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冷月映照在黑暗的水麵上,冰寒凜冽,在漆黑潮湧的水麵上,彷如墮落黑暗深淵中的無暇,在潮汐漸湧漸晃之下,分了又合,合了又分。

一艘華船,三層高頂嚴嚴實實的撐起那豪華與別樣風情,在廣闊的天空下,孤單的隨浪高漲與低潮。潮汐浪湧,在晚上似乎變得更為肆無忌憚了起來,一個浪花拍翻,便是丈高許。

已是三更後,夜色更添空寂。本該萬籟皆眠,此刻船艙之內,卻有人不眠。

船艙外,搖動船槳的士兵,隔空換班。看這衣著,貂絨白坯之下,胡靴皮帽,全然不似中途人情,更有化外之風,卻也帶著幾分尊貴與威嚴。

船艙內,對坐的有一男一女。男的高挑身形,濃眉精壯。而女的一身琳琅服飾,英挺鼻梁,說不出的英姿颯爽。綠色短靴上一柄防身彎匕,足以證明此女非是普通紅妝。“大哥,我就不明白,你為什麽偏偏……”女子與男子相對了許久,終於忍不住脾性開口,但是說到一半,卻又戛然而止。

望了望窗外月色,在蒼涼的水麵上起起伏伏,倒也增了幾分景致。隻是此時那帶著幾分化外之風的女子,高挑的身子驀然直起,鼓著腮幫,負起的站在窗邊,發泄似的,“我就不明白你為什麽偏偏執意要去娶那個臭名都傳到西域的女子!”

“我也偏偏就是不明白,你為什麽就一定要嫁中原那懦弱無能的皇帝!”

“這是我的事!”女子瞥了一眼男子,負起道。

誰知男子依舊不動如山,隻是端起隨著波浪晃動的茶杯,湊至唇邊,茶未飲,話先至,“那也是我的事!”

“老大!……”女子轉過身氣呼呼的一吼,誰知那男子依舊是那幅令女子抓狂的態度,隨口應了句,“老九,別任性!”

女子見勸說不動自己的兄長,丟了一句,“再也不管你了!”的話,負起的往船艙外走去。男子輕笑著搖頭,對那女子的作為,既是無視,也是容忍。

女子臨風而立,雙手卻在不停的攪動著衣角。短裙緊裹,與中原的女子裝扮大有不同之處,就連性情,也是大相徑庭。西疆女子好以騎射,卻無心風月,在這清江水寒月泠泠的景致之下,竟然沒有半點欣賞的感覺。隻有口中那疊疊而至的惱怒罵人之話。

清江泛泛,清鱗閃閃,從水中遊移上方徐徐漸進的倒影,一個浪人打扮的中年男子,站在那女子身邊,取笑的看著女子,“怎麽,我的小阿蠻,又被你大哥氣出來了?”

說話的人,眉目之間,與生俱來的與那名喚做阿蠻的女子一樣,帶著一種胡疆邊野的不羈氣息,但不同的是,卻也有一種胡疆人難以模仿企及而來的中原儒士之風。

阿蠻沒有回應那中年人的話,隻是怔怔的看著遠處天邊,廣闊無際,很快的便將剛才與兄長吵鬧的不快給疏散了去。“五叔,中原的那個皇帝喜歡什麽?”

中年男子怔了一下,一直很不解,“皇帝最喜歡的,不一而定吧,像大梁以前的那個皇帝,就很喜歡玩權術,從沒有登基的時候就喜歡玩弄,但是這東西也是讓他扶搖直上的手段之一,我想,虎父無犬子,現在的帝王,多少也不會太單純。”

“五叔,你當年就是在帝都認識的嬸嬸吧!”阿蠻頓時變得憧憬了起來,“但是為什麽嬸嬸也不和我們一起進京呢?這裏是她的故鄉,她應該很思念才是呀!”

