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4 曾記否,星如雨

“蟲!”

千言萬語都無法表達莫邪此時心中的激動,生死攸關都比不上他要將全部的心神都凝聚在這張容顏、這襲紅裙之上!

他身子已忍不住微微顫抖,他伸出手,卻遲遲不敢直接碰觸她的麵頰。生怕眼前一切都隻是幻象,生怕指尖碰過去,便成為一場泡影。

沫蟬笑了,轉頭望他,“小邪,是我。我,回來了,回到你的身邊。這一次,我會一直與你並肩而立;這一世,我決不再拋下你一個人。”

“蟲!”莫邪巨震,伸手將她小小身軀攏入懷中,“好,好!隻要是你說的,我便全都信;就如同千年前,明知你是騙我,我也會一直將自己囚禁在夢境裏,乖乖地,等你回來。旄”

沫蟬含淚,也抱緊了莫邪。

這一次不光是以沫蟬的手臂,也是以千年前那個叫蟲生的女孩子的殘缺不全的肢體……那一次從不曾這樣放肆地抱住他,從不曾這樣正大光明地宣告擁有他,可是今生今世,此時此地,已經再無顧慮。

“小邪,我的——小邪!崧”

眼前這一對重新擁有彼此,這樣當她不存在一般地擁緊對方,紈素執著劍柄的手指,已經恨得冰冷。

她長劍一揮,砍向相擁的兩人,“好大的膽子,你們竟然膽敢當著我的麵,這樣無視我的存在!”

劍鋒掃來,莫邪身形急動,將沫蟬護在懷中,將自己的脊背朝向紈素的方向。另一手,劃開大片空氣,帶著冰冷寒意,回擊向紈素!

與此同時,身旁的莫愁,以及之前喬裝改扮成醫護人員而隱藏在大樓四處的狼族,已經群嘯而撲來!

紈素手起劍落,毫不留情砍向群狼,口中冷冷譏誚,“夏沫蟬,就憑你,也配當我的克星!你說你有莫邪劍,那是不假,可是它現在何處!你難道忘了麽,你當年將它化成青山,封住青岩山口——千年已過,那劍早已真的化身為青山,已經再不存在了!”

“我倒要看看,如今你拿什麽來抵抗我的幹將劍,你拿什麽來與我作對!”

狼族為護主,不顧生死奮勇衝上前來,一個被斬殺,下一個馬上補充上來,絕不因為前麵族人的死亡和鮮血便畏不敢前!

狼族的血,在空氣中飄**,沫蟬急得大喊,“不要莽撞,都退後!你們都不是她的對手,你們的死亡和鮮血隻會讓幹將劍更興奮!將她交給我,這是我與她之間的事情!”

外麵的警隊也已經得到裏頭打起來了的消息,關闕親自抓過擴音器來,向內呼喊,“樓內的人聽著,這裏是警方辦案。放下武器,放棄抵抗,從大樓正門走出來!”

沫蟬回頭朝向走廊裏的莫言,“不準再做無為的犧牲!莫言、莫愁,聽關警官的話,帶著你們的族人先行離開。讓警方看見,你們沒有做任何主動的攻擊!”

警方依舊對狼族存有疑慮,倘若被外頭這些警員們發現狼族主動攻擊過,那麽未來將依舊對狼族不利!

莫言黑衣白臉,血瞳獠牙,靜靜立在走廊裏。陽光從天井篩落下來,照亮他背後的牆壁。他隻輕輕轉了轉頭,“莫愁,照蟲的話去做。”

莫愁皺眉,“二爺,你敢不聽她的?”

該死的臭小子,竟然敢跟他這麽說話……莫言狠狠瞪了莫愁一眼,“當吸血鬼真的好寂寞,我看關心那姑娘不錯。”

莫愁恨得一瞪眼。

莫言笑了,走過來輕輕拍了拍莫愁的肩,“我得看著她。當年你還太小,許多事你不知道——我當年回來晚了一步,結果隻看見她的屍首;那種痛悔我再也承擔不起了。”

“所以,兄弟,辛苦你了。你帶隊,讓我留在這兒。無論生死,這回我都得親眼看著,才能安心。”

莫愁聽聞,便深深點頭,“遵命,二爺。”

當年那座小小的宅院裏曾經發生過什麽,除了小爺和二爺外,狼族中任何人都不知曉。那時正是狼族大難,族中人傷亡慘重,莫愁幫著小爺去料理族人的事情,沒在身邊。等小爺醒來,一切都已結束。

隻是從那天起,小爺便像是丟了魂兒一般,對什麽都淡淡的,對什麽都再難有悲喜。

二爺也愈加暴躁,對任何人都忍不住發脾氣,原本孤僻的他,從此再不搭理任何人。

那個晚上說也奇怪,天上流星紛墜。一顆星星朝著青岩掉落下來,燃起山火,竟然將那個小院燒個幹淨……於是那個小院中曾經發生的事情,便再也不為人知。

此時聽得莫言的話,莫愁不由得想起那個小院。

莫言一笑點頭,“去吧。”

沫蟬聽得狼族退去,便出言拖延時間,“姐姐問我莫邪劍,以為我莫邪劍化作青山封住青岩山口,我便再找不見它了麽?”

