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貪心,小時候別人給我一把糖,我從不會全拿走,因為我知道,世上的好運都是有限的,用完了就再也沒有了。也就是如此,或許我才能攢下了足夠多的運氣,再次遇見他。

1周一上班,剛打完卡走進辦公室,就看見桌上放著個包裹,身後的同事好心告訴我:“今早送來的,我幫你簽了。”可我最近沒買東西啊?納悶地拆了包裝,發現竟然是個大號醫藥箱,藥箱上還貼著張便利貼:“望小腦早日發育完畢”。

這麽文氣的字自然不屬於晏亦非,相信他的女秘書一本正經寫這句話時,內心一定非常掙紮吧。

因為這份意外的禮物,一整天我的心情都很好,午飯更是多吃了一碗,阿阮見了忍不住感歎:“你豬啊!”我居然樂嗬嗬地點頭,阿阮一副“你瘋了”的表情,端起餐盤搖著頭走遠了。

下班本來和阿阮約好去她表妹新開的越南餐廳試菜,結果剛走到公司樓下,除晏亦非外的另一尊佛又找上我。手機響了一遍又一遍,我恨恨地接起來:“大王,有何貴幹?”“要叫我女王大人。”樂迢迢一本正經。

神經病!我簡直有扔手機的衝動,無奈樂女神接下來的話卻讓我不得不打消念頭:“下月我答應了你家雜誌拍封麵……”“所以……”“如果我心情不好……”樂女神說到一半,話鋒一轉,“你現在有沒有空?”她這麽說,就算沒空也成了有空。

求了阿阮老半天,答應陪她看一個月鬼片,我總算得以閃人,招了輛出租車直奔樂迢迢告知的樓盤。

沒錯,樂女神此回空降 C 市是為了看房,且看的還是晏亦非的盤,我歎了口氣,隻感覺頭又隱隱作痛起來。

抵達售樓部,偌大的廳內除了經理,空無一人。我琢磨了下現在是下班時間,不愧是樂迢迢,到哪裏都亮綠燈。

經理親自倒茶的待遇不是誰都有,我百無聊賴地看她殷勤地為樂迢迢介紹各種戶型,不禁多了句嘴:“你怎麽突然想在這買房?”我壓根沒打算從樂迢迢口中聽到正常的答複,所以當她很認真地對我說“因為許之行要調來C 市”時,我沒憋住,一口茶水噴了出來:“什麽!?”“嗯,”樂女神繼續儀態萬千地翻看宣傳冊,“所以我就先來買個房咯。”“那……你的工作怎麽辦?”“這世界上有種交通工具叫飛機。”我驚呆了,樂迢迢的舉動大概已不再是為愛癡狂,而是為愛失心瘋。

女神不愧為女神,半小時便敲定了一棟坐北朝南的花園洋房,但餘下的手續太多,現在又沒有辦法立刻辦妥,樂女神不樂意了:“明天我還有行程,今晚就要飛回去……”“樂小姐不必擔心,我們處理好後會全部寄給您的助理,能有您在我們小區置業是我們的榮幸。”嘴真甜,我暗自腹誹,下意識看了看手機,本想看能不能趕得及跟阿阮吃個宵夜,卻意外發現有未接——來自“超級大變態”。

慌慌張張地跑出售樓部,我第一時間把電話回過去。晏亦非接得非常快,卻遲遲不開口說話,他越沉默,我越心裏發怵,仔細回想最近有什麽得罪他的地方,卻怎麽都想不出。終於,他慢悠悠地開口了:“吃飯了嗎?”經他一提,我才想起自己為了伺候樂迢迢,居然忘了吃飯,隻好如實回答:“沒有……”“嗯。”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電話已經毫無征兆地被掛斷了。

又一個神經病!我覺得好氣又好笑,在折磨我這件事上,他與樂迢迢一定是失散多年的兄妹。

好不容易送樂女神去了機場,我深深鬆了口氣,回去的一路,居然多了些閑情逸致,放下車窗欣賞夜景。說起來,人與城市之間,大概也是講氣場的。不知為何,我第一次踏入 C 市,就覺得親切,或許冥冥之中,我已經預感到這裏住著我愛的人吧。許多時候,一座城市之所以特別,是因為住在城裏的人。這種微妙的情愫,會令你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打上了柔光,像蒙太奇般奇妙。

但如果沒有他,一切亦不過平淡得死氣沉沉。

車子開到市中心,我忽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確認,立刻給許之行打電話。

“許大哥,聽說你要調來 C 市?”許之行怔忡了片刻,反問我:“你怎麽知道?”我還在猶豫要不要供出樂迢迢,他卻好像已有了答案:“其實調令不是硬性,我還在考慮,所以沒有告訴你……”“許大哥,你來吧。”我突然道。

