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定主意,要和他看一場日出和日落。

因為我總覺得,若能與一個人攜手看過日出與日落,就好像與他分享了自己的青春與遲暮。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長長一生,仿佛濃縮在短短一日。

1“裴大爺,我們一起去旅行吧。”七月的第一個清晨,我抱著剛睡醒,仍然在閉目養神的他說。

“你有假期?”他含糊地問。

“嗯,我已經問過了,可以申請到三天假期,再加上周末,能夠湊五天呢。”“那你想去哪裏?”“我考慮過了,五天時間太短,簽證也麻煩,我們就留在國內吧,隻要是能夠看到海的地方就好。海南廈門都去過了,香港的話我又不想買東西,所以我們去潿洲島吧,據說那裏遊客不多,非常安靜,而且扇貝隻要一塊錢一個,可以吃到飽!”“小朋友,”裴子煜翻了個身,順勢把我拉進懷裏,“你這哪裏是征求我的意見,你明明早就已經想好了。”心思被輕易識破,我難免訕然:“要是你不喜歡,我們也可以換別的地方的,你要去哪裏,我都陪你去。”裴子煜頓了頓,似乎在認真思考我的建議,然後他輕輕吻了吻我的額頭,笑道:“算了,還是我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吧,就當是在創造更多的回憶。說起來這還是第一次正常地一起去旅行吧。”他眼中閃耀著滿是溫柔的期待,我忽然有點難過,因為我實在沒法立刻開口告訴他,這或許也是近年來的最後一次。

用力往他懷裏縮了縮,我聽著他的心跳:“那就這麽說定了噢!”“嗯。”“我今天上班就去交請假條,還有,下班的時候你來接我吧,我們還得去買點防曬霜什麽的……”我把采購清單一樣樣念給他聽,他嘴角微微上揚,一雙眼眨也不眨地望著我。清晨的陽光落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他的五官像被鍍上一層淡淡的金箔,猶如希臘神話故事裏走出的神。

我多想時間停在這一刻,多想。

順利拿到假期後,我抽了一個下午與阿阮和迢迢碰麵。

“我看見最近的娛樂新聞了,迢迢你還好吧?”“很好呀,”樂迢迢笑嘻嘻的,“又不是以前,還有大批記者圍堵我。快餐時代,大家都很健忘的,你要是淡出,別說大半年,就算隻是一個月,能有媒體想起來播一條你的近況,都應該感恩戴德。我以前特別害怕這天的到來,但當它真的來了,我反而覺得鬆了口氣,因為我發現,這不是現在的我想要的了。現在的我隻想要平靜的生活,那種大清早起來,能慢悠悠煎個餅,熱個牛奶的平靜。”迢迢說這些的時候,阿阮坐在一旁,反複擺弄著挎包的搭扣,臉上沒什麽表情。半晌,她抬起頭:“我準備接受這次的相親對象了。”樂迢迢正往嘴裏塞著餅幹,一不小心噎住,咳嗽起來:“你瘋了嗎?”阿阮定定地搖頭:“我這是清醒了。”“為什麽?”我勉強地笑了一下,問她。

“因為我不是你。”阿阮的聲音微微哽咽,“我等不來第二個人圓滿我的等待。隻有人像他,沒有人是他,這一點,我明白得太遲了。”那一年,輕易放棄愛情的阿阮還很年輕,她堅信有朝一日,自己總會愛上別的人。

愛情有時候很渺小很卑微,有時候卻很強大很堅韌。阿阮遇到了後一種,卻錯把它當做前一種。

這大概就是真實的人生,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咬緊牙關堅持,也有人流淚撒手放棄。

所有的選擇都沒有對錯,隻為了在多年後,若你想起舉棋的那天,仍能問心無愧地說一句,我今生無悔。

出發前一晚,我帶著美元回家陪我媽吃飯。

糾結了很久,我還是舍不得把美元寄養在寵物店裏,所以決定暫時把它帶回家裏,讓媽媽幫忙照顧幾天。

開門的時候,我媽正在炒菜,開放式廚房,跑了滿屋子油煙味,她看見我,一拍腦袋,如夢初醒:“啊呀!我忘了開排氣扇。”這麽多年我媽的廚藝非但沒有精進,連帶記性也變差了。把美元放在地上,我走進廚房接過她手裏的鏟子。

