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不想還給你

她醒來時,是在林間。

黑林層蓋,白月如瀑。悠遠之處,傳來夜梟空洞的啼鳴。

她咬牙,嘶嘶吸氣。垂首望心口處的傷,卻發現原來不知何時,那支箭已經被拔掉。

神智恢複清明,她不知戰場上情形如何,便強撐著起身,扯了一根大樹枝當做拐杖。

肩頭有毒,毒液入了血,她隻覺口渴。遙遙聽見林中有水聲,她便向那水聲尋去於。

是一片從山壁上垂掛而下的瀑布。水量不大,卻水質清冽,水珠滴如珍珠,清甜的味道遠遠傳來。

她忍著疼痛,撥開水岸荻花,撲到水邊去。不顧儀態地伸手掬水來喝,等到一口水咽下去,才猛地察覺水畔有人!

她急忙甩掉掌心的水,暗暗自責是因傷而減退了敏銳,猛地朝旁邊扭頭望去,手在腰間去尋,卻驚訝發現“幹將”竟然不在腰間拄!

手沒捉到劍柄,眼睛卻望清楚了那個坐在水畔的少年。

一襲長袍如雪,發絲隨意披散而下。他原本的姿勢仿佛是正捉著一片草葉抿在唇邊,被她驚到,便有些慌亂無措地想要將草葉扔開——他望向她來時,那一雙眼睛在月色水光映襯之下,竟然湛藍得令她驚心動魄。

她窒息一喘,厲聲喝道,“……大膽妖孽!”

縱然他周身都是清氣環繞,但是卻也掩蓋不了他並非人類的氣息。她沒能抓到劍柄的手指讓她控製不住地緊張起來。如此時刻,她身受重傷,手中卻又沒有了護身的寶劍,這樣遭遇到了妖獸,她該如何對付!

孰料那少年卻隻是幽幽地歎了口氣,扔開草葉,起身向她走過來。聲音有些沙啞和緩慢,卻清楚地說,“唉,你怎麽起來了?回去再睡下,需要什麽叫我。”

她大驚,循著他的話,腦袋裏急速電轉,訝然問,“是你救了我?”

他點頭。

她上下打量他,那樣的白衣,那樣狹長微吊的鳳目……她大驚,衝口而出,“你便是白狼!”

他長眉緊皺,卻終究還是點頭承認,“我原本不想在你麵前變身,唯恐嚇到你。可是你受了如此重的傷,我心急如焚之下,竟然沒辦法控製自己,隻能變身。”

“如果我不變身,便沒辦法照顧你。”他伸手指了指她的傷口,“你那裏,傷得很嚴重。”

她順著他的手指,垂首望向自己的心口,繼而驚叫出來,“你是說,這裏是你處理過的?”

傷就在心口,他要幫她處理傷口,勢必要扯開她衣襟,用手按住傷口,方能將箭拔出來!——也就是說,他看光了她那處,甚至還用手摸過!

“孽障,我殺了你!”

悲憤之下,她尋不到寶劍,便不顧一切揮舞起手中樹枝向他劈去!

且不說女孩兒家的身子清白有多金貴,更何況她是巫女啊!巫女便是獻給上天的人,絕對不準被玷.汙,如果跟男子有過牽連,那麽一旦被人知道,她便再也當不成巫女!

更何況,這樣對她做了的男子,甚至不是個人,而是隻妖獸!

她發瘋了一般向他劈砍,顧不得傷口在用力之間被再度撕開,血涔涔地沿著傷口向下流淌,他先時隻是躲閃而不反擊,到後來終是看不下去,咬住牙關上前一步,用力攥住她的手腕,將用作武器的樹枝向上舉起!

重傷尚烈,兼之急怒攻心,刹那間她隻覺頭皮一緊,眼前驟然一黑。

“舞雩!”

他擔心的輕喚如純白月色,浮湧在耳畔,而她縱然千萬不願,還是暈倒在他的懷中。

饒是昏迷裏,她仍然無法釋懷:白狼竟然騙過了她,妖獸堂而皇之地被她宣布為貼身的寵物,得到太常寺眾人的禮遇;他變成人後救了她,卻又看光了她的身子,摸了她的肌.膚!

混蛋,妖獸,孽障!

她一定要殺了他,殺了他……

再次醒來,已是數日之後,她發現自己躺在一間醫館裏。

而她掀開眼簾的刹那,他便俯身而來,握住她的手,“你可醒了,嚇死我了!”