“姐姐的幹將劍,曾經也在那裏吧?雙劍合璧封住山口,這才保得住青岩的千年平安。由此而論,姐姐對狼族也並非全無功勞——姐姐的幹將劍既然還能從山底抽回,小妹的劍怎地就抽不回?”

紈素冷哼,“我與你的,又怎會相同!幹將劍雖曾在千年裏化為青山,可是幹將原本就是剛猛利器,以它劍氣,如何對付不了區區一座石山!而你的莫邪劍,卻並非陽剛之劍,這麽多年來你從未用它殺過人……沒吞過血的寶劍,如何能有殺氣?於是它在青山下,早已化為土泥水了吧!”

“姐姐說的沒錯,幹將莫邪雙劍,一雄一雌,一剛一柔,正如鑄就這雙劍的鑄劍師夫妻。可是姐姐可明白,人間大道原本便是剛柔相濟、陰陽相合;剛猛者,也必有柔軟者相生相克,正所謂百煉鋼不敵繞指柔。”

紈素哂笑,“你真的以為你的莫邪劍能敵得過我的幹將劍?那好,便拔出你的劍來,我們姐妹倒要真刀真槍鬥上一場!倒要看看,上天生下你我,究竟誰弱誰強!”

紈素話已至此,莫邪緊張望向沫蟬,低聲問,“劍呢?”

莫言歎了口氣,走上前來,立在沫蟬另一邊,“我跟她一道從蓮花山回來,我也沒看她帶過什麽劍。大頭針都沒一根。”

沫蟬氣得瞪他,“你閉嘴!”

莫言聳肩,“我又沒說謊。大師教誨我,不準打誑言。”

莫邪皺眉,“蟲,怎麽回事?”

莫言補充,“大師隻說,劍在她心中,大師不管,讓她自己去找。”

“你們兩個還有完沒完?”沫蟬左右各給兩人一拳,“這兒準備拚命呢,你們倆認真點行不行?”

沫蟬個子矮,被兩人夾在當中。實則在她頭頂的高度裏,莫邪和莫言早已無聲交換了一個眼神兒——倘若紈素揮劍砍來,兩人會合力將沫蟬拋出窗外;而他們兩人將攜手與紈素做最後的決戰!

沫蟬雖然沒看見他們交換的眼神,卻看見了他們各自握緊在身側的拳頭,她便懂了。她歎了口氣,“你們兩個不必費心了,你們的心思我已窺破。大師說的沒錯,劍就在我心中。”

紈素聽見,忍不住譏誚,“劍在你心中?哈哈,哈……我最親愛的妹妹,自小你便是這個模樣,仿佛什麽都了然於心,卻到最終是個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的廢物。”

“我風家的後代,竟然活活被凡人給淩遲處死——你也真是了不起!”

“姐姐可知,當年幹將莫邪雙劍是如何最終大功告成的?”沫蟬依舊輕靈而笑,調皮又似挑釁地望著紈素。

“我當然知道!”

紈素不甘示弱,“當年幹將莫邪夫妻二人領了王命,要鑄造出世間最偉大的寶劍。可是限期將至,兩柄劍卻怎麽都鑄不成。為了丈夫,妻子莫邪毅然投身鑄劍爐,被烈火焚化而死……說也奇怪,她焚化的那一刻,兩柄劍終於鑄成!”

紈素輕蔑地瞄著沫蟬,“你那劍既然名為‘莫邪’,也不過是死的那一個,如何與我較量!”

“姐姐的故事說得對,姐姐卻領會錯了故事的涵義。”

沫蟬微微仰起下頜,一股正氣沿著她眉眼流動,熠熠生輝,“因為有那妻子莫邪的舍身就義,方有這兩柄神劍的鑄成。莫邪之死,是為了丈夫,是為愛而死,於是莫邪劍又稱‘仁愛之劍’!”

“幹將為殺,莫邪便為止殺;幹將不見敵血誓不罷休,莫邪卻隻為守護……戰與恕,究竟誰更強大,亙古至今,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姐姐堅持殺,而小妹卻隻為守護。姐姐若再執迷不悟,那小妹的莫邪劍也終將劍鋒出鞘!”

之前莫言的話紈素也聽見了,於是此時便笑得直不起腰,“你的劍也將出鞘?哎呀,哈哈,真是笑死人了!你連劍都沒找見,去了一趟蓮花山也沒尋到指點,我倒要看看你此時拿什麽出鞘!”

沫蟬淺顰垂首,似岔開話題一般,回應道:“姐姐,我聽說你方才讓莫愁去找小邪的那塊紅布,準備用來當蓋頭……姐姐找的那塊喜帕,就是我曾經的那塊裙裾吧?”

紈素被搶白得麵色一白,“住口!怎地成了你的裙裾?縱然當初是你穿著,可是那也是你盜穿了我的紅裙!那原本就是我的,永遠都是我的!”

