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鳳路渭州城。
渭州以渭水得名,西控千裏隴幹,東扼八百裏秦川,屏藩中原,連接西塞,曆來是兵家必爭之地,商賈聚集之重鎮。
在北宋的167年間,渭州一直是抵抗西夏的最前線,是當之無愧的西部重鎮。
渭州城內的一處三進的宅子前院一片花圃前,老將種師道手裏正拿著一個小花鋤在小心翼翼的翻土。
怎奈這一雙手似乎隻懂得如何緊握軍刀指揮千軍萬馬,卻不懂得怎樣將土翻開把花栽好。
“擰次慫呢!”又挖斷了一顆牡丹後種師道終於忍無可忍,將鋤頭一丟惡狠狠的罵了一句。
“將軍,門外頭有個和尚求見……”門上的小廝等種師道發泄了一通後才小心翼翼的說道。
“和尚?來化緣的?給他點米打發了完事,又來擾我作甚!”種師道極不耐煩的說道。
“那胖大和尚並不是來化緣的,他說他叫魯達……”小廝又說道。
“魯達?”種師道一皺眉頭:“讓他進來!”
小廝答應一聲去了,種師道則是在院內的石桌旁坐了。
上次見到魯達還是在攻打杭州城的時候,賈瑞同魯達來營中見了一麵。怎麽這會子魯智深又跑到渭州來了?
不一時魯智深進來了,依舊是一副和尚的打扮,見了種師道緊走兩步行了個軍禮道:“魯達見過經略相公!”
種師道擺了擺手說道:“休要再提什麽經略相公,如今我已賦閑在家,隻想種花養鳥頤養天年了!”
說著看了一眼好像剛被千軍萬馬踩踏過的那一片花圃,心中不免又升起一股莫名的煩躁。
“雖然相公現在賦閑在家,在魯達心裏相公在西北的功勳卻永遠無人能及!”魯智深說道。
“罷了,都是昨日舊事,提它作甚?你不是跟著那賈瑞出逃了嗎?怎的又到了渭州?”
種師道指了指身旁的石凳示意魯智深坐下。
“灑家這次是來請相公出山的!”魯智深謝了坐直接說道。
“請我出山?”種師道以為自己聽錯了:“你不是跟著那個賈瑞逃出東京了嗎?怎麽這會子又來請我?難道官家已經赦免了你等的罪?”
“相公有所不知……”魯智深也不隱瞞,便將賈瑞如何帶著人來到析津府,又如何趁著耶律大石不在的機會實際掌控了遼國實際權柄的事說了一回。
種師道聽了不由得大驚:“你是說……整個燕雲十六州都已落入了賈瑞的手中?”
在得到肯定的答複後種師道一時覺得自己的腦袋不太夠轉了,隨即冷笑道:
“好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等帶著天兵北伐,這賈瑞卻趁虛而入撿了好大的便宜!”
聽種師道這麽說魯智深不免有些不悅,因說道:“老相公此言差矣,雖然我三弟這次之所以能成事確實是因為耶律大石帶著主力出了幽州城,可是就算他當時在幽州,也不是我三弟的對手!
耶律大石雖然是個難得的將才,到底也是女真人的手下敗將!
而上個月我三弟才帶著一萬多人在居庸關下大敗了完顏吳乞買的十萬大軍!
連女真人尚且不是他的對手,更何況耶律大石呢?”
種師道聽了這話臉色更難堪了:他還是耶律大石的手下敗將呢!
按魯智深的意思,戰力從高到低排列不就是賈瑞第一、完顏吳乞買第二、耶律大石第三,他第四嗎?
可這又是不爭的事實,自己確實是沒打過耶律大石。
而且在杭州的時候自己死傷那麽多的兄弟都沒能攻破杭州城,結果賈瑞來了,幾乎沒怎麽費力就將杭州城給打破了,還一路追著方臘,最終將方臘逼死在幫源洞中。
想到這裏種師道不由得一陣氣餒,又問道:“你此次來渭州所為何事?不會就是想告訴我這些話,羞辱老夫吧?”
魯智深正色道:“相公,我這次是奉了燕王之命來請你老出山的!”
“燕王?”
“燕王就是我三弟賈瑞。”魯智深忙解釋道。
種師道冷笑一聲道:“他這個燕王是誰封的?可是遼國朝廷?”
“其實是他自己封的……”魯智深如實說道。
“哼哼,自立為王,他還真的成了反賊了?”
種師道出身於武將世家,忠良之後,自幼所受的便是忠君愛國的教育,賈瑞這種自立為王的行為在他看來就是**裸的造反。
魯智深道:“相公這話魯達不敢苟同!若是我等占據了水泊梁山、或者像方臘那般占了江南花花世界改元建國,這樣被稱之為造反也還罷了。
可現在我們占了燕雲十六州,雖然燕雲十六州是漢人故地,可自宋太祖皇帝陳橋兵變以來都未能將燕雲收複,而是一直被契丹人占據。
我們現在掌握了燕雲十六州,要為流離漢地一百餘年的漢人做主,這也算謀反嗎?”
“這……”
種師道一時竟也無言以對,可他骨子裏的忠貞還是不允許他為了榮華富貴而去投靠賈瑞。
因說道:“就算如此,他也該將燕雲十六州拱手獻給朝廷才對,朝廷念在他立了這樣一份大功勞的份上自然會封賞他爵位,如何能自立為王?”
