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5 三生煙火,一世長安(終)

那顆曾經一直高傲的心,也仿佛化作流星,倏然從高天之下落花。直沉向幽深穀底,迅疾墜落!

紈素心內一驚!

她這是怎了,怎地會突然這樣貶低起自己來!

心思陡轉,她激靈一下清醒過來,擰眉而望,果然是沫蟬吹響了那枚口琴!

那口琴,紈素認得。那就是傳說中,蟲生出世的時候,手裏握著一起來的。因那東西一吹便有錚錚淙淙的樂音,於是家裏人都認定是上天降的吉物;而手握這吉祥物出生的蟲生,自然被認定是天人下凡旄。

她幾歲大的時候,就已經對這傳說嗤之以鼻。因為古往今來,這樣的故事實在是太多了。漢武帝的鉤弋夫人,就是傳說下世之後手不能舒展開。這傳說越傳越廣,最後傳到了漢武帝的耳朵裏,漢武帝親自將她招來,命其將手張開——說也神奇,那一向張不開的手,到了漢武帝麵前,說張還就張開了。原來是掌心裏握著一柄玉鉤……

由此可見這個鉤弋夫人是多有心計的女子。用傳說牽動帝王好奇,在帝王麵前展開掌心,現出掌心玉鉤;由此既可證明自己天生神異,又可論證帝王是真命天子,而她自己就恰恰是上天為真命天子所派下界來的女子——後來果然證明,鉤弋夫人的兒子被立為太子,在漢武帝美人眾多的後宮,獨占魁首!

蟲生的故事便也隻是依樣畫葫蘆而已,由此姨娘才會憑借這個庶出的丫頭,搶盡了她娘的風光,讓這個庶出的丫頭比她這個嫡出的女兒還更受寵峋!

隻是鉤弋夫人的下場又是如何?獨寵後宮、兒子被立為太子之後,漢武帝還不是立子殺母,生生沒讓她品嚐到兒子的半點榮光!

於是這支口琴,就算風家莊人都認定是天降神器,可是她獨獨不以為然!那不過是障眼的把戲罷了,絕不會有半點功用!

隻是夏沫蟬今日竟然選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吹響口琴,她就再不當回事,也得加了小心提防。更何況——方才刹那,她的心神竟然不由自主,順著夏沫蟬的話回想起了千年前,她們兩個之間唯一擁有的那麽一段柔軟的時光……

她相信這絕不是自己的緣故,定然是那口琴鬧的鬼!

紈素甩頭一笑,“該不會是,你所謂的劍,就是這把破口琴!你以為用這個就能來對付我?夏沫蟬,你還是醒醒吧!”

紈素話音未落,長劍便龍吟而來!

沫蟬口琴吹奏未停,眼見劍光將至,莫邪轉身將沫蟬護在身後,未及轉身,莫言已經一聲怪笑,黑衣身形順著劍刃的方向,反溯而上,撲向紈素!

“大膽妖孽,以你吸血鬼之身,還敢與我的幹將劍對抗!”

紈素自負冷笑,手腕一轉,劍刃隨之橫擺,直向莫言橫切而來!

這柄幹將劍,當年風家前輩執著它斬殺過多少妖魔鬼怪?吸血鬼縱然厲害,卻哪裏能是最厲害的!

紈素的信心傳到幹將劍上,長劍寒芒暴漲,劍刃仿佛加長加寬了一倍!

“人與劍合,天人合一,逢妖必斬,殺——”紈素白裙被風鼓起,長發飄搖如夜,人影與劍光合在一處,向莫言狠狠切來!

莫言速度極快,身形飄忽,以不規則的路線逃避劍光所向。可是饒是如此,劍光依舊多次險些斬上他的身子!

紈素暴怒,怒意傳達上堅韌,堅韌的寒光陡然又是一漲!

沫蟬暗自心驚,不斷吹動口琴。琴聲悠悠,與劍刃劈斬的寒涼之聲交織在一起,此消彼長,纏鬥不休。

隻可惜,當年這把口琴都可輕易催眠莫邪,今日也曾趁著紈素回憶之機,而能短暫影響她神智,可是當她全然清醒過來,口琴的催眠便已無效!