“怎麽?”“因為我很想你,我也很想斯彤、單霓,我還想朱珠……我想至少能相聚的時候,我們還能聚在一起。”許之行聽完我的話,沉默一陣,笑了:“傻姑娘。”“那你是答應了?”“我再考慮看看吧……”許之行頓了頓,“有些事還需要重新討論處理。”我理所當然地以為他在說樂迢迢,卻沒想到,他說的是晏亦非……不,裴子煜。

2額頭上的傷口結疤脫落後,我第一時間去晏亦非那裏報到。雖然一部分原因是他這麽要求我的,但捫心自問,我巴不得他給我這樣的理由讓我能夠光明正大地粘著他。

隻可惜身為路癡,他發給我的地址卻讓我一陣苦找。好不容易找到那家位於近郊的高爾夫球場,卻被擋在門外,人家說,這裏是會員製的。

已是深秋,我特地按晏亦非的要求穿了套剛買的運動短裙,現在穿堂風每吹一次,我兩條腿就跟著抖一回。前台看我的眼神十分可笑,我在心裏罵了晏亦非一萬遍,卻漸漸明白過來,這估計是他最新研究出來整我的法子。

有了這樣的覺悟,我反倒十分坦然了。在大廳幹巴巴地坐了快半個小時,晏亦非姍姍來遲。

“你打完了?”我討好地迎上去。

他微笑著打量了我一遍,向身旁的人耳語了些什麽,沒多久就有人拿了一套竿給我。

“打過嗎?”“一次。”“嗯?”他眼裏是真的驚訝。

簡直是吃定我這種人不會來這種地方,我氣得牙癢癢,卻不得不承認他是對的。我連基本姿勢都搞不清,怎麽可能會打。猶記得上會來這種地方,還是阿阮威逼利誘的,據說她家裏給她安排了場高貴冷豔的相親,內容是打高爾夫,於是阿阮拽上了我。

整個上午,相親男都在以一種極其輕蔑的表情看我艱難揮杆,直到我把自己的腰給扭了被阿阮帶走,這場高貴的相親才算徹底破滅。

據說回去後,相親男是這麽推掉媒人的:“交友品位可以看出本人的品位,她品位太差。”“你說你爸會不會一氣之下叫人收拾我?”聽罷阿阮的轉述,我哭喪著臉。

“怎麽可能,”阿阮淡然地打個嗬欠,“他太了解我的性格,這種事兒要不是我想,怎麽可能會發生。”也就是那刻,我發現阿阮並不是真的沒心沒肺,她聰明,卻吝嗇於活得聰明,大概那樣的環境令她早早明白糊塗的快樂吧。

為了避免晏亦非產生不必要的誤會,我非常有覺悟地將這段丟人的經曆事無巨細地向他匯報了一遍,等他的反應。我沒指望他能說出什麽好話,原本他就刻薄,但這次他居然反常得隻瞥了我一眼,問了句我意料之外的話:“你的腰傷好了嗎?”“好得不得了!”我震驚得有點語無倫次,“都有力氣打死一隻老虎!”一瞬間,晏亦非又恢複到那種嫌棄的表情,慢吞吞地丟下句“跟我來”,扭頭就走。我悲催地抱著整套裝備,跟在他身後,不敢吭聲。畢竟我現在的立場是做他的跟班,和出氣包。

又一陣蕭瑟的秋風掃過,我不自覺打了個哆嗦,忍不住在心中祈禱:阿彌陀佛,希望這家夥今天心情不錯,這樣就能少虐我一點……至少,也讓我換件厚點的衣服啊。

陪晏亦非回到場地,我才發現今天並非他一個人。同行的除了他,還另有兩人,兩個都比他年長,年長……許多。

“這位是?”高個兒的那個已經發問。

“我生活秘書。”晏亦非倒是答得很溜。

可這算是什麽說法?我驚呆了,什麽生活秘書,還不如直接說小蜜呢!扯淡!