“那隻就是你養的狗?”我媽瞥了一眼傻乎乎的美元,“怎麽看上去凶巴巴的。”“隻是看上去而已,它很乖的,我要出門旅行一周,這些天就得麻煩你照顧它了。”“有事求我的時候倒知道好聲好氣了,”她一巴掌拍在我的屁股上,“說吧,和誰一起出去,又不是周末也不是假期,我才不信你心血**要獨自旅行呢。”“和男朋友。”“果然長本事了,就這樣還敢不帶回來給我看看?我跟你說,沒見過的男人我可不同意你跟著到處亂跑。”“媽,別這樣……”“得,你現在長大了,我管不住你了是吧?”我媽看似在跟我置氣,語氣卻無限心酸。

我瞬間心軟得一塌糊塗:“我會帶給你看的,不過不是現在,等我把所有問題解決好了,就帶給你看。還有,這次旅行結束後,我就要出遠門了,不是 C 市這種可以十天半個月回來的距離,是很遠很遠的太平洋那邊……”2周三上午,我和裴子煜從 C 市出發,飛往北海。

下了飛機,我們放棄在市區逗留,而是直接乘輪渡過海。

七月是所有旅遊城市的旺季,但潿洲島勝在開發較晚,配套設施還不夠完善,所以客流量不算太大。

下了船,我們排隊上島。日頭很烈,曬在皮膚上隱隱作痛,裴子煜盡量把我護在背陰的一麵。

我從雙肩包裏掏出小扇子給他扇風,他被我小丫鬟似的行為惹得忍俊不禁:“做了什麽虧心事,這麽自覺?”一句無心話讓原本心虛的我更加緊張,我故意扇得特別賣力,故作俏皮地說:“你不是大爺嗎?在我們那都這麽伺候大爺。”裴子煜似乎輕哼了一聲,對準我腦門用力一彈:“讓你諷刺我。”真狠!我痛得嗷嗷直叫,剛才的憂慮也就暫時被忘光了。

事先預定的住處在鎮上,隻可惜這鎮特別小,隻有一條蜿蜒的街,一眼就能望到頭。街道左邊是錯落的各式商鋪,右邊則是無垠的藍色大海。

島上的住宿條件自然不比平時,我起初擔心裴子煜會不習慣,但所幸他看上去興致還挺高,替我搬行李的時候,甚至還哼著小曲。

我很少見到這一麵的他,像個十來歲的少年,少了霸氣,卻溫柔得令人怦然心動。

在那個我沒有機會參與的少年時代,他真的是以這個形象存在的嗎?

我不知道,我也不是真的想要知道,因為隻是這樣想著,我的嘴角便會不自覺上揚,感到快樂。

中午,簡單地在隔壁的店鋪解決了上島的第一頓飯,我們便被這酷熱的天氣打敗了,決定先回房間休息,等溫度降低一些,再出門轉轉。

“想去哪個景點?”裴子煜站在窗邊,背對著我翻著景區宣傳冊。

我趁機大膽地輕踹了他屁股一下:“你猜?”“你讓我猜?”他不緊不慢地放下那本小冊子,轉過身,眯著眼居高臨下地審視我,“我猜你今天哪兒都去不了了……”自知情況不妙,我趕緊舉旗投降:“我錯了!”但一切已然太遲,惹毛裴大爺的後果十分嚴重,我悲催地意識到,原本我們就很緊湊的行程,看來又得縮減半天了。

下午,太陽沒有落下去,天空卻突如其來下起一場太陽雨。

劈裏啪啦的雨點歡快地打著玻璃窗,我興奮地推開窗,似乎重新找到了童年時的新鮮勁兒,趴在陽台上專注地看雨。

裴子煜什麽時候出的門,我全然不知,等他重新出現在我麵前時,手裏已抱著一個滾圓的大西瓜。

“吃不吃?”他招呼我。

我立刻點頭。

他壞笑著攤手:“可是沒有刀。”“那我去跟老板借?”我換上拖鞋,剛準備出門,卻被他攔住了:“既然都到了這種地方,那不如體驗一下最原始的吃法。”下一秒,目瞪口呆的我便眼睜睜看著他徒手把西瓜劈開了。

