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友

寅時三刻天未亮,森耶在外麵叫了早,今日是上朝的日子,玄澈必須早早起床準備好。

玄澈睡眠很淺,外麵一叫就醒來了。他小心翼翼地將手臂從雲昭身下抽出,又為她蓋好被子,塞了帳子,才在幾個宮人的服侍下盡可能小聲地洗漱穿衣。

“澈?早朝?”

雲昭還是醒來了,她抬眼看見紗帳外朦朧的身影,還有些迷糊地輕問。

玄澈這時正好打理完畢,他坐回床邊,俯身親親雲昭的額頭,柔聲說:“嗯,今日早朝。時間還早,你繼續睡。”

雲昭臉紅了紅,雖然結婚好幾年,但對於玄澈旁若無人的親昵小動作還是有些害羞。

雲昭點點頭,身子往被子縮了縮,想遮住自己的臉紅。

“傻雲昭,害羞什麽。”

玄澈這麽說,雲昭好容易退下去一點的紅暈又浮上來了,這回燒得更厲害了。雲昭嗔了一眼,將頭悶進被子裏轉過身去不再看玄澈。

玄澈低低笑了兩聲,為雲昭理了理發絲,又為她掐好被子,道:“我走了,好好睡。中午……中午我在清涼殿,你不要等我了。”

雲昭嗯了一聲,卻又忍不住轉過身來,輕聲問:“澈,中午真的不回來嗎?”

“嗯,下午還有事,不回來了。對不起。”

玄澈滿懷歉意地撫摸過雲昭的發鬢。雲昭入宮前玄澈都是在未央宮用的午膳,常常連晚膳也會留下,雲昭入宮後雖然晚膳幾乎都回到了東宮,但因為下午要處理政務的緣故,午膳基本還是留在清涼殿和玄沐羽一起食用。

玄澈正要說什麽,森耶在外麵小聲提醒了:“主子,時辰快到了。”

玄澈應了一聲,又對雲昭說:“一個人無聊的話,出宮玩玩也沒有關係,或者就讓你那幾個朋友進宮來陪你好不好?”

雲昭有些失望,但她將這種情緒藏了起來,隻道:“殿下不用擔心我了,我讓采秀陪我吃就是了。殿下快去吧,要遲了。”

玄澈點點頭,又在雲昭額上落下一個輕吻,這才匆匆離去。

雲昭看著玄澈離去的背影,藏起的失落又不自覺地泄露出來。她歎了一口氣,散去心中那些不該有的期冀,卷了卷被子重新睡過去。

匆匆趕到內廷,玄沐羽早已在那等待。

玄沐羽看到玄澈來了便問:“今天怎麽來遲了?”

玄澈向來是準時的,往日常常是玄澈等人,讓玄沐羽等他倒是很稀有。

“不小心睡遲了。”玄澈沒將雲昭挽留自己的事說出來,他一向避免對玄沐羽講自己和雲昭的私事,似乎這樣說出來會刺激到某些人的神經,玄澈不希望事情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下去——即使現在已經很糟糕了。

玄沐羽忙問:“身體不舒服嗎?是不是昨天太累了?昨晚什麽時辰睡的?有沒有好好吃藥?”

玄沐羽這麽說著就拉過玄澈的手,指尖搭上了他的脈搏。雖說玄沐羽把脈技術因為缺乏練習而不精純,不過畢竟是能將醫書倒背如流的聰明人,小病小痛還是辨得出來。

習慣了玄沐羽時不時給自己把個脈,玄澈也不急著抽回手,隻是有些無奈地笑了笑,道:“父皇,我不是小孩子。”

“不是小孩子我也關心你啊。”

玄沐羽抬眼看看玄澈,眼中帶著笑,卻不完全是疼愛,還帶著讓玄澈心悸的曖昧色彩。

玄澈不動聲色地避開了這樣目光,輕輕抽回手,溫言道:“父皇,我們上朝吧。”

玄沐羽笑笑,和玄澈走入大殿。

太監高亢的唱聲響起:“宣眾大臣上殿——”

大臣們魚貫而入,早朝開始了。

玄澈走後,雲昭睡得並不舒坦,總是被房間裏輕微的聲音驚醒,有時或許隻是窗外一隻小麻雀在輕啄窗棱,可朦朧中的雲昭便是心髒撲地一跳,心口說不出的悶痛,額上也冒出了冷汗。

如此反反複複折騰了不知多久,雲昭終於受不了強自醒過來,看看窗外,晨光已是明朗之色。

“采秀。”

雲昭靠著床頭坐起,懶懶地喚了一聲,便有一名年輕女子進來,正是雲昭從娘家帶來的貼身丫頭采秀。

“娘娘。”

“幾時了?”