果然,那倆人都曖昧地笑了。

“一起打?”另一個啤酒肚問。

“她不會。”“那光看我們打也很無聊,不如……來下注吧。”“怎麽下注?”“接下來這場,如果我贏了,就把你的生活秘書借我一天。說起來我還隻有過秘書,沒用過生活秘書呢。”啤酒肚笑得很曖昧。

“那如果我贏了呢?”晏亦非的語態稀鬆平常。

“我們剛才在談的那單,價格就按你說的定。”“一言為定。”“一言為定。”說罷,兩人紛紛轉身去取球杆。

整件事發生得太快,我還沒能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晏亦非已走到我身邊,拿走我替他抱著的球杆。

“恢複得挺快嘛。”說話間,他抬手挑起我的劉海。手指觸到我皮膚的時候,我渾身一抖,一瞬間,有一種過電的感覺。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虛,我往後退了一步,拚命點頭,他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什麽也沒說,往啤酒肚的方向走了過去。

十分鍾後,我默默挪到高個兒的身邊,小聲問他:“那個,他們剛才是不是拿我做了賭注?”旁邊戰局剛拉開帷幕,高個兒顯然打算袖手旁觀,叫人送了茶水,正喝到一半,被我的話嗆到,忍不住咳了兩聲:“生活秘書,咳,我不知道你名字……不過你這反應速度,也太遲鈍了吧?”我大窘,臉紅著支支吾吾:“我剛才在想別的事,沒聽清。”見我這副模樣,高個兒臉上漸漸浮現出看好戲的笑意:“那這個賭注,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觀戰?你未來二十四小時的命運,就掌握在這局球裏了,別說我沒提前知會你,老趙可不是什麽善男信女。”還需要知會麽?我暗自腹誹,就連你我也沒覺得是好人啊。可現在我連比賽規則都不懂,隻好夾起尾巴做人,虛心向高個兒請教:“我不懂比賽規則,能不能麻煩你告訴我,他們倆誰比較厲害?”高個兒意味深長地笑道:“這個嘛,得看晏的想法了。”晏亦非的想法……我忽然眼前一黑,果然我還是太天真了,深秋穿運動短裙什麽的隻能算折磨我的前菜,真正的大餐,現在才要開始。

一想到高個兒那句“趙局可不是什麽善男信女”,我簡直眼前一黑,晏亦非,你夠狠。

作為一個看不懂比賽的人,在高度緊張的氛圍中,我不得不向高個兒了解比賽的規則。

原來晏亦非和趙局選的是比杆賽,也就是說,等打完一場十八個洞後,要把全部杆數加起來,用總杆數來定勝負。高個兒跟我講這些規則時簡直眉飛色舞,而我卻愁眉不展,如果晏亦非存心要輸的話,我該怎麽辦?是留下來履行賭約,還是翻臉走人?

可如果我翻臉走人的話,我們之間就再沒有一丁點可能了。

我如坐針氈,晏亦非卻還是那副氣定神閑的模樣,仿佛輸贏早握在他手中。是的,他想輸,從我對高個兒神態的觀察中,我很快得到這個殘酷的結論,晏亦非,是真的想輸。而且他一路輸得氣定神閑。

終於,我臉色越來越慘白,再受不了場上這微妙詭譎的氣氛,對高個兒丟下一句“我人不大舒服”,扭頭奔向了衛生間。

我不敢回頭,怕看見晏亦非似笑非笑的表情,盡管這是我們重逢後,我最常在他臉上看到的表情。可這一刻,我不敢看。

我沒有戴表,也忘了拿手機,所以當我枯坐在馬桶上時,我根本不知道時間流逝了多少。我隻是在想,當我走出去,應該用什麽樣的表情,麵對晏亦非輸掉了比賽的事實。淡定點,至少得笑……我稀裏糊塗地想著,接著就聽到隔間門外有個陌生的聲音在叫我:“梁小姐?”我有點懵了:“啊?”“晏先生讓我來看看您是不是遇到什麽狀況了,您是不舒服嗎?需要我替您叫醫生嗎?”“不用不用,”我慌忙推開門,“我這就回去,麻煩你了。”回到球場,高個兒的一壺茶差不多見底,見到我,笑得玩味:“我還以為你暈在廁所了……嗯,被嚇的。”我不知該怎麽接他的話,隻好訕訕地陪笑。

他頓了頓,又跟剛才一樣笑眯眯地說道:“不過現在你不用害怕了,因為嘛,我剛才把局麵估錯了,晏這家夥根本沒打算輸……既不放棄這單買賣,還這樣明目張膽地逗老趙玩,他還真是惡趣味啊。”我臉上的笑容漸漸僵住了。正當我尷尬地與高個兒對視時,晏亦非恰好收了球杆往這邊走來,啤酒肚與他並肩而行。兩人麵上都掛著波瀾不驚的笑,可若論內心的真實想法,就不是我所能揣測的了。

晏亦非推掉了啤酒肚晚上的飯局,表示還有事先走了。我乖乖地跟在他身後,連大氣都不敢出。

去停車坪的一路,我們都很沉默。我不懂他的意思,既然叫我來是為了為難我、羞辱我,那麽他明明選了個漂亮的新法子,為何到最後卻改變主意為了我得罪人,一點都不聰明。但好在他不聰明,否則就算理智上我能說服自己,情感上也無法接受吧。