“你還會這個……”我傻眼了。

“對啊,十幾年沒這麽劈過了,現在看來倒是半點沒生疏。”他洋洋自得,順手塞了一塊瓜到我嘴裏,獻寶似的問,“甜不甜?”就這樣,我們兩個人滑稽地坐在地板上,一邊聽著窗外的雨,一邊分享著一個被劈得七零八落的大西瓜。這樣的畫麵,令我錯覺我們在談一場年少的戀愛。

“裴子煜,我好撐……”揉著脹鼓鼓的肚子,我饜足地歎了口氣。

“看來你已經不想吃晚飯了。”“嗯。”“那我肚子還餓怎麽辦?”“……把剩下的西瓜吃掉?”“那我還是吃你吧!”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準備出門去買海鮮。

昨天飯店的老板告訴我,這附近不遠就有個海鮮市場,可以自己買好食材,送去店裏加工。

“早上的海鮮是剛送來的,最新鮮,自己買的話,價格也會劃算很多。不過你要會挑選,有些人工喂養的石斑被小販當作野生的賣……”說著,飯店老板已熱情地開始教我辨別人工喂養和野生石斑的方法。

我聽得入迷,覺得自己掌握了一門新技能,不禁躍躍欲試,一整晚都在纏著裴子煜陪我去買海鮮。大概是可憐我這一整天被他欺負得夠慘,他總算良心發現地開了金口,答應租輛電動車載我去。

在海上的小島沿著滿是芭蕉樹的羊腸小徑騎車兜風,怎麽想都是件挺詩情畫意的事,但實際上卻根本不是這麽回事。

裴子煜開電動車的技術太爛了,短短的一段路,他開得東倒西歪,從不暈車的我竟然有了想吐的感覺。我緊緊拽著他的 T 恤,咬牙切齒地問:“老實說,你到底會不會開電動車!”“會啊。”他鎮定自若。

“什麽時候學會的?”“今天……”話未說完,又是一個轉彎,我們雙雙從電動車上跌了下去。

我倒好,除了衣服弄髒了,連皮都沒擦破一點。他就比較慘了,剛好摔進路邊的草叢,蹭了一臉泥。

我從沒有見過他這麽狼狽的模樣,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氣得吹胡子瞪眼,我卻怎麽都刹不住車,最後眼淚都笑出來了:“你還瞪我,你越瞪你看起來就越好笑,哈哈哈哈哈……”“你到底閉不閉嘴?”他警告我。

“我……哈哈哈哈……”依然停不下來。

終於,他一怒之下湊過來,單手捏住我的下巴,用唇堵住了我的聲音。

“唔……”漸漸的,我覺得呼吸有點困難,總算是止住了笑。

“讓你笑,”他一臉得意地鬆開手,指了指我也蹭上泥的大花臉,“現在好了,我們扯平了。”“睚眥必報!小氣鬼!”我嘟囔著,一邊報複似的把泥繼續往他臉上擦。

“嗯,我是小氣鬼。”他握住我不安分的手,望著我的眼,一字一頓地說,“但小氣鬼向你保證,你一定會做新娘,嫁給我。”3不過這天之後,裴子煜就說什麽都不肯陪我去買海鮮了。他的理由很簡單,起太早睡不夠。

我雖然不拆穿他,卻也知道,這個死要麵子的家夥,一定還在為那天摔了滿臉泥的丟臉事耿耿於懷,簡直像個小孩子一樣。

可就是這個偶爾幼稚起來像個孩子的男人,卻讓我無可自拔地沉迷,隻要能和他在一起,我願意為此做任何事,經曆任何曆練,隻要最後能成為最配得上他的那一個,為眾人所接受、祝福。

