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走過去,幾人瞬間停頓了動作,轉頭看去,旋即稍稍收斂了一番囂張氣焰。
安寧今日身著淡紫色暗紋絨衣,內著月白色的團花織錦長裙,攢著鎏金的華美步搖,耳垂墜著一對寶石,發髻高挽,通身氣質清冷出塵,顧盼生姿。
她一出現,眾人隻是打眼一瞧,就能看出此人絕對是什麽大戶人家的小姐。
隻有安寧知道,她身上所有的華貴之物,都不屬於自己。
安茹的姨娘雙眼微眯,看清了來人的臉,驚道:“這……這是寧兒?”
她雖然知道安寧美得不可方物,可從前被疾病纏身,天天都是病懨懨的,何曾被養得如此精細過。
安寧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問著那幾個男人:“你們這宅子,平日裏賣不出去,一定會有人短暫一住,你們難道對每個人都是這樣收銀錢的嗎?若是不老實說來,那我隻能報官處理,讓他們查上一番,看看你們究竟是怎麽收的銀錢。”
她的聲音軟軟的,聽起來是毫無威脅。
可通身打扮在這裏擺著,幾人也不是傻的,不敢隨意糊弄,萬一事情真鬧大了,也是個麻煩事。
為首的男人解釋道:“冬天了,弟兄們幾個也想多賺些銀子,就守著這座大宅子了……”
“他們住了兩日,正常來說該給五兩銀子。”
安寧無奈道:“惜月,取銀子來。”
她現在吃穿都是侯府的,自然不好意思再用侯府的銀子。
平日裏用出去的銀子,全都是她自己去侯府前攢下來的。
至於那些嫁妝,不到萬不得已的那一步,她絕對不會動。
安寧道:“我多給一兩,父親他也是被旁人所騙,並不知情,還望你們理解,日後不要再找麻煩。”
為首的男人忙收下銀子,聽到安寧說的話,震驚不已。
這畏手畏腳的男人,怎麽會有個這樣的女兒?
兩人不論是從穿衣打扮還是說話氣度上來看,都不像是父女。
安寧也不在意他奇怪的眼神,隻是再一次提醒:“銀子你也收下了,日後各不相欠。”
他忙賠笑說:“不知這位是您的父親,方才也是心中急躁,所以多有冒犯了。”
說罷,他揮揮手帶著幾人離去。
安寧無奈歎氣,突然慶幸自己今兒個穿得稍微華麗了些,否則他們也不會有所忌憚。
安懷遠沉默片刻,良久後才艱難開口:“寧兒,多謝你了。”
聽著這句略顯生分的道謝,安寧心情複雜,道:“父親,我求你日後擦亮眼睛看人,不要貪圖一時的利益,中了旁人的圈套。”
安茹的姨娘在一旁兩眼放光地打量著她,嘖嘖稱奇:“這到底是銀子多了,才能把人也養得這麽精細,也不知道我的茹兒現在怎麽樣……”
安懷遠橫了她一眼,她卻不當回事,輕聲說:“她如今都富裕起來了,你是她父親,孩子理應拿出些好的來接濟一番啊。”
安寧嗬笑一聲,說:“你想多了,我在侯府白吃白住,多虧了姨母的慷慨,你也想要侯府的好東西,是不怕別人覺得咱們死皮賴臉嗎?”
安懷遠一聽安寧略帶有自嘲的話語,蠕動了一番嘴唇,欲言又止。
他看到安寧那不複往日神采的雙眸,咬了咬牙,突然道:“其實……你也不算是白吃白住,你的母親去世前,早就為你攢了好幾年的嫁妝,除此之外,還有許許多多的銀子,都……都在你去到侯府之前,先一步送過去了。”
安寧渾身一僵,眼眶頓時紅了一圈。
“你母親雖然與林夫人交好,可她卻不願意處處都麻煩人家,所以將生前所有的銀錢都給了侯府,她本意……就是不願意讓你心中有所虧欠與自卑,不想讓你在侯府遲遲抬不起頭……”
安寧身形晃了晃,問:“你為何不早些告訴我?”
安懷遠支支吾吾半天,才含糊道:“因為,我想讓你安安分分的在侯府住下,你不知道有這些銀子在的話,平日裏也就能勤儉些……”
安寧吸了吸鼻子,什麽想讓她勤儉些,不過就是為了她能多剩些銀子,日後他能想法子拿走剩餘的罷了。
那些銀子一定都在姨母那兒,她一直不說,定是以為安寧知道此事。
而安寧平日裏表現出的拘謹、勤儉,她就以為是孩子的性格使然。
安家曾經可是這一帶鼎鼎有名的富商啊,母親攢了許多年的銀錢,一定是筆不小的數目……
安寧鼻頭一酸,忽然就想哭了。
不是因為安懷遠的算計,而是因為,她自以為自己過的是孤身飄零、寄人籬下的日子,其實每一日,她那在天上的母親,都在時時刻刻擁抱著她,用自己生前最後的努力,給了安寧應有的底氣。
最後,安寧說不出話來,在安懷遠擔憂的眼神注視下,步伐飄忽地回了馬車。
看著馬車漸行漸遠,安茹的姨娘氣道:“她就這麽走了!你看她頭發上戴的那些金首飾,我都好久沒戴過了……”
安懷遠卻突然瞪了她一眼,道:“你想要,找茹兒要去!一直盯著寧兒看,我看你就是見不得她現在過得好了。”
“我……”
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回府後,安寧一言不發地回了房,趴在桌上緩和了好半晌。
她好難受……
為什麽母親不在了。
為什麽上天給她開了這麽大一個玩笑。
一生善良的母親,就這樣匆匆地走了。
倘若母親還在,無論身處何境,她都是有家的孩子。
安寧想要的,從來都不是錦衣玉食的生活。
……
她渾渾噩噩地睡了一覺,醒來時,惜月告訴她,已經戌時了。
安寧緩和了半晌,她從今早起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吃任何東西。
如今天黑得愈發早了,安寧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貓貓的**力戰勝了一切。
既然是去顧玄祁的書房,隻要路上小心些就好,畢竟他的書房裏也不會有旁人在。
這麽想著,安寧裹上軟毛織錦的披風,走了出去。
書房內。
顧玄祁麵如冰霜,瞧著比外頭的寒風還要凍人。
他一言不發地坐著,星宿覺得自己都要被凍住了一樣。
隻是這樣冷冰冰的一個人,此刻懷裏卻有一隻軟軟糯糯的貓咪窩著。
星宿看了看外麵的天色,問:“爺,安寧小姐該不會不來吧?”
此話一出,顧玄祁那本就難看的臉色又垮了一分,瞧著更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