我還在發呆,晏亦非卻突然問我:“你說過喜歡我吧?”“啊?”我有點摸不清頭腦,但還是鄭重地點頭。

“那你喜歡我哪一點,喜歡我三不五時變著法子折磨你?你虐戀情深的小說看太多走火入魔了吧。”還知道虐戀情深這樣的詞語,我忍不住發笑,卻不敢笑出聲,隻好一本正經地回答:“怎麽可能,我又不是變態。”他稍稍偏過頭瞥了我一眼,眼神裏寫滿狐疑。

我清了清嗓子,為自己辯解:“我喜歡我受傷的時候會送藥箱給我,幫我做飯,還有,保護我。”晏亦非聽罷沉默片刻,說:“但你之所以會經曆的這些,全是因為我。”我搖搖頭,大著膽子放在他握方向盤的手上:“沒關係,我不介意。”一陣沉默後,晏亦非不動聲色地甩開我的手,是竭盡全力按捺住情緒的嫌惡語氣:“你簡直是個受虐狂。”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我卻開心笑了:“不是受虐狂的話,現在就沒有機會坐在你身邊了吧。”過了很久,他終於開口,說的卻是無關緊要的話:“去吃飯吧。”3撇開那些故意為難我的飯局,這還是我們重逢後第一次單獨吃飯,剛才的失落立刻被小小的興奮取代,我忍不住問他:“吃什麽?”晏亦非睨了我一眼,不理我,那眼神的意思是說,你管太多。於是我默默地閉上了嘴。

到了目的地我才意外地發現原來晏亦非帶我來的竟是我因為樂女神經沒去成的,阿阮表妹新開的越南菜館,而我之所以記這麽清楚,是因為它有一個非常好聽的名字,出雲記。

“你也認識阿阮的表妹?”這個蠢問題我最終沒有問出口,很明顯,這群人有個隱形的大圈子。而盡管隻有兩人,晏亦非還是要了包房,並冷豔地表示,大廳太吵。一瞬間,我心中那點關於二人世界氛圍的旖旎幻想,破滅成了肥皂泡泡。

點過菜,我百無聊賴地盯著餐具發呆,晏亦非輕咳一聲:“說話。”是命令的口吻。

我無語:“你這麽說,我怎麽知道該說什麽啊……啊,我先去上廁所!”說罷,我不顧他殺死人的目光,狂奔出包房。

呃,實在抱歉……不過誰讓我剛才在球場的衛生間裏光顧著緊張,結果忘了這事。不過不得不說,阿阮的表妹一定是個超級有品位的土豪,所以店麵雖大,卻不失精致。隻是這麽大的店,這麽多包房,卻難為住了我這樣的路癡,走出衛生間,我悲催地發現,我好像不記得包房怎麽走了。最快的捷徑當然是打電話向晏亦非求助,但一想到他剛才的表情……算了,我還是自力更生吧。

在連續找錯兩間包房後,我喪氣地敲開了第三間包房的門。

門開了,我卻與來開門的人麵麵相覷。

“池主編?”“梁樂薇?”“你怎麽穿成這樣一個人在這裏?”我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還穿著不合時宜的運動短裙,一時不知怎麽解釋,剛要開口,一隻手已經從身後將我拽過去,牢牢箍在懷裏。

晏亦非的聲音帶著凜冽逼人的寒氣:“我可不記得衛生間在這裏。”“我剛才迷路了,一路在找包房,沒想到會遇見池主編……”然而當我這樣向晏亦非解釋時,池莫的一句話,卻如同當頭棒喝,把我劈得有點暈:“我很好奇,你們兩個人究竟是什麽關係?”什麽關係?我完全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隻好低頭看著地板,然後聽見他冷冷地回答:“我們是什麽關係,跟你沒關係。”說罷,他拽起我的手腕,扭頭就走。他動作太重,我痛得呲牙,想把手抽出來,他卻加重了力道:“不要惹我生氣。”他的神態很平靜,我卻知道,這是生氣的前奏。想到我們之間岌岌可危的關係,我隻好在內心向池莫說了無數遍對不起。

然而經過這一出,我和晏亦非都沒了胃口,明明這麽難得的一頓飯……我苦笑。

眼見上的菜都快涼了,晏亦非突然沒頭沒尾地問了我句:“你和池莫是什麽關係?”“上司和下屬的關係。”我理所當然地答道。

可晏亦非一動不動地看著我,神色晦暗不明,似乎不信。我驀地想起,池莫曾讓我私下直接叫他名字,出差也特地“逼”我盡地主之誼……這樣算來,我們好像還算有點兒私交?本想再解釋幾句,但想到這大概是火上澆油,隻好作罷。