不過就算我懷揣著這麽高的覺悟,眼下這個男人撇下我讓我一個人去買菜,我還是覺得很生氣。但沒辦法,誰叫我急於驗證學到手的新技能。

所幸海鮮市場離居住的地方並不遠,我心中暗自掂量,說不定我步行過去的速度,和裴子煜騎電動車過去的速度還真差不了多少。

思及此,我又偷偷笑出了聲。

遇見沈嘉懿時,我剛喜滋滋地挑好一條野生石斑、一斤蝦婆、幾隻海蟹,從市場裏出來,準備拿給飯店老板鑒定。

而沈嘉懿便剛好站在市場的大門四下張望著,一雙骨碌碌的大眼睛明亮得如同果園裏剛摘下的新鮮葡萄。

看他的神情,像是在找人,但他卻又不像其他同齡小孩那樣慌張。我不免困惑,經過他身邊的時候,忍不住多問了一句:“小弟弟,你在找媽媽嗎?”我說的是標準的普通話,和島民講的方言不同,他的眼睛果然一亮,卻還是非常謹慎,打量了我很久,才慢吞吞地答道:“嗯。”“那你知道你媽媽在哪裏嗎?”他搖搖頭,露出一種很嫌棄的眼神,那種表情就像是在說,我要知道我還需要搭理你?

我被他的模樣逗樂了,想了想對他說:“要是你不怕姐姐是個壞人,姐姐可以幫你找媽媽。”“姓名、年齡、身份證號……還有,手機借我一下。”他突然向我伸手,表情十分嚴肅,像個小大人。

我被這股超齡的成熟震撼到,呆怔了很久,才把手機遞給他。

他拿過去流利地按下一串號碼,沒多久電話通了,我聽不清那邊在說什麽,隻見他“嗯嗯啊啊”了一陣,傲嬌地向我做了個手勢,走到一邊繼續打電話去了。

小小年紀,還知道保護隱私,我偷笑,也沒放在心上。不一會兒,他便掛了電話,走過來還我手機:“謝謝姐姐。”霸道歸霸道,倒是很有禮貌,我滿意地微微一笑。

沒想到小家夥接下來的一句話卻幾乎把我嚇倒:“大姐姐,既然你這麽想幫我,就把我帶到那邊的甜品店請我吃冰激淩吧,我渴了。”麵對眼前這個可愛無敵,霸氣超群,正一臉滿足地舀著冰激淩吃的小屁孩,我的心情多少有點複雜。

作為一個熱心腸,我自詡喜歡助人為樂,更樂意幫助迷路的小朋友。可現在的情況是怎麽回事?明明年紀上我比他大了將近兩輪,但為什麽我卻感覺在氣勢上已經被他徹底碾壓了?

這大概是世界上最憋屈的助人為樂。

“姓名、年齡、身份證號。”小屁孩終於願意暫時停下吃冰激淩的動作,百忙之中抽空搭理我一下,但重複的卻還是剛才的問題。

我有點納悶:“為什麽要問這些?”“因為你借給了我手機,我得感謝你啊。”他理所當然地說道,“有了這些,不論你在哪裏,我都可以找到你,向你道謝。”這麽小就懂得這樣的道理,我有點感動,但還是擺擺手:“不用謝了,小事一樁。”沒想到他卻一本正經地說:“爸爸跟我說,這是向喜歡的女孩子要聯係方式時最正當的理由……所以,你還是給我吧。”一瞬間,我的下巴險些掉在桌上,我沒聽錯吧?這個小屁孩在要我的聯係方式?我到底是招惹上一個怎樣的奇葩啊。

就這樣,我硬著頭皮看他吃完了一整份冰激淩,正準備去結賬,烏龍的事情卻發生了,錢包裏的錢竟然不夠了。本來買個冰激淩也不過十幾二十塊的事,但偏偏今早出門時,我沒帶多少現金。

“你不會這麽窮吧?”小屁孩狐疑地打量我。

被小孩子鄙視,我的臉刷一下紅了:“你等我打個電話。”裴子煜趕來的時候,小屁孩已經重新點了一份布丁,也隻有在他吃東西的時候,我才覺得他像自己所說的那樣,今年五歲。

見到裴子煜,我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下來,跑過去拉住他的手,將他帶到我們的座位。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小屁孩便悠悠地問:“姐姐這是你男朋友噢?”我迅速點頭。