沫蟬額頭汗下,吹奏之中不覺分了神。

這把口琴雖然在現代看來,實在是太普通不過,不過她既然能帶著它一同穿越回千年前那個世界,一定是有其緣由。是風家莊的族內藏書給了她啟發:原來女媧不光創造了人和萬物,也創造了笙簧;而現代的口琴,便是從笙的原理上研製而出……她帶著口琴,驀然闖入千年前那個陌生的世界,托生為女媧後代的風姓,冥冥之中自有天命。

於是這把看似普通的口琴,便也擁有神力。

隻是紈素同是風家後代,於是這把口琴便對她失去了強大的能力。

那麽此時,到底該怎麽辦?如果口琴都無法倚仗,她又該如何來戰勝紈素,保護住莫邪莫言,以及庭院裏的所有狼族和警員的性命!

心中有劍,難道說那劍不止是說心中的心念?那麽劍在何處,她該如何仗劍而戰?!

纏鬥之間,莫言漸漸落了下風。

雖然莫言速度極快,卻比不上暴漲三倍的劍光;更何況這是醫院大樓裏,房間之間還有牆壁的阻隔,莫言身形再快也受到牆壁的限製,而紈素的劍光卻可絲毫不受影響!

沫蟬分神之下,氣息一**,口琴樂音隨之一散,堅韌寒聲便超過琴音,龍吟錚然!

莫言一聲慘呼,雙手猛然捂住雙耳,身形略微一窒,便被劍光橫掃在腰際!

劍光閃過,寒芒帶著血花,白與紅的交織,讓人觸目驚心!

“莫言!”莫邪一聲痛呼,搶上前去接住莫言。

沫蟬哽噎得無法再吹奏口琴,望著莫言流下淚來。

莫言捂著傷口,一張原本就是雪白的臉上更加不忍卒睹地蒼白……可是他還是朝著他眨眼一笑,柔聲說,“別,哭……這都是,別人的血,不是我的。我今早,剛吸過血的,這是牛血羊血,還有一點雞血……所以你,別擔心我。”

“你別再說了!”沫蟬奔過來扶著莫言,莫邪一聲怒吼向紈素撲了過去。

沫蟬大哭著朝空****的大樓裏喊,“有沒有醫生啊?有沒有醫生!幫我,救救他!”

一個穿白大褂的老人,從走廊裏跑出來,朝沫蟬跑過來,蹲下接住莫言,“沫蟬,我來了。”

沫蟬一望那老人,眼淚就下來了,“江院長,怎麽是您老!這裏不是您能呆的地方,您不應該留下來!”江院長蒼老的麵上,這一次奇異寧靜地一笑,“我願意的。孩子,我虧欠你父親,也虧欠遠楓……隻有這樣,我良心才能得安。”

時間不多了,沫蟬急忙抹了一把眼淚,“莫言腰上的傷急需縫合。您老現在一個人,行麽?”

“沒問題!”江院長淡然點頭,“他們的情況我都見過。當年你父親,我都救得回。”

沫蟬這才點頭,鬆開手,“院長,我將他交給您了。”

江院長扶著莫言,勉力而去。

沫蟬急忙望向莫邪。

莫邪麵色漸漸猙獰,眼見他便要變身!

紈素重傷了莫言,信心大漲,莫邪若不變身,根本無法與她抗衡。可是倘若莫邪一旦變身,那麽他真身為狼的事實便不得不大白於天下!

沫蟬下意識轉頭望向窗外。

盡管有警方封鎖現場,可是依然有不怕死的媒體記者隱藏在周圍。林子裏,甚至對麵的高樓上,都隱隱有鏡頭的反光!

就在莫邪仰天而怒吼,即將變身的刹那,沫蟬急忙將口琴湊近嘴唇,急速吹下音符!

樂音悠揚,莫邪緩緩平靜下來。沫蟬吹著口琴走向他身旁,忍痛看著他漸漸迷蒙的眼。

在他被琴音製住,即將要滑倒的刹那,沫蟬扔了口琴,張口咬在他手腕動脈之上!

是她愚鈍,暫時還找不到莫邪劍在何處;現在她唯一的武器,隻能是吸血鬼的戰鬥力。

“不!”莫邪被疼痛從恍惚中醒來,震驚地用力推開沫蟬,“不!”