“辰時過了。” 采秀察言觀色,上前扶起雲昭,口中問著,“娘娘可是要起來了?奴婢喚人來。”

雲昭點了頭,就聽采秀朝外喚了一聲,幾個宮女端著盆碗衣布地進來了,熟練地伺候起來。

待洗漱穿衣後,雲昭在梳妝台前坐下,采秀來到她身後為她挽起了發髻。

雲昭看著鏡中的自己,鏡中的女子麵容柔美,眉間卻凝著一絲憂鬱。雲昭是寂寞了,雖說獨占著後宮,玄澈對自己也是疼愛有加,但常年忙於政務的玄澈很少能陪著自己,平淡的生活裏似乎總少了一點什麽。

雲昭知道自己奢求了,一個位高權重的男人,莫說是否能與結發之妻相敬如賓,起碼三五個妾姬便少不了,幾個女人湊在一起就是明裏暗裏的爭風吃醋。可現在,偌大的東宮隻有自己這麽一位太子妃,又深得太子寵愛,事事都保護得滴水不漏,已經是這樣了還不知足,真是……

但……若是能有個孩子……

雲昭的眉頭擰得更深了。結婚四年卻不曾受孕,這也快成了她的心病了。前兩日也去寺裏求了觀音,卻不知能否如願。

雲昭輕歎出一口氣,問道:“巧雲,明娘她們可是今日來?”

巧雲笑著應道:“正是。幾位夫人們可是很期待這天呢,這會兒可能已經起來梳妝,就準備扮得漂漂亮亮進宮來,好和娘娘比比美呢。”

雲昭被采秀的說法逗笑了,眉間鬱鬱盡去,更是明媚動人。比之幾年前那還略有青澀的少女滋味,如今的雲昭在宮中孕育出了華貴的雍容之美。

采秀討喜道:“不過娘娘比她們漂亮多了呢,太子爺天天寵著娘娘,娘娘可是一天比一天漂亮了。”

雲昭嗔道:“就你嘴甜。”

“才不是呢。”采秀撇撇嘴,“太子爺自己說的,被愛情灌溉的女人最美了。娘娘自己看,娘娘的肌膚可是越來越好了呢,不就是太子爺灌溉出來的?娘娘,采秀可都聽到了,太子爺說要一輩子寵著娘娘呢!”

采秀狹促地擠擠眼,她和雲昭從小長大,情同姐妹,說話自然少了一份顧及,這番話說得雲昭臉都紅了,心裏暗怪玄澈平日裏疼著自己也不管旁邊有沒有人,說起甜言蜜語來更是可以膩死人,弄得現在連采秀都會拿話來羞她了。

“采秀,你這張嘴真是越來越壞了!”

雲昭這樣說著,眉眼中卻滿是笑意,是呀,夫君疼著自己,就是羞人也羞得甜滋滋的。

這樣說笑著,用了些早點,待到巳時三刻快過了,那幫女人才姍姍來遲。

遠遠走來兩個挽了婦人髻的女子,兩個都是讓人看了便覺得歡喜的美人兒,又各自有自己的風味,走在最前麵的紅衣女子,雖說都裹得嚴嚴實實了,可那媚眼一挑,讓人情不自禁地就陷入對衣服下風韻酮體的遐想之中,而後麵的黃衣女子則和雲昭有幾分相似,都是秀美柔順之貌,隻是那黃衣女子看上去更青澀些,而且身上少了雲昭身上那股貴氣。

這兩個便是雲昭出嫁前的閨中密友,本還有其他人,這幾年都各自嫁人了,隻剩下這兩位還留在京中,前幾日去寺裏拜佛時遇上了明娘,便約好今日叫上好姐妹入宮來敘舊。

雲昭看到二人來自然是歡喜的,再一看,發現好友身後還跟著兩名婦女,一名婦女懷中抱著個還在繈褓中的嬰兒,另一名婦女則牽著個已有四五歲的孩子。

雲昭多看了兩眼孩子,目光在兩個位好友麵上遊了遊,笑問道:“快說,這都是誰帶來刺激我的?”

“娘娘息怒喲,妾身這不正要交代麽。”那紅衣女子笑著回了一句,抱過嬰兒,說,“這是我的,那是我們香兒小妹妹的。這個回答娘娘可滿意?”