魯智深冷笑道:“老相公,朝中現在奸臣當道、做出多少欺下瞞上蒙蔽聖聰的事來。
賈瑞本來征方臘立了奇功,卻反遭童貫等人陷害,被逼無奈隻好逃出了東京,這件事難道你不知道麽?
再說你老,征方臘、征燕雲你也都身先士卒鞠躬盡瘁,最後非但沒有撈到半點功勞,反而還要替童貫老閹賊背了罪名,最後被降罪革職,現在賦閑在家,空有一身本事卻報國無門!
相公覺得若是燕王將燕雲十六州拱手教給大宋朝廷,結果又會怎樣?
再說句不中聽的話,大宋得了燕雲,他能守得住嗎?”
種師道沉默不語。
魯智深的話雖然句句紮心,可說得卻都是實打實的大實話,讓人無法反駁。
魯智深又很誠懇的說道:“老相公,你一身好本事,又老當益壯,何苦要虛度光陰?
燕王求賢若渴,聽說了老相公被奸臣構陷致士回了渭州後便寫信快馬送給我,讓我來請相公出山!
還請相公務必答應,咱們一起輔佐燕王成就一番大業!”
種師道冷著臉說道:“多言無益,種謀世受皇恩,幾代人都是忠良之後,斷不會做出這等反叛朝廷的事來!”
魯智深道:“相公此言差矣,我們也並沒有說過要反叛朝廷,現在燕王占據了燕雲十六州非但不是為了與大宋對抗,相反卻是要自己當做一條屏障來保護大宋億萬黎庶不被女真人荼毒!
燕王想請相公出山也是為了抵禦女真人,將來說不定還要屠滅西夏!”
“屠滅西夏?”種師道苦笑著搖搖頭道:“罷了,你回去替我轉告賈瑞,就說我已經是七十歲的人了,打打殺殺了一輩子,也該歇一歇了。
既然他能以一當十擊退了凶悍的女真鐵騎,想來對付西夏黨項人也該不在話下才對。”
魯智深仍不死心,又勸道:“相公大半輩子都在同西夏人作戰,對他們的戰術和打法都十分的了解,怎麽能……”
正說著,卻有個家丁走過來在種師道耳邊低語了幾句。
種師道不由得一愣,隨即對魯智深道:“我有些要緊事需要失陪一會兒,你先往客房休息,我一會兒再同你說話。”
魯智深答應一聲,跟著家丁去了。
種師道卻來至前廳,果然見一個宦官打扮的人在廳中等候,便拱手道:“老夫便是種師道了,不知內相遠道而來有何貴幹?”
那太監道:“咱家奉命來傳官家禦筆的。”說著便雙手捧出一封書信。
種師道聽了慌忙跪著將書信接了,拆開一看,竟然是趙佶要他即刻進京。
種師道不解其意,自己都被罷官了難道朝廷還不肯放過他?
因讓家丁拿來一錠紋銀笑嗬嗬的交到宦官手中道:“內相不遠千裏二來一路辛苦了,且留著買杯水酒吃。”
“哎喲,老將軍您這是太客氣了,咱家也是奉命行事,怎麽敢稱辛苦?”太監點頭哈腰的接過銀子笑嗬嗬的說道。
“內相,不知官家這次招我進京所為何事啊?”種師道問道。
“嗨,這不是前些天鄆王殿下在朝堂上把童貫給彈劾了嗎?說童貫指揮不力推卸責任,還給老將軍鳴不平來著。
官家聽了天顏震怒,將童貫打入了天牢,由大理寺審查呢。
這不是想著老將軍也是打過方臘又參與了北伐燕雲的麽?
便想請老將軍回京跟童貫當麵對質,還請老將軍即刻動身吧,早點說清楚了也好早一些還老將軍一個清白不是?”
“這……有這等事?”種師道震驚了,趙佶居然要查童貫了?
“千真萬確,不敢玩笑。”
“好!內相且請下去休息,我先讓人準備酒席給你接風!”
種師道現在隻恨不得肋生雙翅飛到東京汴梁去洗刷自己的冤屈。
對於他來說,榮耀要比身家性命還重要,眼下竟然有機會還自己一個清白,如何不激動?
安頓好了送信的太監,種師道又去見了魯智深:“魯達,還請你轉告賈瑞,他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我與他理念不同,俗話說,道不同不相為謀,還是請他另尋高明吧!”
“這……相公你……難道真的是心灰意冷了,就這樣在渭州寂寂無名了此一生不成?”魯智深問道。
“非也!我明日便要去東京……”
聽說趙佶囚禁了童貫,種師道要回汴梁翻案,魯智深知道種師道肯定不會再跟自己走了,因歎了口氣道:
“既然如此,灑家隻希望相公能如願以償,將童貫老賊扳倒!也希望咱們日後不要在戰場上相見罷了……”
種師道用手用力拍了拍魯智深的肩膀,沉默片刻說道:“你且稍等,我有一樣東西給你!”
說著轉身往後頭去了,不一時拿來了一本冊子拍在魯智深的手裏說道:
“這本冊子是我這幾十年來同西夏人對戰的心得和總結,你拿走吧。
若是有朝一日你們同西夏人開戰或許能派的上用場!”
魯智深不由得大為感動,像種師道行了個軍禮道:“多謝老相公大義!”
種師道微笑頷首道:“魯達,你是個直性子的好漢,賈瑞他……我隻希望他能如你所說,占了燕雲是為了保護南邊的大宋子民!罷了,多言無益,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魯智深又一抱拳,而後將冊子塞進懷裏轉身邁著大步走了。