“那你們就做一對黃泉路上的鴛鴦吧!”紈素冷笑,長劍厲劈而下!

莫邪彈跳而起,猛地抱住了沫蟬,將她護在懷中,而他用自己的脊背迎向紈素長劍——

“不——!”

隔著莫邪肩頭,沫蟬瞪大了眼睛,望向那毫不留情向莫邪劈來的劍刃!

從前所有殘存溫情,宛如玻璃鏡,被紈素這一劍盡數劈碎!

從前種種,宛如鏡中倒影,破碎重現在眼前。

因為知道自己莫名來到那個陌生的世界,知道自己必定不能久留,於是她與任何人都不想起爭鬥之心,隻想靜靜等待能早一點離開那個世界的時間的到來。

於是百般忍讓舞雩,於是期望能用自己的誠心與舞雩建立起一點姐妹情。就算是對風家養育之恩的報答,畢竟舞雩是父親的親生骨肉。

後來舞雩讓她變啞,甚至幾番設計想要殺了她,她也並未放在心上。隻想著死了也沒關係,就能回到自己原來的世界裏去。

於是一再地這樣容忍下來,竟然讓舞雩越發變本加厲!

直到今生,她依舊忍著紈素,不過是因為紈素對莫邪有情。千年前她肯為莫邪死,死之前將幹將寶劍也封住山口——她初到青岩便看見了雙劍擎天,便看見了青岩百姓的安居樂業。

於是她願意,為此而再忍紈素。

不管紈素曾經對她做過什麽,至少紈素今生是為了對莫邪的愛才複生——為了這一點愛,她願意再給紈素留一點機會。

直到,眼前這一刻。

看她仗劍劈下來,劍光淩厲而毫不留情;還有她麵上猙獰的神色,滿滿的都是怨恨,哪裏還有半點的留戀和愛?

人心都是肉長,於是人心本質柔軟;可是若到危機麵前,若為了守護自己深愛的人,人心便也可以堅硬如鐵!

若有人以愛為武器,一次一次帶來的卻都是傷害;那麽這愛便原本就不存在,又何必還有半點憐惜?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劍光襲來的刹那,沫蟬平靜伸手,握住莫邪左耳。

他左耳上,是那枚月光石耳璫。

那夜流星墜落如雨,那夜竟有一枚星星就掉落進她與他共同的視野。

那時是他們相依相伴在洞中的歲月,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那時的她,還不知他竟然可化身成為清美少年;那時的她,更分不清自己想到翌日即將到來的分別而心生的惆悵,究竟為何……

可是她卻毫不猶豫地奔下山崖,涉入水中,為那白狼捧起落進人間的星星;平生隻運用過一次莫邪劍,卻隻是為了給它削一枚月光石耳璫。

說到愛的極致,人們會說“我願為你摘星攬月”,而她在不知不覺間已經為它做到了這般……

如果說這世間要用什麽來作為她與莫邪之間感情的信物,便沒有什麽能勝過月光石耳璫。在她化身成蟬顛簸在六道輪回裏,不幸輾轉在畜生道之時,那月光石耳璫卻一次次護衛過他——那麽是不是可以說,此時此刻大難臨頭之時,如果有什麽能夠成為她守護他的武器,便應該就是那枚來自天上、被莫邪劍切削成形的月光石耳璫?

想到這裏,沫蟬的心終於平靜了下來。

眼前一切電光石火一般發生,來不及細想,也來不及躲閃。她索性閉上了眼睛,聽著自己的心跳,指尖掠過那月光石的耳璫——

大樓內發生的一切,大樓外的人都在屏息凝神靜聽。

狼族戰士全都按捺不住,拚命想要衝進去護主。莫愁卻都彈壓著,小心警告。

莫愁自己此時也早已急火攻心,卻始終記著沫蟬的提醒:此時外麵不光是狼族天下,更有警員守衛。倘若狼族按捺不住,那麽非但要死傷慘重,更為狼族的未來斷絕了轉圜的餘地!

狼族的秘密,隻能潛移默化讓人類慢慢接受;否則一旦今日全都揭開,那麽狼族便再也沒有未來。

“都不要激動。我們要相信小爺,更要相信——沫蟬!”