沒想到他瞥了裴子煜一眼,從鼻子裏硬生生擠出兩個字:“好老。”我發誓,我從沒有見過裴子煜如此精彩的表情,那一瞬間,我簡直錯覺他要把眼前這個小屁孩給生吞活剝了。

我趕緊按住他的雙手:“他是我今天早上在市場遇到的小孩,好像是迷路了,他媽媽正在趕過來的路上,一會兒就到。”聽罷,裴子煜的眉毛似乎是動了動,沒說話。

我剛要再說什麽,我的手機卻忽然響起來,看了一眼,是個陌生號碼,正準備接起,小屁孩卻示意我把手機拿給他:“是我媽媽。”“噢,好!”我當即鬆了口氣,以為總算可以送走這個小魔王。

沒想到他掛了電話後,竟然對我說:“不好意思,姐姐,媽媽說,我可能還要再麻煩你一個小時左右,她現在有事絆住了,等她解決好,馬上過來。”“……你真是親生的嗎?”我簡直驚呆了,“你媽媽就不怕我真的把你帶去賣了?”“不怕啊,”小屁孩冷豔地看了我一眼,“因為我的爸爸是沈世堯。”就在這時,始終沒有說話的裴子煜終於開口了,但他的表情卻比哭還難看:“我想過了,以後我們絕對絕對絕對要生個女兒……”他一口氣說了三個“絕對”,前所未有,我撲哧一聲笑了。

4不知不覺便到了午飯時間,意識到沈嘉懿的媽媽大概不會在飯前趕到,我便讓裴子煜去結了帳,準備先帶小屁孩去吃飯。

“你未來一定會是個好媽媽。”裴子煜湊在我耳畔輕聲說,我的臉一下紅了。

但吃起飯來,我發現這個小屁孩比剛才還難伺候。魚肉要剃好,螃蟹要剝好,還有蝦婆,他說人家長得太醜,看都懶得看一眼。

我突然有點敬佩他的媽媽,要把這麽個混世小魔王養得生龍活虎,看來需要花費不少氣力。

喝著店主免費贈送的蛤蜊冬瓜湯,我像忽然想起什麽,悄悄對裴子煜咬耳朵:“我想過了,我還是想要個兒子。”“什麽?”“先要一個女兒,再要一個兒子……兒女雙全。”那一刻,我發現裴子煜的眼眶有點紅。

當然,這也許隻是我的錯覺,畢竟門外的陽光那樣熾烈,不論照在誰臉上,都刺痛得想要流淚。

吃過飯,我們等待了足足三小時的沈太太總算姍姍來遲。

她和我想象中不大一樣,我總覺得,能生出沈嘉懿這樣混世小魔王的女人,一定是古靈精怪的,但她看上去卻非常沉靜。

沉靜且堅毅,溫柔中蘊含著滿滿的力量。

冥冥中,我覺得她是個有故事的女人,但我並不好奇那個故事,因為我自己的人生已足夠精彩。

“沈嘉懿!我們約定的三小時已經到了,快跟我回去,你爸正等著找你算賬呢。”“噢,來了!”一瞬間,混世小魔王變成乖寶寶,我傻眼了。

等等……三小時?

我困惑地望向沈太太,她有些歉意地笑了:“其實是因為我兒子非常喜歡你,所以說讓我給他三小時和你多待一會兒。他太頑皮,我早上一不留神人就跑丟了,正急著找,就剛好接到你的電話……雖然他自小就非常聰明,但我還是忍不住擔心,所以剛才一直在外麵看著呢,希望沒給你添太多麻煩。”說著,她又遞了一張名片給我:“以後有任何需要幫助的地方,都可以聯係這個電話,相信嘉懿會很開心能夠再次見到你,雖然平時他在國外的奶奶家,但每年新年和暑假,都會回國。”“那麽,姐姐再見嘍!等你甩了這個老家夥,一定要告訴我啊!”小屁孩拉著媽媽的手,依依不舍地走遠了。