掩飾地夾了一筷子菜,剛準備往嘴裏送,一股油膩的味道迎麵撲來,我突然一陣惡心,打了個哆嗦。

“怎麽了?”晏亦非皺眉。

我遲疑地抬頭,聲音不大穩:“其實從剛才開始,我就覺得很冷很想吐,那個,你能不能先別顧著生我的氣了,我……”話未說完,胃裏又一陣翻湧,我一扭頭,憋不住幹嘔起來。

這一天還真是漫長啊,在被晏亦非綁架去醫院的路上,我迷迷糊糊地想。盡管此刻身上已蓋著他的外套,但我仍然覺得冷。“好冷啊……”這樣想著,也就真的脫口而出。

聽見我的聲音,晏亦非偏頭,萬年不變的冷漠表情終於緩和了一些:“還是覺得冷嗎?”“嗯。”“那我把空調溫度調高些。”一時間四周靜謐無聲,深秋的夜,隔著車窗仿佛都能感受到點點涼意。我凝望著道旁不知名的樹,聲音澀澀的:“你還在生我的氣嗎?”“沒有。”那聲音裏似乎也終於多了一點點溫度。

我欣慰地閉上眼,居然也就這樣慢慢地睡著了。等我再醒來時,眼前已是一片白花花的天花板,日光燈晃得我眼花。低頭瞥見手上的紮針,我下意識地問:“我們在醫院?”晏亦非嗤之以鼻:“還好意思問,居然紮針也沒能把你弄醒,睡得跟豬一樣。”“可能是我太困了吧……”我訕訕然,又忽然想起什麽,問他,“你把我從車裏抱過來的?”“你覺得呢?”他挑眉,反問我。

答案不言而喻,見他臉繃得緊緊的,我識趣地閉嘴。

護士中途來巡視時,我正半靠著枕頭,用一隻手玩手機遊戲。沒辦法,誰讓晏亦非坐在旁邊的空**,根本沒有搭理我的意思,我隻好自尋樂趣。

“小姑娘真是死要漂亮,”護士阿姨一邊檢查吊瓶的餘量,一邊揶揄我,“都十一月了也敢光著腿穿短裙。”我的臉倏地通紅,隻好乖乖認錯:“下次不敢了。”但護士阿姨卻沒有打住的意思,瞥了眼旁邊的晏亦非:“男朋友也是,陪著胡來。要是我女兒,一早打斷腿。”我心想這下死定了,照晏亦非的刻薄,撇清關係事小,言語還擊事大,正悲催地準備英勇赴死,晏亦非居然施施然答道:“我也這麽覺得,下次她再這麽穿,我一定先替您打斷腿,再來您這裏治。”護士阿姨一愣,撲哧一聲笑了。

頃刻間,我所有的悲催化作憤怒,到底是誰讓我穿裙子的!晏亦非你就是個顛倒是非的王八蛋!

從醫院出來已經過了夜裏 12 點,好在我的燒退了大半,人精神了不少。

“去吃飯?”晏亦非拿出車鑰匙。

我摸摸自己扁扁的肚子,沒出息地點點頭。

本打算找家粥店吃飯,可無奈繞了一圈,家家都關門。“回去自己做吧。”晏亦非說著,把車子調了個頭。我餓得欲哭無淚,四下張望,終於在經過天橋時眼尖地瞥見路邊剛好有個烤紅薯的攤子。晏亦非似乎捕捉到我眼神中的渴望,故意放緩了車速:“想吃?”“嗯。”被他折磨了一整天,我已疲憊得懶得和他抬杠。

但他卻依然戰鬥力驚人:“豬果然都喜歡吃烤紅薯。”“豬就豬!”我自暴自棄,憤憤地準備下車買紅薯,晏亦非卻一把按住我準備解開安全帶的手:“我來吧。”說完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他的背影真好看。我不敢貪心,小時候別人給我一把糖,我從不會全拿走,因為我知道,世上的好運都是有限的,用完了就再也沒有了。也就是如此,或許我才能攢下了足夠多的運氣,再次遇見他。

“開窗!”晏亦非不耐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趕緊配合,就看他嫌棄地丟給我一個烤紅薯:“趕緊吃,別弄得到處都是,畢竟豬都很笨。”“知道了知道了。”美食當前,我才不要和他一般計較。

當我幸福地啃著烤紅薯時,我突然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現在是淩晨 1 點,我至今還沒回家,按阿阮的性格,估計已經擔心得瘋掉了。可她竟然沒給我打電話,這太不符合常理。

我急忙翻出手機,準備給阿阮打個電話,晏亦非卻製止了我:“你那個叫阿阮的朋友在你睡著的時候來過電話了。”“什麽?”我被一大塊紅薯噎住,狠狠咳嗽了兩聲。

“是的,而且我已經告訴過她你今晚不回去了。”說罷,晏亦非冷豔地掃視我一眼,“不過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名字叫‘超級大變態’呢。”“……”這是一個無法否定也無法解釋的事實,我幹笑兩聲,默默望天,生怕他一怒之下把我踹下車。

就因為這樣,我甚至忽略了他的前半句話——今晚我不回去了。今晚我不回去了?!