憑著狼族的聽力,能聽見裏麵廝殺的聲響,作為人類的關闕和關心就更有些無助。關闕煩躁問關心,“我們衝進去吧?”

關心扯住關闕,“今天這場廝殺,我們警員隻能做監場的,幫不上任何忙。沫蟬希望我們做的,也隻是到這個地步;沫蟬囑咐了,決不能讓警員在今天這個場合喪命,否則狼族的罪過就更大了。”

就在此時,冷不丁聽見樓內發出一聲清越長吟!仿佛金石相撞,窗**發出刺目的白光!那光芒不像是爆炸,倒像是星月之光以幾何倍數齊集;或者又像是一場突然降臨的流星雨,千萬顆流星聚集在了一處!

“怎麽回事?”人類警員,與狼族眾人,齊聲驚呼!

大樓內,仿佛花火盛放。

一片璀璨紛墜的光芒裏,紈素不敢置信地望向自己的心口。

那裏莫名地多了一個巨大的窟窿,血紅血紅的;大股大股的血汩汩流淌出來,怎麽擋都擋不住。

紈素再驚愕抬眸望向沫蟬和莫邪。

隻見沫蟬依舊眼簾微合,眉眼之間竟然有佛像一般的悲憫;而在沫蟬身旁,莫邪則是淩厲淺笑,周身清光流轉,又高又瘦的他乍然望去竟像是一柄華光初綻的寶劍!

“哇——”紈素隻覺喉頭一甜,張口,一口鮮血直噴了出來,“到底是怎麽回事!是什麽,那究竟是什麽!”

是什麽東西能擋開她的幹將劍,是什麽能這樣輕易刺.進她的身子,是什麽能讓她的元神刹那間渙散無依?!

紈素隻覺自己身子裏,有無數股氣流彼此衝撞搏擊,個個都排著隊衝向天靈感,或者朝著心口上的血窟窿湧了過來——那是她自己的魂魄吧?又或者,是曾經吞吃下的那些女童的魂魄?

不行,她不能讓它們跑掉,否則她就會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紈素,你還執迷不悟麽?”

沫蟬緩緩睜開了眼睛,望向紈素的目光再無波瀾,“我早說過,我是姐姐在這世間唯一的克星,正如莫邪是收束幹將的唯一方法。隻要莫邪出鞘,幹將便會自動斂起所有殺氣;正如鑄劍師幹將想起為他而死的妻子。沒有莫邪,便沒有這兩柄神劍。”

“莫邪?莫邪在哪裏?”紈素驚愣。

立在沫蟬身畔的莫邪便笑了,“你果然該死了,連我都認不出來,還侈談什麽曾經愛我,什麽為我複生而來?所有的不過都隻是你的借口,你愛的人隻有你自己,你從沒愛過這片天地,沒有愛過任何一個人。”

莫邪輕輕歎息,“不過也好,‘莫邪’二字,從此與你再無半點瓜葛。”

“你在說什麽?你是莫邪,你是莫邪劍?”紈素踉蹌後退。

沫蟬和莫邪彼此相望一眼,輕輕握住了對方的手。

莫邪望著沫蟬:“真高興,我就是為她而生的莫邪。手中無劍,心中有我,所以她無比強大!”

沫蟬也望向莫邪:“我用莫邪劍封住青岩山口,可是我卻從來都沒失去過莫邪……他始終在我掌心,始終在危險裏陪伴在我的身畔,愛我護我,不離不棄。”

望著兩人深情凝眸,無法控製體.內魂魄渙散奔突的紈素,陡然一聲絕望怒喊,揮起手中已經宛如廢鐵一般,再無任何神力的幹將,劈向兩人!

“要死,便一起死吧!”

原本對於這個世界,她也並無半分留戀。爹爹和村人獨寵妹妹,上天也隻讓妹妹能獨斷天機,她縱然長劍在手,縱然能力敵千軍,卻改變不了後唐的潰敗……這一生唯獨貪戀過一個人,千方百計想要留在他身邊,卻終究到頭來,他隻輕描淡寫地說一聲:都是錯了。

她成了個笑話,一個天大的笑話!既然如此,上天生下她來又究竟是為了什麽?隻為了讓她淪為笑柄,隻為了讓她孤寂千年麽?

她不甘,不甘啊!