郎中是個老兒,花白的胡須,穿灰白衣衫,走過來含笑,“這位小哥為了救姑娘你,已是舍命。小老兒夜半聽見砸門聲,本不想管,可是這小哥竟然向小老兒下跪。問過才知道,小哥竟然抱著姑娘你,奔行了一天一夜。”

她一口氣哽住,望向他去,才看見他雙腮青白已是塌陷。

她千萬句想斥罵他,還有那麽多次想要殺了他,可是此時此刻卻都梗在喉嚨裏。眼簾一眨,她自己也出乎意料地,竟然落下淚來。

已經有多久,她不曾因為旁人而落淚?

已經有多久,她沒有過心上的悸動?

這一刻,她不甘心,卻不能不承認,她竟然為了這個小畜生而落下淚來!

她的傷在郎中的照料下,漸漸地好了起來。

他也低眉斂氣地在人間,收起狼的桀驁,仿佛真的隻是個白衣俊美的少年郎。

為了方便,他對人說,他們是年少夫妻。

她縱然不願,卻也沒有其他的托辭。

待得她能下地,他便扶著她,兩人一起去逛集市。

唯恐她被人撞到,他總是擋在她前麵,手自然而然地拉著她的手——那時民風淳樸,哪裏有人敢公開拉著手在街上閑逛?縱然是夫婦亦不可。於是他們這樣便引來無數側目。

可是好在他們兩人相貌,於是側目便變成了豔羨。耳朵裏灌滿悄然的議論,“看,真是郎才女貌。”

她忍不住在他身後咕噥,“狼豺女貌!”

人.流如海,陽光熾烈,他便那樣直接轉頭來,望住她,目光滾燙地笑。

她從不習慣這樣與人親近,可是此時卻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指尖,而且不曾想過鬆開。

她便慌了,直覺自己錯了。

有什麽事,仿佛已經掙脫了她的掌控,更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將她推入迷障的漩渦去。她竟然無法自救。

那晚,月色傾城,他們兩人從集市回醫館去。

他步子很慢,衣襟綴滿月光,而人間紅燈從他背後融融地追來,映得他麵如桃花。

他立在紅燈白月裏向她含羞地笑,“……其實,我當日走了又回去找你。可是湖邊卻已經沒有了你。”

“還有,我雖然張牙舞爪怪你,說我耳朵疼;可是其實,我將這枚耳璫視若珍寶。”

他目光柔媚,緩緩從懷中抽出一幅大紅的布料來,目光粼粼閃動著望她,“我一直藏著這個。我今日更是希冀,也許有一天,你可以為了我,將它蓋在頭上。”

他說的什麽,她都聽不太懂;可是他後麵想說什麽,她卻都聽得明白。

他是在用人言,略有些笨拙地,在向自己心儀的女子表達著感情。

甚至,他希望她能當他的新娘子!

她伸手抽過了那布料——再熟悉不過的衣料,那是巫女法袍獨有的衣料,而每一年巫女行裝都有固定的數目,她獨獨缺了那一件被蟲生偷穿走的。

而手中的布料,正是來自那條裙子!

她便越發明白了。眼前的白狼傾心的是蟲生,他對她這樣柔情款款原來都隻是為了蟲生!

她忍著醋意,抬眸望他,“你確定,你想要對我這樣說?”真的是“我”麽?

他鳳目溫柔,“……你原本是不會說話的。”

她便笑起來,心中越發明白,便隻是淡然解釋,“你可知道,我的身份?不是說巫女,而是我的血統?我是風家的後代,是女巫的傳人,所以我們風家的女孩兒自打出生,便都是不會說話的。要一直等到能被朝廷認可,獲得巫女身份,才能正式開口說話。”

“哦?”他一怔。

“就是為了怕說破了天機啊。”她理所當然地笑,“天機隻能說給天子聽,哪裏能隨便讓人都聽見呢?於是所有的巫女們,若在太常寺外,也是絕對不準與尋常百姓說話的。”

她轉了轉眼睛,“更何況,你是隻狼。所以我便故意裝聾作啞,不能對你說半個字,以免被你纏著追問。”

“原來是這樣。”他雖然眸子裏還閃動著疑惑,卻也無可置疑,隻能點頭,“你妹妹她,也是如此?”

“是。”聽見他提蟲生,她便不耐,“因為她靈力不夠,縱然進了太常寺也隻能當卑微婢女,於是便一輩子都不能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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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後再來一更吧~~~正在努力中,爭取幾天內完結哦,啊啊啊,結局焦慮……大家別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