“不!”中年男子肯定的說,“她不會思念這個地方,這裏是個牢籠,用黃金美玉鑄造的牢籠,你嬸嬸是一隻在牢籠中渴望飛翔的雄鷹,一旦展翅,就絕不會再回到這個牢籠裏來的。”說完,中年男子重重的歎了一口氣,擔憂的望了望船艙的方向,暗自祈禱:“希望,西疆的擔子,不要給蘇霍造成太大的負擔吧!”

……………………

天朝盛都,自先祖創基至此,曆時三朝。巍峨的皇城在清晨的第一縷晨曦升起的時候,巍巍皇城城頭上,龍首高傲朝天絕嘯,自此定格。

在朝陽越往上升的時候,日影愈移,龍首的威風堪堪移動,卻正好照在天闕來時的必經之路上,道是巍峨天闕,來著皆服,無不稱讚東方皇城其氣勢磅礴,鬼斧神工。

朝天闕,紅毯如雲,載歌載舞。

行道上,西疆來訪使者,便從這鋪滿鮮花的紅毯上,一路走過,鼓樂聲不斷奏響,身後百官臣民,無不山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天朝雄風,也在這西疆來訪者的心中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

大街小巷中,久難見到京師中有過如此盛況,百姓紛紛翹首,議論不休。就連平日幾不見人的小巷中,頓時也如同鬧市一般。

酒香十裏,盛況空前。

長長的來朝隊伍,西疆特色的舞蹈,在朝天闕的路上,一路前行,人群中多有止步京師之人,見到此等情景,不禁失聲高叫,鼎沸之勢頓時又往上飆漲。

人群中,兩個姑娘,黎雲的手中甚至還拿著舀酒的瓢,卻被蘇沐拽拉著往人群中擠破,在見到那來朝的公主臉上那帶著高傲的氣息是,蘇沐與黎雲同時在心中讚歎,‘這樣令人俯首的氣勢,得令天下多少男子折腰呀!’

高樓之上,原本在京師之中的蕭承佑,按照典禮,本應依循組訓,在皇帝座下作陪來使,但偏偏他燕雲王是出了名的灑脫不羈與難以馴服。就連當年先皇壽宴之上他都敢趁酒發瘋,一杯玉釀往那九五至尊的臉上潑,何況今日,隻是區區的一個西疆來使。

而現在京城中最為出名的太白樓,全城景觀最好的包廂,我們的燕雲王正一手端著佳釀,一手抱著一個美人兒,好遐以待的看著來使之中那個高傲得令人俯首的西疆女子。

胡疆小貌,在那清塵脫俗的頭上戴著,金珠玉片點點垂落於額前,這番異樣風情,這番小巧奪人,教這閱遍女色的蕭承佑也不禁讚歎起來,“好一隻野貓兒!”

眼光流連之際,卻在擁擠的人潮中看到了兩個讓他熟悉且側目的身影,雖然蕭承佑來說,隻要見到有漂亮的姑娘,都值得他側目,但這兩個姑娘,確實不同於別的姑娘,隻能說是幾次相遇,都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這美酒佳人在側,似乎還是嫌得清寂,當下,蕭承佑遣了手下的人,前去太白樓下將蘇沐與黎雲兩人請上雅間。

誰知蘇沐方知是燕雲王蕭承佑有請時,便白了來人一眼,而後不由分說的拉著黎雲離開了熙攘的人群,回到了平時賣酒的地方。

待得人群漸漸疏散,酒攤前便緩緩的聚集起了一些人客,所討論的話題,也依舊是此次來朝進貢的西疆兄妹。

“聽說那個西疆公主,竟然大言不慚的說,此次來朝挑婿,除非當今天子,否則無緣裙下。你說,這丫頭狂妄不狂妄?”

蘇沐在酒甕前忙碌的添著酒,但卻依稀的聽到了酒客的對話。瞬間怔了一怔,望向遠處那高不可及的皇城,“原來那個美麗的女子,是要來與煜翎哥哥成親的呀!”垂著首,蘇沐攜著一絲祝福的笑,“那麽美麗的一個姑娘,才是匹配煜翎哥哥最好的良配啊!”