劍刃已無光芒,頹敗無力地落下,卻是她用盡狠勁的最後一擊!

就算我死,也決不讓你們自在地活在世上!

“叭,叭叭叭!”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一串子彈急促響過,紈素中彈到底。

身上無數個血窟窿,從裏頭飄出無數晶瑩透明的氣泡樣的東東。那些氣泡隨風輕揚,飄出窗欞,向晴空飛去……

沫蟬和莫邪回頭,驚訝地齊聲驚呼,“關大哥!”

原來方才及時開槍的人,竟然是關闕!

關闕還是有些尷尬,走過來隻望了他們兩個一眼,目光便急促轉開,“不管怎樣,現在都是法治社會。你們若殺了她,你們自己也難逃重罪。還是讓我這個當警察的來執法吧。”

沫蟬和莫邪相視一笑。

紈素躺倒在地上,再也收不回飄散的魂魄,她卻用盡最後的氣力冷笑,“你們高興得太早了!夏沫蟬,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隻有我的骨髓能救活你,否則你就將一輩子都是吸血鬼,一輩子逃不過想要吸莫邪血的詛咒!”

關闕和莫邪同時望向沫蟬,眼神中都流露出祈求。

沫蟬卻淡淡一笑,“姐姐原來也是怕死,相用這個方式求我救你活下來麽?姐姐不必如此多費心機了——小妹我這一回,寧願自己終身為吸血鬼,也絕不會讓姐姐再有機會活下來!”

“驅魔巫女,天職便是驅妖除魔。謝紈素你從前怎麽害蟲生,也許隻是一己之私,就算可以忽略不提;可是你今生害人太過,便罪不容赦!”

沫蟬說罷,望向關闕,“關大哥,交給你了。”

沫蟬和莫邪攜手走出醫院大樓的大門,等在門外的狼族與警員,登時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

春嫣然奔上來抱住兒子,扯了一把後來才趕到的夏子孤。夏子孤皺著眉頭掙紮了半晌,才說,“這婚禮,還舉行不舉行了?這都什麽時辰了?”

莫愁也早懂事地接來了夏子然和秦雅。以及,朱清航。

夏子然有些緊張地望了望朱清航,“他是認真的麽?”

朱清航點頭一笑,兩根拇指又瀟灑地勾進西裝馬甲的口袋裏去,雅痞地點了點頭,“我在拘留所裏見了他。我想這個世上能要挾住他的,除了他夫人,還有一個人就是我。他在歐洲所有產業和秘密,我全都清楚。”

夏子然啞然失笑,“你要挾他?”

朱清航眨眼,“他要是敢不讓沫蟬幸福,我就跟他拚了!”

莫邪聽了父親的話,幾乎沒有一秒鍾遲延,他撲通就跪倒在了沫蟬麵前。隻不過也許是太過激動,要不就是太過著急,他這一跪竟然不是單膝下跪,而是地地道道的雙膝下跪!

莫愁帶頭起哄,狼族也顧不得警員環繞,群聲清嘯相應和。莫邪便也笑,仰頭望沫蟬,“蟲,你今天穿了紅裙,我這也正是拜倒在石榴裙下。”他俯身,抬起她的裙擺,鄭重一吻,“其實今天略顯草率,但是今天卻也是最好的時機,蟲你說對不對——所以請你,就在今天,嫁給我吧!”

仿佛為了尋回前世的記憶,沫蟬今天特地穿了紅裙而來,便仿佛早已給自己披上了嫁衣。春嫣然從莫愁手裏接過那塊一直包裹著口琴,於千年前從蟲生裙上扯下的紅布,在眾人的歡呼聲中,幫沫蟬蓋在了頭上。

湊近沫蟬耳邊,春嫣然低低一笑,“不用擔心你爸媽,我早拉著你公公,私下裏去提過親了。你爸媽也早已應允。”

沫蟬忍不住激動,輕輕一泣。

眾人歡呼聲高高揚起,莫邪則雙手捧起口琴,望著罩著紅帕的沫蟬,悠揚吹起口琴……一如曾經白月高天、荻花如羽,他與她獨獨相對,看見漫天繁星如墜。

隨著口琴,天地清風流轉,不知哪裏飄來嫣紅楓葉,遮天蔽地,環繞一對新人旋繞飛舞。

不忘三生煙火,相伴一世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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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倒轉。

