後就哭著嚷著要把小皇子藏起來,她不停地轉圈,然後說有人要害死他們母子。小主一會把小皇子藏在被子裏一會放在榻上,後來就放在了搖籃裏……”
說到這裏,小宮女眼中有害怕的光芒浮現。
“說下去!”澹台謹大手一掐,差點把她掐窒息過去。
小宮女咳了一陣才繼續說:“小皇子一沾搖籃,就發出一陣滋滋地聲音,像蛇……像蛇在地上爬一樣。接著就有一股腥臭味飄了出來……”
小宮女說起剛才的情況還是心有餘悸:“大家都嚇壞了,都跑過看時才發現……才發現小皇的背部皮膚全部腐爛了,開始溶化……小主嚇傻了,就這麽一直看著,看著小皇子被化成一灘水,連骨頭……連骨頭也沒有留下……”
澹台謹也聽得緊皺眉頭:“化了?”
這時他看看瘋癲的古婕妤,再看看肖婉菇,神色複雜。
肖婉菇急忙搖手道:“皇上,不是臣妾,不是臣妾做的……”
我淡淡地說:“這可說不準,皇後究竟對這孩子有多恨,竟然先殺死再化骨……”
“蘇妤是,你血口噴人!”肖婉菇頓時風度大失,指著我厲聲說道。
“你……還我孩子,還我孩子……”她突然被古婕妤抓住,動彈不得。
肖婉菇嚇得花容失色,連連甩了幾次手卻沒有甩掉古婕妤:“放手,放手,你這個瘋婆子!”
澹台謹閉眼,頗為頭痛地撫了一下額沉聲道:“來人,把古婕妤拖下去,另外速命太醫過來查皇子被化骨一事。還有,皇後在沒有查明的情況下謀害皇嗣,罪大惡極,朕命其禁足三個月,並罰一年銀餉,倘若此事查實皇子乃朕的骨肉,再另行處置。”
“是,皇上!”
立刻有幾個身強力壯的太監上前架開了古婕妤,而肖婉菇連驚帶嚇,臉上帶著一道抓痕,釵亂發散,狼狽不堪地謝了恩退下。
我忍住滿腹的疑惑柔聲道:“皇上,這裏氣味不好,還是到外麵走走吧。”
澹台謹深吸了一口氣,走了出來,緩緩地對我說:“妤是,自古以來隻要有後宮便有爭鬥。朕從小受盡冷落,朕的母妃也在宮鬥中莫名死去,所以朕深知女子之心狠毒起來,猶勝男子。朕真想解了這後宮,隻你一人相陪。可是朕是皇帝,身不由已啊!”
我拂了拂人身上的落葉,柔聲道:“嗯,臣妾明白皇上的煩惱。”
他摟緊我的腰,疲憊地說:“妤是,你知道為何朕喜歡和你在一起嗎?”
我搖了搖頭。
“因為你簡單,善良。”他的呼吸在我耳邊,惹得我耳朵一陣潮紅,“朕從前傷害了你,負了你,可是你的心還是那麽善良。善良就是你最吸引人的地方。但是這個後宮太缺少善良了,所以朕怕失去你,你就像朕的陽光,失去了,朕的後宮會一片黑暗。朕永遠也忘不了十三歲那年你救我時的情景,好溫暖,好溫暖……”
我的眼眶微微濕潤,心中湧起淡淡的甜蜜,此刻他像個孩子,那個軟弱,我情自禁地說:“好,我陪著皇上。”
到了淑華殿,澹台謹亦無心吃飯,舉起筷子終於忍不住問道:“妤是,你說,那個孩子會不會真的不是朕的骨肉?”
我突然想起那灘水,便再無胃口,但那孩子的確不是他的,他沒必要因為這件事負疚,猶豫了一下緩緩地說:“這件事,其實臣妾也覺得可疑,倘若不是於昭儀捏了古婕妤的把柄,古婕妤也不會害拓兒。但是如今孩子都死了,古婕妤也瘋了,總算善惡到頭終有報,皇上還要不要追究了,不管藥是誰下的,我們就當這是個永遠的謎吧。不要問,不要想,就讓它,靜靜的過去吧!”