4等我反應過來晏亦非剛才的話時,我已身在他家樓下,而他正在按電梯。

說點什麽,說點什麽……我的心糾結成一團,晏亦非倒好,直接對我下命令:“進去!”真是簡單粗暴,我無言以對,卻突然不再糾結,大概有些時候,思考根本是多餘的,不如遵從內心。

電梯一路上行,我還發著低燒,整個人沒什麽力氣,便半倚在牆上。從這個角度可以看見晏亦非的側臉,我不由想起第一次到他家借宿,不光差點在浴缸裏把自己淹死,大姨媽還提前來探望的囧事,忍不住莞爾,那些一去不返的荒唐歲月啊。

好在對於他在 C 市的新家,我這個“生活保姆”已熟悉到不行。換好拖鞋,我駕輕就熟地準備去客房的衛生間洗漱。

“去洗澡。”晏亦非的聲音卻在身後冷不丁響起。

我有些怔然,臉逐漸發燙,不怪我想太多,實在是此情此景太過曖昧,而我也不再是十八歲的無知小女孩。沉默了片刻,我說了聲“好”。

可當我做好充分心理準備,裹著浴巾大義凜然地走出浴室時,迎接我的卻是另一番意料之外的畫麵。晏亦非正端著一碗皮蛋瘦肉粥津津有味地喝著,看見我:“一個紅薯不夠豬吃吧,要不要再喝點粥?”頭頂一群烏鴉飛過,我咬牙切齒地恨聲道:“要!”就這樣,我們無比融洽地共進了宵夜,晏亦非比我先吃完,起身離開前,將碗推過來,大爺似的吩咐我:“洗幹淨再睡。”而我還沉浸在剛才自作多情的恥辱中,絲毫沒聽進去他的話。

在**翻來覆去地滾了三圈,我心中仍有把羞憤的怒火在熊熊燃燒,我明明裹的是浴巾唉,正常人都會有點反應,他居然一副超凡脫塵的淡然表情,簡直是對我莫大的侮辱。

想到這裏,我猛地從**坐起來,氣哼哼地去踹他的房門:“晏亦非!”“幹什麽?”開門的人睡眼惺忪,竟然是真的睡下了。

我更加羞憤:“你剛才為什麽忽略我?”“我怎麽可能忽略你,”他頓了頓,唇邊又一絲嘲諷的微笑,“你爛得驚天動地的身材,我花了多大力氣,才做到視而不見啊。”“你不要臉!”我氣得口無遮攔,扭頭就走。

他不理我,啪一聲把門關上:“把被子蓋好,再發燒就不關我的事了。”一夜無夢,也是,如果這樣還能做點旖旎的夢,那我就真成了晏亦非口中的受虐狂了。

清晨醒來,偌大的房間裏已空無一人,隻有桌上的早餐還飄著香氣。我走過去,就看見放在旁邊的鑰匙和一套應季的新衣服。沒有字條,完全是他傲嬌自大的風格,我笑了笑,拉開椅子坐下,決定好好享受這難得的溫情。

也隻有這一刻,我忽然感覺離他近了一些。

剛到公司,阿阮就把我拽到旁邊,逼我坦白從寬:“說吧,昨晚幹了什麽好事?”“什麽好事啊,”我惡狠狠地撇嘴,“倒黴才是真的……”先是倒黴地被當做賭注戲弄,再是倒黴地進了醫院,最後倒黴地自作多情反被羞辱,我一邊憤慨地向阿阮細數晏亦非的罪行,一邊在心中流下了心酸淚。居然說我身材差,他不在的這兩年,我可是難過得活活瘦了小十斤。

聽罷我的控訴,阿阮簡直樂不可支:“聽上去這個大變態是個人才啊!有機會我得見識一下真人版。”“得了吧,他會 360 度無死角吐槽得你覺得自己不該生而為人。”“切,那是因為他還愛你,”阿阮白了我一眼,“誰願意在不喜歡的人身上浪費時間吐槽啊。”“可是……”“可是什麽可是,都幾歲的人了,白讓我期待了一晚上,結果你就給我說這個,真對得起我!”“好好好,我對不起你,大小姐,所以今晚我請您吃飯負荊請罪。”“這還差不多,”阿阮壞笑,“正好池主編今天出差,看不到他的人,我工作起來沒動力,需要補補。”“池主編出差了?”我有點驚訝,原本還想今天向他道歉的。