裴子煜被他最後的話氣得半死,臉都綠了,卻又無可奈何,總不能真跟小孩子計較。

望著他們的背影,我緊緊挽住裴子煜的手臂:“裴大爺,我們明天一起去看日出好不好?還有日落,我也想看日落……說起來,這還是我們第一次一起看日出和日落呢。”而其實,我們沒有一起做過的事還很多。但想把這一切在五天內完成,似乎還真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務。

我其實早知道的,卻忍不住天真。

這個夜晚沒有下雨,星星很亮,嵌在絲絨般的天幕上,像天女的羽衣。

我靜靜躺在裴子煜身旁,無聲地失眠,隻好隔著透明的玻璃窗,一顆顆地數著星星:一、二、三、五、七、八、十……數到後來便數亂了,於是重來。

剛過淩晨五點,我便搖醒了裴子煜。

一夜沒睡,我過分精神,他沒精打采。好在他並沒有向我撒起床氣,即便我強行拽他起來,他也沒有反抗,隻是刷牙的時候,頭昏昏沉沉地撞在了鏡子上。

他痛得慘叫一聲,那模樣滑稽極了,我卻不知為何,感到一陣心酸。

大概是意識到距離分別,又近了一天。

天將亮未亮,我拖著裴子煜疾步朝海邊走去。

來這裏之前,我便打定主意,要和他看一場日出和日落。

因為我總覺得,若能與一個人攜手看過日出與日落,就好像與他分享了自己的青春與遲暮。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長長一生,仿佛濃縮在短短一日。

“裴子煜……”望著初升的朝陽,我呼喚他的名字。

他撐起困頓的眼皮,微笑著回應我:“嗯。”“我愛你。”我愛你,所以我願意為你去世界的任何地方。

即便當我回來的時候,你可能已不在原地。

中午,我向老板借了廚房,說今天要自己掌勺。

我不是沿海人,海鮮自然做得不地道,能拿出手的大概隻有 C 市超市裏,生鮮區隨處可見的花蛤。於是我們的餐桌上便出現了這樣一道奇景:辣炒花蛤、花蛤蒸蛋、冬瓜花蛤湯……裴子煜挨個嚐了一遍,誇張地豎起大拇指:“好吃!”也不知道是不是騙我。

吃過飯,我第一次大搖大擺地催他去洗碗,本以為他會討價還價,沒想到他出乎意料的爽快。

我做飯向來不喜歡邊做邊收拾,所以廚房被我弄得很亂。走過去想要幫忙,他卻製止了我:“今天就放你一天假,我來吧。”海浪拍打著岸邊的礁石,我聽著如同嗚咽的海風,竟有些恍惚,情不自禁起身,走到他身後,環抱住他的腰。

“你這樣的話,我就沒辦法好好洗碗了。”是無可奈何的語氣,卻沒有要趕走我的意思。

所以我抱得更緊。

“裴子煜,你愛不愛我?”我知道,世界上問這句話的都是蠢女人,但我願意做那千千萬萬個中的一個。

他轉過頭,低頭看我,眼神如星辰般明亮深邃。

“我愛你。”我聽見他說。

太陽落入海裏的時候,我們肩並肩,坐在沿海的沙灘上。

漫天的雲彩被霞光染成了玫瑰紫,天就要黑了。

我醞釀了很久,深呼吸了好多次,嗓子卻依然喑啞。

眼前是洶湧的海浪,身後是陌生人的歡聲笑語,一時間,我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今夕何夕。

良久,我終於聽見一個聲音,但我已不確定,那究竟是不是自己的聲音——“裴子煜,我就要走了,雜誌社有一個去美國的一家時尚雜誌學習半年的名額,Carol 推薦了我,我接受了……半年後,我還想試著申請哥倫比亞大學的新聞學碩士,如果申請成功,未來很長一段時間,我可能都無法陪在你身邊……我想離開你的庇佑,靠自己的能力成長看看,想知道現在容易情緒化、性格衝動、做事常常不顧後果的我,能不能成為一個讓你媽媽發自內心認同的,獨當一麵的大人。也許我可以做到,也許我不行,老實說,我自己也沒有絕對的把握,但就是這樣的我……你願意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