被稱為“香兒小妹妹”的黃衣女子不滿地嗔了一眼紅衣女子,拉過自己的孩子,笑道:“敏兒,見過見過太子妃娘娘。”

敏兒立刻乖巧地叫了一聲:“見過太子妃娘娘。”

“敏兒是嗎?叫我昭姨就好了。”雲昭摸摸敏兒的小腦袋笑著應了,心裏卻頗有些意外,轉而問秦香,“敏兒都這麽大了啊,香兒你怎麽從沒有說過?”她又看了看那嬰兒,對紅衣女子說,“明娘,你什麽時候有了孩子,我居然一點也不知道。”

明娘嗔怪道:“你都在宮裏自然是不知道了。我可是剛做完月子就奉詔來了。香兒前幾年都隨他夫君出了臨澹,前段時間才回來了,所以你才沒看過的。說起來我們也是第一次見呢,還是托了娘娘召見的福呢。”

雲昭抿嘴笑道:“明娘,知道你惦記著我出嫁那會兒你沒能來湊熱鬧,至於這麽糗我麽。太子大婚我又做不了主,好容易幾個姐妹聚一聚,你就這樣明裏暗裏地刺我。”

明娘撇嘴道:“知道你無辜好了吧,我這不是和你聯絡一下感情嘛,都三年了呢,你這時候才想起我們啊!要不是那日在寺裏碰上,還指不定什麽時候才能見到你呢。”

“所以你一見我就來刺激我。”

雲昭笑著說玩笑話,但卻也是極為無奈。雲昭為了等玄澈直到十七歲才結婚,雖然在玄澈看來還是個小女孩,但對於這個時代的女人來說已經是晚婚了。像她的這幾個好友,都是十三四歲就嫁了人。本來雲昭嫁人就遲,偏偏這麽多年了還未曾受孕,作為一個宮裏的女人,這豈止是無奈,說嚴重點根本就是事關生死。

明娘倒是神經大條,還樂嗬嗬地說:“那好,下次我就不帶孩子來了!”

雲昭拉著兩姐妹的手在花園的涼亭中坐下,上了茶點,說笑著聊開了。

聊了一會兒閑話,秦香忽道:“昭姐姐嫁到宮中也三年了吧?”

“是啊,時間過得很快呢。”雲昭感慨道。

秦香又問:“昭姐姐肚子都沒個消息嗎?”

雲昭有些尷尬地點點頭:“嗯……有點遺憾。”

秦香似是懂了,說:“昭姐姐可要努力呢,太子殿下那麽優秀,外麵滿大街都是眼瞅著東宮的女子呢。聽說已經有人頗有微詞,說昭姐姐是妒婦,霸著太子,不讓太子納妃……”

雲昭聽到這裏心往下沉了沉,還是笑道:“我可不敢霸著澈,納不納妃他自會有想法,我怎麽會去阻攔。”

雲昭在玄澈的名字上輕輕咬了重音,秦香眼神微閃,笑道:“那是一定的,太子納不納妃肯定有他自己的打算,怎麽輪得到別人說三道四的。再說了,昭姐姐最是賢良淑德的,這樣的流言實在是無理呢。”

雲昭笑了笑,低頭抿了一口茶水,卻暗中打量了一眼秦香。雖說是認識了十多年的姐妹了,可今日秦香說的話卻透著一股子涼氣,莫不是……如此想來,雲昭又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其他人。

明娘在一旁吞了一塊糕點,說:“香兒就愛聽這些有的沒有的事情,管外麵怎麽說呢。”明娘說著一爪子捉住雲昭的手腕,“小雲昭,那些女人是在嫉妒你,別理她們,抓緊了你的太子夫君那就萬事大吉啦!”

明娘倒一直是心直口快的性子……雲昭看了看明娘還握著自己的手,心裏這麽想著。

秦香也說:“是啊,一切都是太子殿下決定著,輪不到其他女人置喙呢。”

雲昭突然覺得幾年不見秦香變了很多,那時常愛嘟嘴的小妹妹也學會了抿嘴輕笑。

不過明娘又突然州了皺眉頭,說:“不過聽說夫君說,最近似乎已經有大臣要進言勸太子納妃了。雲昭,雖然你和太子情深意篤,不過太子就是太子,三宮六院的逃都逃不掉!唉!”

明娘所說雲昭自然知道,自從十二歲那年被皇帝金口玉言定為太子妃,她所習功課中便多了一門助君之道,作為太子妃、未來的皇後,什麽可以堅持,什麽必須忍讓,她都曉得。必須忍讓的第一條就是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六宮粉黛三千佳麗,這已是君王常態,玄澈至今不曾納妃已經出乎雲昭的意料,然而她三年無所出,怎麽說都是理虧,就算玄澈要納妃,她也說不出半個字。

但想到玄澈要納新妃,即使雲昭理智上可以接受,感情上還是有些不舒服。

此時雲昭聽了明娘所言也隻能笑笑,雖有些苦澀,但這何嚐不是後宮女人最自然的笑容。她道:“納妃一事澈自然會有分寸。澈向來體貼人,若真是決定納妃,那必然是有必要,我也不會說什麽。”

氣氛一時有些沉悶,雲昭忽而一掃苦澀,笑道:“別這樣,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哪朝哪代的後宮沒些個美人的,若隻是單純為了利益而入宮的女子,依澈的性子又能投入多少感情?澈是重情重義的好夫君,即便日後這宮中美女如雲,我想澈也不會忘記今日的情分。”

“這是肯定的。”秦香笑得有些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