“是啊,誰知道什麽事呢,倒是最近編輯部八卦四起,說主編可能會辭職。我已經想好了,要是池主編辭職,我也不幹了。”“花癡!”“嘿嘿嘿,花癡就花癡,總好過你這個情癡。”“你才情癡呢!”和阿阮笑鬧間,我決定暫時把向池莫解釋的事往後推一推。

5聖誕節臨近,許之行的正式調令也下來了。接到他約吃飯電話的當天下午,許久不見的樂女神從天而降至我和阿阮的公寓門口。

麵對她突如其來的到訪,我目瞪口呆:“你怎麽找到這裏的?”樂迢迢別提有多不屑:“找 Cindy 拿你們的員工資料啊。”“這樣也可以!”“是我樂迢迢就沒什麽不可以,倒是你幹嗎還不邀請我進去?”樂迢迢冷哼一聲,把腳伸到我跟前,意思是恨天高站著很累。

可這根本不是我的房子啊,我正為難,洗完澡的阿阮恰好走出來,好奇地看著我們。

“阿阮,是這樣的……”我剛準備向她解釋,阿阮居然興奮地尖叫一聲,撲了過來,緊緊握住樂迢迢的手。呃,我頓時有點迷茫,一起住了這麽久,沒聽說阿阮是樂迢迢的粉絲啊。

“你的墨鏡在哪裏買的?我等了兩個月了還是沒貨!”阿阮一開口,我眼前一黑,差點趴在地上。

而樂迢迢的回應也簡直絕了:“如果我把它給你,你可以收留我一晚嗎?”“成交!”阿阮歡快地答道。

目睹了這一分鍾裏發生的一切,我無語地扶住了牆。

傍晚,在樂迢迢半威脅半懇求,以及阿阮的同情攻勢下,我終於沒能把持住,答應帶她去和許之行吃飯的餐廳。

“先說好,你隻能在隔壁桌看他,然後要假裝這是巧合,和我沒有任何關係。”否則許之行非抽死我。

“一定。”樂迢迢興奮地把頭點得跟雞啄米一樣。

我覺得頭更疼了:“你到底看上他什麽了啊?”“他長得帥!”樂女神斬釘截鐵。

“可長得帥的人多了去啊……”“但隻有他是第一眼就讓我心動的人。”樂迢迢難得一本正經。

第一眼就令你心動的人,是無法說服自己做到這一生都與他毫無瓜葛的。

“好……吧。”麵對如此轟轟烈烈的癡情,我隻能繳械投降。然而當晚情況卻和我預想的截然不同。首先我就不該相信樂迢迢會乖乖聽話,以她失心瘋買房這件事作為參考,就知道她是那種會第一時間跳到許之行麵前刷存在感的類型。

然而當她這樣做時,許之行的神態居然非常淡定,自然而然地無視她。

“你幹嗎不理我啊!”樂迢迢急了,卻隻能壓低聲音,畢竟是公眾人物,不能不分場合地發脾氣。

許之行隻管給自己夾菜:“因為我不想理你。”“你怎麽能這樣!”樂迢迢氣得直跺腳,哪知高跟鞋太高,一個重心不穩,人摔到了地上。

陸續有人開始往這邊張望,我怕她真被認出來,隻好息事寧人:“許大哥……”話音未落,樂迢迢卻已經沒事人一般地站起來,繼續堅持地杵在他身邊。

愛情真能把每個女人都變成英勇的戰士,飛揚跋扈的也不例外。我無奈地搖搖頭,手機卻突然響了。竟然是晏亦非。

“你在哪?”“我在和許之行吃飯啊……”話說到一半,我猛然記起,在我們明知故作的這套戲裏,許之行是不能與晏亦非碰麵的,為了配合他演下去,我趕緊換了話題,“你找我有事?要不我去找你吧。”雖然撇下許之行和樂迢迢這對冤家不厚道,但我實在不想繼續淌渾水了,誰知道接下來的場麵會有多可怕?趕緊向許之行扯了個理由說約下次,我第一時間逃離了現場。

反正樂女神,今晚我隻能幫你到這裏了。

然而晏亦非把我叫過去,估計也沒什麽好事。

“保姆、生活助理、還是給你說笑話?”我站在他麵前,覺悟超高。晏亦非今天心情好像不錯,竟然被我的話逗笑了,還不是嘲諷的那種:“代駕。”“代駕啊……”我鬆了口氣,“隻是我很少開車,水平比較臭,你別發火啊。”準確地說,從拿過駕照後,除了上次接樂迢迢那次,我就幾乎沒開過車,因為我根本沒有車。