沫蟬輕輕點頭,偏頭望向莫邪,“對呀,那後來你倒是把那塊紅布給放在哪兒了?好像今生我也從未曾見過。”

“在這裏。”

莫愁帶領族人下樓去,安頓好了之後,已是轉身而回。從懷中掏出一個紅紅的物件兒,遞到沫蟬手裏。

沫蟬一訝,待得看清那物件兒的輪廓,便笑了。伸手接過,當著紈素的麵展開——紅布依舊還是當日那塊紅布,然紅布內緊裹著的卻是那把口琴!

銀白的外殼,配著翠綠的鑲邊,襯在大紅的底布上,明豔奪目。沫蟬伸手撫過那琴身,淚盈於睫,欣慰一笑。仿佛久別重逢的故友,又像是失而複得的珍寶。

沫蟬雖然什麽都沒說,紈素的臉上卻仿佛被重重摑下一個巴掌!麵頰滾燙,她尷尬地嘶吼,“你竟然,用它裹著這麽個再普通不過的口琴!”

沫蟬手指輕撫口琴,卻是悄然抬眸望向莫邪。

口琴的秘密,隻有他們二人知曉。

莫邪隨即會意,伸手握住沫蟬的手,連同那支口琴。

沫蟬這便放下心來,轉頭回去,“姐姐,還記得千年前的蟲生,曾經與你共度過的那一段最親密的時光麽?”

“那時候我們剛離開家,進了太常寺,與來自全國各地的天女競技。想要成為巫女大人,必須要從競技中脫穎而出;那時候各地的天女們之間彼此為敵,互相傾軋。那時候,一向並不親密的我們,也隻得相依為命。”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正逢亂世,又是契丹幫助石敬瑭要滅亡後唐的朝代更迭之時,於是那一年的流星雨竟然那麽頻繁。每有流星,太常寺內,上至太常寺卿大人,下至婢女,全都如大難臨頭,惶惶不可終日。”

“姐姐也怕得不行,從未有過地主動鑽進我懷裏,讓我抱緊你……姐姐,你不知道,那時的蟲生該有多快樂。在那陌生的世界裏,雖然始終不得姐姐善意,卻終於不必再孤單一人……”

紈素想要強辯說根本不記得,可是她卻實實在在都記著。就在那樣的夜晚,漫天宛如焰火落下,蟲生用紙筆告訴她,說流星雨不是所謂上天凶兆,反倒是美麗的景色;說姐姐不必驚慌,要放鬆下來,對著流星許下美好的願望。

用心若誠,流星便會幫你實現那個願望。

那時的蟲生甚至想起了什麽似的笑了笑,說有個故事就是與流星有關的,叫《流星花園》。故事裏講的是一個出身貧寒、長得又不算好看的女孩子,結果卻有幸走入了一個獨屬於富貴的世界,遇上了四個超級貴公子。這些看似不可能的事,也隻有在流星劃過的夜晚,誠心許了願才會實現的。

那夜蟲生麵上明亮著小小的笑容,眼睛閃閃望著她,用筆寫:“姐姐,我們將來也有一天會遇見屬於自己的人吧?說不定也會是在流星滑落的夜晚,那個人就像閃耀的星星一般,滑落進我們的生命裏,照亮我們的人生。”

那時,就連她也不由得隨著蟲生的憧憬,心尖微微地那麽搖曳了一下。

還是在那些夜晚,蟲生告訴她,說現在雖然還是亂世,但是不久之後,就將有一個朝廷重新統一全國。那個朝廷的國號叫“宋”,宋國的開國皇帝即將出世。

蟲生還說,那個朝廷建立之後,國家將重現繁榮。那時候百姓的生活將達到最為富足,甚至富足程度要超過盛名在外的大唐……大唐並不是這個世界最繁華的頂點,又一波高峰即將到來。

雖然宋到達極盛之後,又將迅疾轉衰,不過也沒關係,因為這本就是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蟲生說姐姐,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待得盛世過後,戰亂再起,你一定要用你的勇氣和智慧,再護佑百姓,等待下一次盛世的到來。

還有……

紈素瞟了沫蟬一眼。那一年的蟲生還告訴她,不要再記恨狼族,因為即便契丹人會失敗,但是擁有狼性的草原民族的崛起之勢已經不可抵擋。從此之後,中原大地上將崛起草原民族建立的王朝,那些可汗將成為中原天朝的皇帝。

她冷嗤,說怎麽可能!

蟲生隻是笑勸,說姐姐也不用擔心,狼性雖然凶猛,可是他們終究會擁有人心。武力占領的,卻終究會被中原強大的文化給征服,狼也會變成中原人……不必緊張,靜觀其變,這個世界永不會發生姐姐那般緊張的事。

那些她曾經嗤之以鼻的話,後來在千年的時光裏,一一得到證實。她縱然千年前就死了,可是今生,書籍早已給了她印證。

不管她是否願意相信,不管她是否甘心承認,現實都給了她最殘忍的答案!

那個一直被她看不起的、那個分明沒有半點自保能力的丫頭,竟然才該是準確預言了天機的巫女!

而她舞雩,才不過是她的替身罷了。

獨穿紅裙,妄自高傲,卻不過是個濃墨重彩的幕前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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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幾千字哦,正在寫,大約晚一點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