“那蘇姑娘最好的良配在哪呢?”冷不防的一個聲音,在蘇沐的旁邊響起。蘇沐嚇了一跳,掉頭一看,卻是那個紈絝的王爺。頓時臉色沉了下去,“你來這裏做什麽,這裏可不是你尊貴的王爺能來的!”

“我來找我的黎美人不行呀!”蕭承佑調皮的眨了眨眼,“說,我的黎雲被你藏到哪去了?”

“什麽你的黎雲,她送酒去了!”

蕭承佑似乎有心調侃,但又多次見慣了蘇沐的手段,當他坐到椅子上的時候,便亮出了大大的一錠元寶,擺明了‘我是來喝酒’的姿態,然後就開始了一係列的死纏與爛打的話題。“本王看蘇姑娘獨自一人,形單影隻的,真是讓惜花者心痛哪,……”他故意的惋惜,“都怪高玧那笨蛋不懂得哄女人開心,要是我的話,那次就幹脆生米煮作熟飯,到時候再拜堂成親,洞房花燭,這是何樂而不為之事呀……”

“喝你的酒吧!”蘇沐冷冷的將酒遞到他的麵前,生生的打斷了蕭承佑那番欠揍的話。“其實,我和高玧誰都明白,外麵之間有跨越不過去的鴻溝,或許那是他的心病,也是我的心病!”她瞥了一眼蕭承佑,重重的將桌子一拍,剛才那種說到高玧時候的柔和神情頃刻間化為灰燼,“所以以後麻煩你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

於有形無形之中,蕭承佑又深深的體會到女人善變這個道理。隻是酒喝到一半,他頓時又想到了一個道理,“那你還為了什麽留在京師,既然和高玧之間已經一刀兩斷了,這個地方還有什麽可以令你留戀的!”

蘇沐又不滿的白了蕭承佑一眼,訕訕的回了一句:“要你管。”之後便無論蕭承佑如何百般嬉戲笑臉,蘇沐都一直陰沉著臉。

隻是在蕭承佑沒有看見的時候,蘇沐那種迷茫的思緒,才悄然爬上眉間。為什麽還會留戀這個地方,因為高玧在這裏?還是因為……這裏曾經是梁霽的故鄉,她與梁霽相約的地方?

她已經理不清了,但也不想理清。

在這一刻,她隻想按照自己的意識在這裏好好的生活下去,或許說不定哪天她把心結解開了,就會回到塞外邊疆去,找她的父母與兄弟,再次享受天倫,那種無憂無慮的日子。一如當年,那個在棧道上相遇,桃花相諧,笑靨成輝的蘇沐一樣。

而現在的情況,也不無壞處,她不必再在韓府居住,隻是偶爾韓驍會與蕭承佑一樣,過來酒攤這邊探望探望下蘇沐,或許,這是高玧的囑托,或許,他們是真的把自己當成朋友,但是無論怎麽樣,對於蘇沐來講,都驚不起心裏的半點波瀾了。

但是,如此戲劇性的一幕,卻難能的出現。

一襲官服的韓驍,卻也在西疆來使天朝這麽重要的日子,沒在朝中相和,卻也和蕭承佑這個紈絝的王爺一樣,跑來她這小酒攤子前借酒。

兩個平素較少見麵,但在行為上卻有著過分相似的人,在這間小小的就攤子前,竟然也有著諸多投機,上到朝廷諸事,下到哪家春樓的姑娘雅致,竟然如同闊別數十載而再度重逢的老友一樣,話不間斷。

酒甕中的酒,被兩個紈絝之人盛意之下,早消了大半,趁著酒意盛,蕭承佑竟然也拉著蘇沐,不醉不歸。

蘇沐本不是拘泥的兒女,在盛意邀請之下,自然也就不怎麽推脫,誰知這酒有澆愁之用,蘇沐越飲越是上頭,最後竟然公然在這大街邊上,與這兩個男子鬥酒,豪邁之舉,直叫多數男兒折腰汗顏呀。

待到黎雲送酒回來的時候,所見到的情景便是,一張四方的桌子上,一人一個位置,剩下的一個位置,他們竟然將整個酒甕都搬了過來,隨手舀起一瓢就往碗裏倒,就連盛酒的碗,也被他們換成大號的。