想當初裴子煜逼我去學駕照,也是為了找個免費代駕,如今他終於得償所願。可我們誰也沒想到,這中間,竟會隔著這麽漫長迂回的兩年,我苦笑。

好在他今天真的有些醉了,上車沒多久就睡著了,我完全不必擔心他看見我此刻要哭的表情,謝天謝地。

好不容易伺候到晏亦非這位大爺睡著,我總算舒了口氣,躡手躡腳關上門,手機居然又響了。

看名字是阿阮,我安下心,卻不想剛接通,就聽見樂迢迢撕心裂肺的哭聲。

“怎麽回事?”我眼前一黑。

阿阮的聲音聽上去很心虛:“呃,她哭著回來的嘛,我看她好可憐,就腦子一抽筋說帶她來借酒澆愁,然後現在好了,借酒澆愁愁更愁,她剛才還抱著人家服務生嚎啕大哭呢,整個酒吧大概都把她認出來了吧……怎麽辦,快來救我!”“那個,把酒吧名字報給我,你先把她穩住,我馬上就過去。”現在我雖然恨不得自己一頭撞死,但在那之前,我還得去為樂迢迢收屍,畢竟一切都怪我心軟,帶她去見許之行。

可許之行啊許之行,難道全世界除了顧思彤其他都不是女人?還是你現在根本換口味喜歡男人了?一路風風火火殺進 Dawn,我都在心裏咒罵他。

撞上 Broccoli,便是在我焦急地四處張望之際,我一轉頭,就看見這個笑得如狐狸般嬌媚的女人。

“13 桌。”她伸出細白的手指,指了指角落,“你要找的人。”“你怎麽知道我要找誰?”我驚訝極了。

“直覺。”她眨眨眼,“不信的話,你可以去求證一下。”哪裏需要求證,還沒等我靠近,13 桌已經亂成一團。阿阮看見我,跟看見救星似的撲過來:“樂薇,快!擺平那倆蠢貨!”見她眼神渙散,大概也喝多了,我默默地把她交給旁邊的女服務生,硬著頭皮走上去。

樂迢迢此刻已趴在酒桌上長醉不醒,借著紅紅綠綠的燈光,我好不容易才看清楚眼前阿阮口中的蠢貨,看他們的表情就知道是來搭訕失敗被羞辱,因此惱羞成怒的。

可我也不能和他們打架啊,隻能好商好量地說:“你看這裏漂亮女孩子這麽多,要不換個別的?”說完我立刻後悔,因為按照我的經驗,他們接下來的話足以令我氣結。

果然,其中一個蠢貨流利地答道:“那好啊,就你吧。”Broccoli 端著那瓶超貴的紅酒過來時,我正盯著桌上的空瓶發呆,思考著敲暈這倆蠢貨的可能性。

沒想到 Broccoli 突然探過頭,把我嚇了一跳:“你點的酒來了,是這兩位先生買單對嗎?”我驚訝得說不出話,剛想否認,就發現旁邊倆蠢貨的臉突然綠了。

我有些莫名,Broccoli 卻笑得怡然:“那看來這兩位先生是反悔了。”說話間,那倆蠢貨已灰溜溜轉身,夾著尾巴逃走。

這四兩撥千斤的本事讓我看得目瞪口呆,我傻盯著她許久,才記起自己要說的話:“你到底是……”“Broccoli,”她笑起來,依然如一隻漂亮的狐狸,“這家酒吧的老板娘……至於為什麽幫你們嘛,大概是因為我喜歡漂亮姑娘,又討厭醜陋沒品的男人。”以上是關於這晚我最後的清晰記憶,而在那之後,Broccoli 開了那瓶超貴的紅酒,我與阿阮不知不覺間越喝越多,越來越興奮……興奮到忘了樂迢迢已經醉倒的事實。

時間是上午十一點半,我緩緩睜開眼,被窗外的陽光晃得一陣頭暈眼花。

呆怔了五分鍾,昨晚的記憶漸漸複蘇,我默默掃視了旁邊兩個趴在地板上睡死的女人,心中湧起一陣不如去死的絕望感……時間是上午十一點四十七分,樂迢迢的手機以每分鍾一通的頻率震動著,我們三個還沒完全清醒的人,沉默地望著那隻震動的手機,誰也沒開口說話。

終於,我的手機也響了起來。

池莫的聲音震得我幾乎靈魂出竅:“作為今早娛樂新聞頭條的一份子,梁樂薇小姐,你是不是需要向我解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