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叫不動沈夫音,二娘子身為王妃總不會也叫不動了吧?

但見二娘子微笑矜持的站在那兒對沈扶音道,“妹妹,與我一同去園中聽戲吧。”

這便是二娘子的長處,她有著世家千金的端方優雅,卻也不是好欺負的柔弱小姐,是曲是折,她自有意思。

“既然姐姐都這般說了,妹妹便卻之不恭。”沈扶音亦識相的下了台階。

如此,在旁為她擔心的趙吉這才暗暗鬆了口氣,臨去前還特意走到她身邊低聲說了句,“如有什麽不開心,便回來找我。”

沈扶音見著旁邊大太太都快綠了的臉,唇角笑意更深,沒回話卻是抬手為他整理了下衣襟,言行舉動分明像是恩愛夫妻,那二娘子又算什麽?

“二姐。”三娘子甚感屈辱的在旁咬了咬牙。

二娘子卻是麵不改色的看著,直到沈扶音珊珊而來,這才領著她一道出去。

*

花園處,假山為主,水池為輔,山水相依,因而瞧著園子雖小,卻極有氣勢。

“此宮中匠人所疊假山,堪稱一絕,主峰突兀於東南,次峰拱揖於西北,池水繚繞於兩山之間,其湖石大部分有渦洞,少數有皺紋。”

行走間,大太太特意帶著二娘子欣賞園中新造的景致,為的便是二娘子歸寧,讓郡王也好好瞧瞧她們沈園不比王府差。

二娘子一麵欣賞一麵點頭,“此疊山運用“大斧劈法”,簡練遒勁,結構嚴謹,錯落有致,渾若天成,有“獨步江南”之譽。”

說完,眾人不住誇讚道,“還是王妃有見識,一眼便瞧出來了。”

方才在榮華堂的時候她們不敢拿沈扶音怎麽樣,如今出來了便索性將她扔在最後麵,壓根沒人理會,雖然早知如此可真正看著對方眾星捧月般的追逐二娘子一人時,沈扶音心裏不是沒知覺的。

她故意落後幾步,看著她們沿著石拱橋的方向慢慢走遠。

嗬。

說來,二娘子的心性是當真沉穩,出嫁當日受了這般委屈還能鎮定如斯,回到娘家也沒急著說破,想來她也是不打算說,如此既可賣趙吉一個人情,也會叫他念著她的好,卻並非她當真不計較,日後有的是機會將這一著尋回來。

沈扶音心下想著,眼眸亦不動聲色流轉著。

正想著身後不知被何人撞了下,差點跌了一跤,同時聽到一聲歉意,“抱歉,衝撞到姑娘了。”

沈文宣怎麽都沒想到,事隔多年,會再次在沈家的府邸看到沈扶音。

上一次見麵,是四年前她孤苦無依的來的沈府,彼時,大太太有意苛待她,傾盆大雨的天隻給她穿一件單衣,還罰她站在長廊下,渾身上下都被淋透。

他那時才從書院告假,回來便看見那個淒楚柔弱的身影,一雙濕潤的眼就這般無肋的看著他。

“你是誰?”

“……”

她看著他不說話,又分明說了很多。

當時,他也不知哪來的勇氣,便做主將她帶回了二太太的院子,彼時,二太太的勢力尚不如大太太,對大太太身邊的人事躲避都來不及,可見兒子執拗,便也隻能給沈扶音找了一身新衣服給了她一個廂房讓她歇息。

往事匆匆,一別,四年了。

沈扶音並沒有第一時間認出沈文宣,隻覺得眼前這個儀表堂堂的男子應當是沈府的客人又或是……

她注意到,他一身縞素,是帶著孝的。

“宣哥兒,你怎麽在這裏,老太太她們在找你呢。”一仆從氣喘籲籲的從後麵追過來道。

沈文宣聞言,淡聲說道,“回稟老太太,我馬上就去。”

仆從也不知是為何,更不知沈扶音是誰,聽了沈文宣的話便先退下去了。

待仆從走後,沈扶音才慢慢回味過來,“你是,大表哥?”

她記起他了。

沈文宣時隔半年才回金陵,尚不知她嫁給趙吉之事,隻是,從她已為人婦的裝扮裏便知道,她嫁人了。

心緒究竟複雜,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麽。

而沈扶音卻很聰明的在他這身裝扮裏看出了很多,“大表哥,你這一身孝,是為誰?”

她還是跟當年一樣,眼神明亮,唇紅齒白,這身衣裳在她身上真相得益彰,杏粉的顏色,憶起當年。

良久,沈文宣才說了聲,“為我父親。”

二舅舅?

沈扶音有些許驚訝,不過驚訝過後也明白了,海南那樣的不毛之地,又在官場遭受了那麽多不平屈辱,以沈從寧折不屈的性子,想來也是抑鬱成疾。

“你們此番,又是如何回來的?”

她跟尋常女子的不同之處便在這裏,官場朝堂上的事,她一點即明,裏麵的厲害關係也比尋常人更深諳。

沈從死,沈文宣回來絕對不單單為了報喪。

她敏銳的從中察覺出了什麽。

對她,沈文宣也很難有所隱瞞,“是多虧了表妹。”說完才後知後覺反應了句,“你阿姐幫的忙。”

不然,以他們這樣的戴罪之身,又如何能安全無虞的歸來?

聞言,沈扶音當即靈敏反應過來,旋即做出同樣感傷的表情,低低道,“大表哥此番回來,也是想為父報仇麽?”

他分明什麽都沒說,可她卻什麽都懂,一如當年,很多個時候,他看到她的那刻,便知道她想對他說什麽,而她看著他的時候也總能輕易的明白他的心事。

那時候,他尚在書院,每日刻苦求學,卻也在人生最青澀的年紀,她隻陪伴了他不到半年,他卻記她到現在。

“我……”沈文宣張嘴原本想說什麽,隻是憶及方才仆從來催便想著時候也不對。

幸而沈扶音也明白,當下隻對他說,“表哥今日回府,想必還有很多事要處理,改日若想與我相聚,不妨來京中的養容齋,到時隻需要跟夥計說一聲便是了。”

養容齋?

他不大清楚這是個什麽地方,卻也點了點頭,然後便看她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還是跟從前一樣,還是那樣悵惘。

他跟她,竟是連一個安靜說話的時間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