澹台謹舒了口氣道:“朕不傻,自然知道這其中有古怪,也罷,這,怪不得她……”
這頓飯大家都吃得索然無味,澹台謹意外的沒有留宿,要去上書房批閱折子,我想他此刻定然想要獨處。
待他走後我才鬆了口氣,看來輕塵早就守在外麵。
我飲了口玫瑰花茶,這才問道:“怎麽回事?”
輕塵微微抬頭,淡淡地說:“我知道皇後一定會拿這件事作文章,而娘娘又要保住古婕妤和她們全家的性命,萬一這件事真的鬧大了,必然對娘娘不利。為了兩全其間,我隻好拿了化骨粉給古婕妤,讓她選擇,是讓這個孩子徹底消失,還是等著滿門抄斬……”
“然後,她選擇了消失……”我狠狠地咬唇,這得需要多大的勇氣!“這樣做,太殘忍了!”我輕聲說。
輕塵明亮的眼中滿是關切:“娘娘,我之所以來到這宮裏,就是保護你,讓你不受任何人的傷害。隻要她們想傷害娘娘,我就不能坐視不理。娘娘安心地生活,這些罪孽,便由我一人承擔!”
今天,有太多的人和事讓我感動,我別過臉,不讓他看到眼中的淚光,隻是輕聲說:“謝謝你,輕塵!”
謝謝你為了讓我良心好受些,說這些話。
因為白天的事情,一夜末曾安睡,第二天醒來,發現天更加陰沉了,於是整個人也沒有精神。
隻穿了家常彈花的秋香色長裙,歪在榻上給拓兒繡小衣衫。
正在繡著卻聽到小蝶道:“娘娘,楊選侍來了!”
咦,她怎麽來了?
我放下衣衫道:“嗯,讓她進來吧。”
隻見楊選侍捧著個玉黃色錦緞包袱,在對麵坐下解開包袱,“娘娘一人為小皇子做衣衫太辛苦了,所以嬪妾特為小皇子做了一些,娘娘瞧一瞧,若有不合適的好改。”
“難為你有心,我先替拓兒謝過了。”我不料她竟有此心,手裏抖開一件精致的嬰兒衣物。上頭繡著童子抱佛手圖案,彩線而織、針腳細密,童子懷中一個碩大的佛手,仿佛欲要跌落下來,“嗬,不過是小孩子的東西,你也太肯費心思了。”
楊選侍低頭道:“娘娘對嬪妾和宋更衣的恩情,無以為報,做這些事又算什麽,隻要娘娘喜歡就好。”
我聽一笑,“多謝了,拓兒倒有福氣。”
“娘娘,你再瞧這個。”楊選侍取出渥在下麵一頂虎頭小帽,橘黃色的上好宮緞光滑瑩潤,頂心上綴著顆極品火珊瑚珠,“這叫雙虎帽,正反看過去都是一隻小老虎,上頭胡須是用鮫絲抽成,不會劃傷到小孩子的皮膚。”
“看你,比我還上心呢。”我五指微張將虎帽撐開,左右旋轉了會,倚花格子彈墨紋軟枕笑道:“等你以後有自己的孩子,隻怕就顧不上拓兒了。”
話一落便覺得後悔,她要孩子隻怕很難。
反倒是楊選侍一笑掩遮過去:“娘娘,聽說四皇子突然死了,古婕妤也瘋了!”
我歎氣道:“是啊,皇後指證說四皇子不是皇上的骨肉,古婕妤氣瘋了,說起來,真是讓人難過。那孩子生來就命苦,去了那邊說不定清淨些。”
楊選侍認真地說:“娘娘,宋更衣也托我帶句話,無論這宮裏發生什麽事,隻要用得著我二人的地方,娘娘盡管開口。宋更衣也會暗中保護三殿下的。”
我心中一曖,微笑著說:“嗯,知道了,替我謝謝她。”
楊選侍仰頭微笑著說:“娘娘,嬪妾覺得最好的日子還是流亡的時候,雖然那麽艱險,但是總能在一起照應,宋更衣揮劍的風姿,不弱於男子呢!”
我起身走到窗戶邊,陽光灑在榴蓮紫暗銀線錦衣上,輪廓邊緣生出一圈朦朧的光暈來,聲音也透出幾分飄忽,“可知世事不能遂人心,十之,世上哪有永恒不動的時光呢?我們既然不能留住過去,便要向前看。”
兩人正說著閑話卻報皇上要來。
楊選侍本不願爭寵,又因相見尷尬便推托有事要走,我也不便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