1988年,青岩。

年輕的夏子然牽著秦雅的手,帶她到山間看星星。

城市裏的星空總迷蒙不清,山中的星子則又大又亮。

翌日就是二人的婚禮,今夜因為興奮和緊張,兩人都無法入眠。

燦爛星空之下,夏子然耐不住情動,擁住秦雅躺倒下來。秦雅害羞地小聲說,“前日你帶我到醫院做婚前檢查,總覺得很奇怪呢。他們給我打了麻藥,我倒是頭回聽說婚前檢查還要打麻藥的。”

夏子然暗自歎息。多謝彼時民風尚且淳樸,便是大學畢業的秦雅,對於婚前檢查還知之不多,於是他才能有機會將朱清航的精.子埋入秦雅身子。

今夜金風玉露,不知明天婚禮上族人又會如何攔阻,於是這一夜夏子然擁有了秦雅。

最後的顫抖裏,秦雅喘息著小小歡呼,“子然,你看,流星!”

流星仿佛朝著青岩山穀直墜下來……就在夏子然與秦雅置身所在的山崖之下,有兩個魂瓶被流星震動,瓶口封條被開啟,有輕嫋的白氣升騰而起……

傳說,那便是山洞裏那位千年前巫女的魂魄。

那年暑假。

沫蟬獨自背著小小行囊,收著一顆破碎的心,站在了通往青岩的綠皮火車停靠的站台。

關關喘著粗氣追上來,“哎,你要走,怎麽也不說一聲!”

關關將買來的食物塞進沫蟬的包包,驚訝地從裏頭抽出一支口琴來,關關忍不住笑起來,“哎,你怎麽走這麽遠,還背著支口琴呀?”

沫蟬聳肩,“不知道,收拾東西的時候,鬼使神差就裝進來了。不過也好,綠皮車上估計也沒什麽消遣,那我自己吹口琴玩兒吧。”

夜色低垂,綠皮火車蜿蜒在大山裏,仿佛一條尺蠖。

沫蟬狂犬病發,凍得直打擺子。

對床的葉樹森叫來列車員,列車員廣播找來乘客裏的醫生。大家緊張忙碌,醫生卻歎了口氣放開了手,“狂犬病發,在現代醫學條件下,死亡率是100%。對不起,我盡力了。”

列車員、列車長全都麵色蒼白。哪裏想到,車上竟然就這麽死了人!

窗外一輪白月又大又亮,那般妖異;而黑黢黢的山林間,揚起瘮人的狼嘯!

整個臥鋪車廂的人都找車長,要求換到別的車廂裏去。葉樹森做了多年《探秘》記者,膽子略大些,於是在收拾行李準備離開的時候,還低頭去看了那個可憐的小姑娘一眼。

葉樹森剛掀開被角,冷不丁卻看見沫蟬猛地坐了起來,滿頭大汗地大喊出聲,“啊!”

隔壁車廂不知誰在聽歌,王菲空靈的嗓音飄來:“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幸免……”

那一夢,沫蟬看見兩柄利劍撐起的天空,那天空藍得仿佛要滴落下來;幽閉的小院裏,黑衣少年紅唇如血,追著她跑過來,深深問,“是你麽?”

旅程結束,到了青岩,就在月台之上,邂逅了那妖異的少年。

他說“乖,讓我舔你。”

仿佛這一場病,那恍如隔世的夢一場,都隻為這一趟旅程,來古老而神秘的古鎮青岩,來見他。

如赴一場,命中注定的,約會。

婚禮的末尾。

江院長告訴沫蟬和莫邪,說莫言的傷已經成功縫合,讓他保住性命的機會有很大。

沫蟬和莫邪走入莫言病房。

莫言打了麻藥,正睡著。

沫蟬抬眼望向莫邪,“……你說我若這麽做了,會不會被他怪?”

莫邪挑眉,隨即便會意,輕輕一笑,“不會。就算他將來還有機會醒過來,我也會告訴他是我的主意。誰讓我就是這樣善於吃醋的老公呢?我才不要這世上另外有個人,曾經娶過我的媳婦兒,而且對她的愛一點都不亞於我。”

沫蟬笑了,眼中卻溢滿了淚,“好。”

口琴聲起,宛如傾訴。

翌日莫言醒來,看見女子端坐在床邊的倩影。他隻覺恍惚,舌尖有一個名字,卻怎麽也喊不出來。

那女子聞聲轉眸,驚喜地撲過來,淚水大滴大滴落下,“莫言,你可醒了!”