“天啊,這是怎麽回事?”黎雲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見到的,搖晃著蘇沐,根本無半點反應,再搖著韓驍與蕭承佑,隻聽得蕭承佑含糊的說著什麽,卻聽不清楚。但卻從懷裏隨便的掏出一遝銀票交給黎雲,醉眼熏熏,卻還說著。“本王有錢,本王不會喝霸王酒的,小娘子!……”最後,唇角邊上那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在烈酒的後勁催使下,僵在了臉上,直直的趴倒在桌子上。

黎雲大感無奈,在圍著那三人團團轉的時候,驀然瞥見了運酒前來而被放置在一旁的板車,心生一計,將那三人都推上板車,和著那賣空了的酒甕,一同運送回家。

………………………………

大梁皇宮。

如果說進城時那壯觀的景象是巍巍大梁的象征與代表,那麽這皇城之內,處處鋪金鑲玉的金碧輝煌,那就是大梁皇朝實力的顯耀了。

金漆塑起的盤龍雕,在四周上等紫檀木的鑲嵌之下,尊貴且輝煌的氣質,無意是這坐宣室殿的象征。代表著君王的高高在上與尊貴無比。

此刻的宣室殿,不再似先前那般肅穆與嚴謹。在長公主的示意之下,一切都按照宮廷之中接待人客的最高禮儀。從來邦交在兩國之間的往來,一是顯示朝廷的實力,而是相互聯絡,以對抗其他的外侵。

但是,更有人將這一步關係大大的拉近。一如此刻,在笙歌繚繞,舞裙漣漪的大殿之中,西疆的未來儲君,第一皇子傲然的站起了身,來到大殿的中間,朝著上麵龍椅之上的蕭煜翎與垂簾之後那個高傲的公主請道。

“臣素聞天朝箢明公主大才得治天下,原本不以為是,如何區區一個中原女子,隻能在那閨閣之中繡繡花,哪裏比得上我邦女子,刀槍騎射樣樣精通,更難得的是一身馬上功夫,更是我西疆一絕!”

大皇子蘇霍的這一番話,教當場的西疆人都揚起了頭,而那個美麗且透著幾分不羈的阿蠻公主,更是高傲得唇角輕揚。

而在場的官員,卻一個個的黑了臉,心想你一個小小的西疆,也不過是附屬我大梁的一個小國,如今朝貢,我天朝以禮相待,你卻出言不遜。

饒是朝中多有阻撓箢明的官員,此刻也都暫時摒棄前嫌,靜待那大皇子蘇霍的下一句話,按捺而起,定要回得他個措手不及。

然而高高在上的箢明與蕭煜翎,卻始終麵色如初,靜心的聽著那蘇霍將下話講完。

“但是,這個念想直到我進到中原,我才知道,我蘇霍是錯得離譜。!”他垂下頭,表現出了無比真誠的虔誠與信服,如同千山萬水的跋涉,在幾經劫難之後遇見到心中最高的信仰一般,“事實並非我所想象的那般膚淺與愚昧,天朝處處,都是如此的生機勃發,天朝的人,天朝的物,天朝的禮遇,天朝的公主,都如此令我深深的著迷!”

在正座上的蕭煜翎,側首望了一眼自己的姑姑,卻難能的看到箢明的臉上露出了如此會心的一笑。且先不管這個皇子所說的話有幾分真誠。

但是單憑他那讚美的話,在朝廷上這班迂腐的大臣嘴裏,就肯定是聽不到。這應該也就是為什麽箢明會笑的這麽會心的理由之一吧!

其二,就是她的獨攬大權,終於有一個人來賞識了,這個下馬威,居然是由西疆的人來給她下,這也當眾給朝廷上那些反對她的人,一個重重的耳光。

接下來,蘇霍說出了一句令蕭煜翎箢明以及全朝大臣都錯愕不及的話。

“請將那最美麗,最高貴的公主許配於我吧,我定將盡我之力,畢生嗬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