“你……?”莫言認真地想了想,“胡夢蝶?怎麽是你?”

胡夢蝶藏住傷感,勇敢地笑,“當然是我。不然你還以為是誰?”

莫言目光忽地滑向門外,看見一抹嬌俏倩影,他用力想,“那個,是誰?”

胡夢蝶演技爆發:“是大嫂,也是你的主母。”

江院長與莫愁在實驗室裏,一老一少頭碰著頭。

江院長搖頭,“莫言的情形已經沒辦法了……好在還有我的醫院在,給他提供充足的血,應該沒有問題。當然,我是要跟他收費的。”

莫愁也點頭,繼續小心看著顯微鏡,“可是我大嫂的情況卻又跟二爺不同……”

“是啊。”江院長也同意,“莫言是血族,給他血食就行;可是沫蟬卻隻能要莫邪的血!哎喲,這可怎麽好?”莫愁又湊向顯微鏡良久,“……或者我可不可以大膽猜測,也許我大嫂非要小爺的血,並非是因為吸血鬼的緣故?而是,她的身子裏,有某些奇怪的東西,非要我大哥的血……”

江院長臉都被嚇白了,“鬧鬼啊?”

莫愁搖晃腦袋,忽地一樂,“是小鬼。”

人的體.內終究缺乏狼特定的因子,於是那小鬼在這期間是需要一點狼血的?

半月後,警局。

關闕極為嚴肅地將沫蟬請來,將一大紙袋的照片攤在桌麵上,“沫蟬,這些都是我們從那天埋伏在醫院附近的媒體那裏收繳來的照片。有幾張非常奇怪,我想還是應該給你看看。”

沫蟬心頭一緊,暗道:難道是記者們還是抓拍到了莫邪將要變身的刹那?

沫蟬捉起桌子上的照片去看,翻了幾張,並不是她擔心的畫麵。可是她卻被照片中的景象驚住!

關闕看見沫蟬的表情,便笑眯眯走過來,用指頭繞著照片中的沫蟬和莫邪打轉,繼而落在他們倆中間、腿邊,那個宛如虛影一般的小小犬形身上。

“啊沫蟬你看這個好奇怪啊,我開始看了還以為是他們的相機有問題,或者是當時的氣流碰撞造成的……不過翻了好幾家媒體,用不同器材,從不同角度拍攝的照片,嘖嘖,怎麽這兒都蹲著這麽一個小玩意兒?”

“沫蟬,你跟莫邪什麽時候養了這麽一個寵物啊?”

關闕最後從自己的口袋裏又掏出手機來,那是他開槍前用手機拍攝下的照片。視角比記者們更好,距離比記者們更近。

那照片裏,那小小虛影一般的小犬,竟然發怒了一般,身影撲向紈素的方向,大吠而咬!

關闕笑眯眯將手機遞給沫蟬,“沫蟬,這是關大哥送你的禮物。獨此一家,絕無再版。”

時間再倒回蓮花山。

沫蟬突然感覺一陣疼痛,失足跌落山坡。

若是本.能,她原本應該先護住頭;可是滾落的過程裏,她卻下意識將身子團起,隻為護住腹部……

等待救援的時間裏,她細細計算,不由得想起了流星雨的那個夜晚。

流星雨的夜晚,她遇見了莫邪;還是在流星雨的夜晚,她再度收貨了上天賜予的珍寶。

時間再倒回千年裏,六道輪回時。

托生為蟬的她,全無人的記憶,倒也活得快活自在。

每個夜晚,聽著蟲聲蛙唱睡熟後,那個在佛案邊誦經的和尚便停了木魚,偏了腦袋凝望它。

繼而靜靜而笑,“不要怨我將你輪回入畜生道。蟬屬畜生道,狼也屬畜生道,讓你們經此輪回,彼此能更接近。同道輪回,你們才會有更好的將來。”

“這是你此生一劫;可是誰說這一劫,不是你的福果和造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